明心抬眼四下里看了看,两人正在茫茫雪原中,四下里连棵树都不见,不过这片刻的功夫,狂风吹起的雪便将鹿鸣一侧身体埋住了一半,若这样耽搁下去,只怕不大会儿两人便会被风雪所埋。

    他弯下身,将鹿鸣负在背上,沿着来时路往客栈方向走去。

    虽说鹿鸣在福来客栈闹了大乱子,然而当下两人也只有这一处可躲避风雪,说不得只能回去试一试了。

    明心心想,即便二人被拒之门外,倚靠客栈总还是可稍避风雪的。

    鹿鸣一路睡得并不安稳,初时迷迷糊糊想要挣扎下地,后来便伏在明心背上嘟嘟囔囔,骂过萧奇骂萧衍,骂过萧衍骂掌门袁思道,骂完了袁思道又开始骂第二月,纷纷杂杂毫无头绪。

    最后,许是冻得紧了,她这才终于闭了嘴,整个人巴在明心背上,连头也拱在明心颈窝温暖处不肯挪开。

    明心背着鹿鸣走了半宿,终于回到了客栈大门前。

    这才多久功夫,不想被鹿鸣破坏得一塌糊涂的大门竟已换成了新的,看去似乎更结实了。

    明心叹口气,举手拍门。

    门很快开了,也并未像昨日那般只开一个小缝,而是开得大大的,伙计大荣满面带笑迎出门来:“客官您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被赶出门去寻了!我们掌柜的说了,此番是我们未保护好客人有错在先,若让您二位就这样去了,只怕客栈名声都要坏了。快请进快请进!”

    明心有些意外,进门之时看了看门道:“这门,我们赔。”

    大荣忙道:“这门,我们掌柜的早就看不顺眼了,正想要寻个由头换了,可巧您二位就帮忙拆了,今番还要谢谢二位了!”

    明心愣了一愣,并未多说,由大荣引着仍旧从门厅进了大堂。

    此时堂上已恢复了安静整洁,静悄悄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便连屋顶的烛台也恢复了原样,明亮的烛火映着崭新干净的桌椅,身穿黑衣的伙计独自一人提了水桶仍旧默默擦着地面。

    两人住的房间倒还是之前那一间,只是床已经换了新的,地面也已打扫干净。

    大荣为他们点了蜡烛,匆忙关门退下了。

    只是明心想将鹿鸣放下之时却遇到了麻烦。

    鹿鸣人虽已睡熟,手脚却紧紧扣在明心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明心心下有些焦急,便手上用力想将鹿鸣手脚掰开,不想下一刻,鹿鸣的十几双手都生了出来,如八爪鱼一般尽数牢牢扒在明心身上,扯都扯不完。

    而鹿鸣自己就如同一个乌龟壳,稳稳当当扣在明心背上,平静地打着呼噜。

    明心几番尝试,都无法将鹿鸣众多手臂同时扒开,终于放弃了,盘腿坐在床上休息,算作眼不见为净。

    第二日。

    算着差不多已经午时,鹿鸣却还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明心被众多手臂盘绕着,头上已经开始有了细汗,他再次尝试扯开身上一众手脚。

    正在拉扯间,背上的鹿鸣却动了动,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她骤然收了多的手臂,两脚齐发力,一下将明心蹬下床去。

    大床受不得力,轰隆一下再次四脚折断,将鹿鸣摔在地上。

    鹿鸣爬起身来,恼怒道:“你做什么挠我痒?!”

    这几乎可算得是恶人先告状了。

    明心被她蹬在一旁,此时也起了身,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鹿鸣却先看见他身上衣衫破烂沾满血污,不由皱眉道:“你昨夜去与人打架了?”

    明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衫,答道:“是你打的。”

    鹿鸣闻言愣了,飞速回想昨夜之事。

    然而只能隐约忆起自己回了房,取了天蚕茧,之后便都无了。

    因着明心从不说谎,她倒也有几分信了他的话,却始终猜测不到自己为何会打他,难道他对自己有何不轨?想来倒也……毫无可能。

    鹿鸣念头转了几转,开口却问道:“既是你我二人打架,却是谁赢了?”

