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抬眼一看,叫道:“萧姑娘!”

    那人正是萧鹿鸣。

    她面色冰冷,全然不见醉酒的神态,也好似不曾听见明心叫她,只睁着红红的大大的眼睛沉沉地盯着那被护在正中的黑色身影,头上烛台轻轻晃动,发出微弱的“吱吱”的声响。

    一名法师立在最前,双臂交叠抖一抖手,只见他十指指端竟抖出十条细长的银丝来,那些银丝似活物般在他身周缓缓舞动着,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来。

    那法师望着鹿鸣喝道:“竟在我福来客栈生事,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鹿鸣充耳不闻,只盯着那瑟瑟发抖的一团,缓缓举起了十几只拳头。

    只消看她的眼睛,明心便知她此时并不在常态,那是一双阴沉且带戾气的眼睛,似乎完全看不到旁人,此时只怕唤她也是无用。

    一时堂内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

    正当此时,白日里曾为鹿鸣斟酒的女子急匆匆从后面追来,口中喊道:“当家的有令,不得对客人无礼!且问明了缘故再做决断!”

    先前那操控银丝的法师闻言略略收敛了,对身旁一人道:“你去问。”

    离他最近的是一位身形短胖脸庞圆润的老法师。

    老法师手持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棍,走进包围圈内,用木棍戳了戳团成一团不敢露头的那东西:“巨腹鼠,你来说说怎么回事,若撒谎我可不饶你!”

    半晌,那巨腹鼠才战战兢兢将头从腹下挪出一点来,哆哆嗦嗦做人声道:“我与我兄从那房门过,忽闻异香扑鼻,我兄便要去看。看时只见她一人独自醉卧床上,我等一时受了诱惑,便……便……”

    它一时讷讷,说不上来。

    老法师提起木棍在巨腹鼠身上一敲,喝道:“从实说!”

    巨腹鼠打了个寒战,续道:“便化出原形,探舌舔了一舔。”

    操控银丝的法师骤然收了银丝,回身怒斥道:“巨腹鼠,你不知客栈规矩么!客人你也敢动!”

    巨腹鼠脑袋几乎全缩进腹下:“我们当真……当真只在她面上舔了一舔,她便跳将起来,我等并未下嘴,连肉味也未曾尝到!”

    明心闻言心中一沉,暗怪自己大意了。

    鹿鸣彼时已吃醉了酒,熟睡在床毫无防备,若巨腹鼠毫无迟疑,上来就下死口,哪怕只是咬破一处伤口,那现下处境就艰难得多了。

    巨腹鼠说完便又将脑袋藏了起来。

    原本围着它护卫的几人此时凑在一起讨论起来,好似在商议如何处理此事。

    而一直静静吊在房顶烛台上的鹿鸣此时见巨腹鼠失了护卫,竟一言不发骤然跳下身来,趁着众人疏于防备,舞着十几只拳头以雷霆之势向巨腹鼠袭来。

    明心眼中银光一闪,只见一名法师操控一对银钩从鹿鸣身后追袭而来,而鹿鸣尚在半空,她不闪不避竟似毫不在意,直直奔着巨腹鼠而去。

    明心虽知鹿鸣此时并不同往常,却也怕那银钩真的伤到了她,忙取了黑弓迎上,只听“叮”的一声,火花四溅,黑弓正正格开了银钩。

    与此同时,又一声巨大的“嘭!!!”,整个客栈几乎跟着又摇了一摇!

    众人此时总算得知先前那巨大的声音是从何而来了。

    却原来是鹿鸣手脚并用狠狠撞击在巨腹鼠的肚腹正中,那巨腹鼠的大肚子瞬间爆出一个口子,腹内血肉如暴雨一般散落在前厅各处,堂上之人,除了鹿鸣自己身上是干净的,其余各人俱被喷溅了一身,淋淋漓漓腥臭难闻。

    肚腹爆过的巨腹鼠也如同先前那一个一般,变得如同一个破口袋,糊在了地面之上。

    堂上众人都变了脸色。

    鹿鸣缓缓抬起头来,面上既无喜色也无忧色,她竖起耳朵好像在听什么声音,接着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看向客栈大门。

    众人尚未及反应,鹿鸣已一个闪身直奔大门,只听“咣”一声,她已在门上撞出一道凹坑!

    在她正要第二次撞向大门之际,一道银丝大网向她兜头罩来。

    那银丝网在空中蠕动着,发出吱呀难听的金属摩擦声,所过之处,连半空的烛台也在纹丝不动中被削去了一截。

    鹿鸣眼都不眨,随手抽出长鞭向空中一甩,只见那长鞭腾一下起了火,火焰与银丝网在空中相接,一阵“嗤嗤啦啦”声中银丝网好似被烫着了一般迅速蜷曲回缩了。

    长鞭好似意犹未尽,鞭梢一卷一带,操控银丝网的那法师也被卷得“嗤啦”一声,瞬间化作了一只吱吱乱叫的银色大蜘蛛,八条银光闪闪的蜘蛛腿此时也团缩在身周。

    众人大骇。

    便有三四人舞了兵器要上前来交战,却不想尚未近身,便被明心挡在面前。

    明心心知,若鹿鸣受了伤破了皮流了血,今日只怕很难收场,只能二话不说护在她身前,替她挡住众人。

    混乱中,鹿鸣又“咣”“咣”几次撞向客栈大门,守门的二人早不知躲到了哪里,这大门虽是精钢所制十分结实,终究敌不住这样接二连三的撞击,终于弯曲出一个大口子。鹿鸣便向那豁口处一个纵身,转眼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明心奋力逼退众人,也一个纵身,跟随着鹿鸣身影消失了。