    若能赢得过这个小和尚,她面上也是有光。

    明心一时语塞,回想当时情景,倒一时很难说清究竟是谁打赢了。

    鹿鸣忽而想起什么来,叫一声:“糟糕!”捂住肚子蹲了下来。

    明心不知发生何事,看她情状,以为是昨日吃坏了肚子。

    却见鹿鸣抬起头来怒道:“你这小和尚,既同我打斗,怎的又搔我痒?我问你,方才我可有笑出声?”

    方才她哈哈大笑的声音此刻仿佛还回荡在两人耳边。

    明心一脸疑惑。

    鹿鸣回想起自己曾在落星岛告诫明心:

    “小师父你切记,可不要与女子在一起打架,若是打架,也不可呵她痒,否则有了娃娃,你可是破戒了,便做不得和尚了。”

    如今倒仿佛成了一道魔咒,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哀叹道:“我那日在落星岛怎样说来?若是我腹中有了娃娃,可是大大不妙!”

    明心默默反思,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对,心中对鹿鸣并不全然相信,只道:“此事虽不清楚具体如何,但若我果然有错,我愿回寺接受处罚。”

    鹿鸣捂着肚子,想到师父会大发雷霆便有些头大,再想到自己被关禁闭更是恐惧,左思右想下板了脸道:“你我二人又未成亲,你又是个和尚,未必便会有娃娃了——你不许对人提起!没有娃娃你便算不得破戒,我师父自然也不会知晓!从今日起,打架呵痒之事再不许提起,你可记得?”

    明心垂下眼睛没有作声,算作是默许了。

    鹿鸣清了清嗓子,故意打岔道:“小师父,你全身上下这样破烂脏污,实在也不成样子,快去洗洗换了衣衫罢!”

    说完她自顾自出了门,十分懊悔地拍着脑门儿嘟哝:“也不知晓我昨夜究竟做了什么,这‘七日香’实在离谱,看来以后是要少吃些酒了……”

    她走下楼去了前厅,前厅一个面生的伙计看见她时分明瑟缩了一下。

    鹿鸣只作不知,寻了一张桌子坐下,招手叫那伙计到跟前来,语气笃定问道:“我便说你们是家黑店,昨日究竟往我的酒菜中放了什么?!快从实讲来!”

    那伙计有些胆怯,低声分辩道:“姑娘不要乱说,我们踏踏实实做生意,哪里有那些?”

    鹿鸣只不信:“昨日我不过吃了些酒,怎会醉到人事不省?定是你们偷放了东西,迷了我心智!”

    那伙计战战兢兢,不敢作声。

    伙计大荣此时满面带笑迎了上来,叫那小伙计退下,从容答道:“客官莫要吓唬小的才是!昨日里我便说了,这‘七日香’酒香便可醉人七日,您前后吃了三坛,便是只水牛,只怕也会醉得不省人事!再说了,这酒确是美酒,我可不曾骗人罢?”

    鹿鸣想了想,酒却是确确实实的好酒,入口甜润,沁人心脾。

    大荣续道:“客官既醒了,且正好与我们当家的谈一谈那宝贝的价钱。”

    说着便做出请的姿势,引着鹿鸣出了厅堂,上了二楼。

    一路大荣絮絮叨叨道:“本来应是掌柜的同您商议价钱,恰巧昨日里我们当家的回来了,见了您那宝贝,十分有兴趣,今日里想亲自同您谈一谈。也是客官的缘分,我们当家的平日里极少在此,价钱上他向来比我们掌柜的宽松许多,想来您那宝贝能卖上一个好价钱……”如此这般啰嗦了许多,鹿鸣也不理会。

    两人一路走到二楼长廊尽头处,大荣敲了门,将鹿鸣请进去,自己却掩了门退下。

    鹿鸣打眼一看,这一间虽同其他房间一样有小小的木门漆黑的墙壁,但内里却大了不少,地上立着一人高的金色烛台,烛台上插满蜡烛,映得房间十分明亮。

    烛台后是一张漆黑大案,案上堆着不少书籍账本,一个人正埋首在那里看着什么。

    听到鹿鸣的脚步声,那人抬起头看过来。

    却见是一名十分年轻的男子,生得眉目如画,十分俊秀,他穿一袭蓝色旧袍子,对着鹿鸣淡淡一笑,指了指对面一张椅子道:“坐。”

    鹿鸣十分不客气地坐在椅上,跷起二郎腿。

    那男子却推过来一碟点心道:“这是从留月城买的,那家店铺生意极好,想来应是好吃得紧。”

    鹿鸣看他一眼,没有动。

    他又主动加了一句:“放心吃,这里没有下毒。”

    鹿鸣哼了一声道:“不是谈价钱,吃什么点心?”

    那男子笑道:“便是吃些点心,也耽误不了谈价钱。且说你那宝物,准备卖几何?”

    鹿鸣略盘算了,问道:“你们出价多少?”

    男子想了想道:“百金如何?”

    鹿鸣心道,当初那海蓝兽之尾卖与丁牧还收了两百金,自己的头发还不值这个价钱不成?便开口道:“一口价,两百金!”

    说完便伸手去捏了一块桌上的点心,放入口中吃起来,果然,留月城的点心确是比这穷乡僻壤的东西好吃得多。

    那男子轻笑一阵,道:“两百金便两百金!你可是要现钱?”

    鹿鸣又捏了一块点心吃,吃到一半心下有些疑惑,便道:“你们这福来客栈可与那寻踪门有什么关系?你可认得丁牧?”

    男子笑道:“打听消息的生意我们也做,不过,是要拿宝物来换的!”

    鹿鸣不说话了,继续捏那碟点心吃。

    男子看她快要吃完,道:“看来果然是好吃的。我能否问一问,你拿来的那缕头发哪里来的么?”

    鹿鸣吃完点心,拍了拍手上渣滓道:“从一条金蟒那里得来的,至于那金蟒,多半是死了的,你们倒不必费心再去寻了。说来,你们客栈开在此处必定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倒真有些消息要打听,却不知要付多少银钱?”

    男子摇摇头道:“我们不要银钱,只要宝物来交换。”

    鹿鸣道:“想如今我带来了一件宝物,若是不要现钱,便是可以打听一个消息了?”

    男子笑道:“自然。你若想打听许多消息,也是有法子的。如今你手中只有一缕头发,既是头发,想来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倒不如去多寻一些来,或卖或换,总之不会叫你吃亏。或者,不是头发,有皮肤鲜血之类的,兴许更稀罕些。如此一来,你若是要捕个妖或者杀个人……我们也是肯接的。”

    鹿鸣闻言心生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些,却难。况且我并不想捕妖或是杀人。”

    男子面露憾色,只道:“可惜。既如此,姑娘如今却想打听什么?”

    鹿鸣心中盘算,此时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寻到丁牧,只是不知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弟子,寻起来却不知要多久。此外她亦十分好奇丁牧的身世来历。

    左思右想中她开口却道:“百年前,此地有一天降之物,你们可知?”

    男子失笑:“此事不需去查,我却刚好知晓。那是一朵寒铁花,那花落下之日天地失色隆冬骤临,自此后,此处千里冰封万物难生。你却要去寻么?那可不是寻常人能靠近的东西。”

    鹿鸣追问道:“此物在何处?”

    男子道:“群山之中有一最高最险最冷的雪山,寒铁花便在那山顶。”

    鹿鸣道:“你可知这寒铁花究竟是何来历?”

    男子无奈道:“这个……百年前神州四角忽降四件奇物,这奇物的来历,至今尚无一人知晓。”

    鹿鸣点一点头起身道:“如此也算够了。”

    男子道:“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打寒铁花的主意了,我福来客栈盘踞此处多年,都不能动得分毫,可知其难。前些日子,有一队法师吵吵嚷嚷也是来寻,听闻死伤过半,也未能动得分毫。”

    鹿鸣闻言想了一想,道:“我大约知道这队法师,如此也好,我也正好去看一看。”

    男子道:“也罢,免你日后觉得我这消息卖得贵了,如今我便再附送你一个消息,那寒铁花,可是有大妖护卫的,万不可贸然靠近。此外本店另送你们几件御寒的衣裳。姑娘此番保重。”

    鹿鸣点点头道:“多谢。”

    临出门时,那男子犹在身后道:“客栈地下有汤泉,向来少人,姑娘可去泡一泡,换套新衣衫。”

    鹿鸣低下头,此时方发现,自己身上竟也沾染不少血污,想来应是在明心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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