    众人此时都有些呆了,拿不定主意追是不追。

    只见先前来传话的女子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缓一缓气道:“当家的说了,不可伤及那二人,此番便不必追了罢。至于那两只巨腹鼠,在客栈吃住多年,允诺死后那身皮毛由掌柜随意取用,此时也可算得兑现了。”

    众人这才松口气,忙着去疗伤休息了。

    先前独自默默擦地的黑衣伙计此时上前来,看着满地狼藉几乎流下泪来,他伏下身在地上卖力狂擦,口中念念有词,再擦一会儿,竟从身后密密麻麻长出许多手来,这些手排成两排,每只手上都拿着一块抹布,如同两排风火轮般在地上疯狂擦拭,想要将地板再次恢复清洁。

    却说明心追着鹿鸣的身影而去,客栈外此时起了暴风雪,雪片被狂风刮起,利剑一般打在人的身上,天地间飞白一片,一丈开外几乎看不清人影。

    两人方从客栈冲出,身上那一点热乎气便被狂风一瞬间吹得跑远了,外面明显要比他们来时还要冷上许多。

    明心一面追一面鼓足中气道:“你去哪里?”他心知,即便狂风呼号,这声音也定可传到鹿鸣耳中。

    然而鹿鸣全似不闻,只轻巧几个起落,人便蹿出了几丈远,身形几乎被风雪吞没难以辨识,其速度比平日里快得不止一星半点,明心只得打起精神奋力追赶。

    两人一前一后,在风雪中狂奔了许久,耳旁尽是呼啸的风声。

    这样的天气里,若是迷了路或者昏睡过去,即便是有法力,只怕也很难全身而退。

    明心一心辨识着鹿鸣的影子,丝毫不敢懈怠,

    又追了一段,鹿鸣骤然停下脚步,抬头直直看着天边,好似在分辨什么。

    明心正趁此时追了上来,上前一步,便去擒她手腕:“萧姑娘,我们回去罢!”

    鹿鸣回过头来,红红的眼睛冷冷看了明心一眼,一巴掌拍了过来,明心抬臂去挡,不想她这看似随意的一巴掌竟十分用力,明心竟被她拍得倒退了两步,她却完全不为所动,又转过身去看着远处,好像在寻找什么。

    明心又上前几步,想要挡在她身前,口中说道:“萧姑娘,萧鹿鸣!你清醒一点,是我!你究竟要去哪里?!”

    鹿鸣头也不回,扬手一挥,长鞭“呼”的一声向明心抽来,明心闪身避开,幸而他早有准备,一退即上,又挡到了鹿鸣身前。

    鹿鸣牙齿咬得咯咯响,似是被激怒了,挥手对着明心又是一鞭,明心不闪不避,举手去抓,长鞭一触他手,鞭梢呼啦一下将他的胳膊缠了个结实。

    鹿鸣用力一提,想要将他甩出去,奈何他紧紧抓住鞭梢牢牢钉在地面,一动不动与鹿鸣角力起来。

    鹿鸣伸出两指,在鞭上一抹,鞭子腾一声着起火来,明心整个手臂嗤啦作响,他终于松了手,长鞭回撤,只见他整个手臂全是一条条血肉模糊的伤痕。

    明心喘了口气,盘膝坐在地上,闭上双眼双手合十默默诵念,身上伤痕渐渐开始修复。

    此时的鹿鸣几乎疯癫一般,绕着他身周舞动长鞭,一鞭又一鞭尽数抽打在他身上,形成一条又一条形状可怖的伤痕。

    明心既不动也不作声,默默坐在那里,一面受伤一面缓缓愈合。

    打了许久,鹿鸣似乎也有些倦了,长鞭卷上明心腰身,想要将他掷向一旁。

    明心忽然伸出双手握住卷上腰间的长鞭,一阵嗤啦作响中,他睁开双眼,两手交替,一点一点将鞭子收到自己手中,两只被鞭上烈火烧得皮开肉绽的手将握着鞭子的鹿鸣一路带到自己跟前。

    他用清亮的眼睛看着鹿鸣近在咫尺的赤红双眼,心中一震,此时,鹿鸣那双眼睛已全然陌生了,变得同荒原上冷厉暴虐的灰狼没有什么两样,她愤怒地龇着牙,恨不得将眼前的明心撕成碎片。

    明心一只手摸上了自己背着的黑色大弓,手在弓弦上犹豫地停留着。

    鹿鸣举手一抓,一把便抓住了他的手臂,就势张口便向他颈中咬去,又白又尖的牙在这一刻闪着寒光。

    明心终究没有取下黑弓,只错开身子,任由鹿鸣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鹿鸣虽未能如愿咬上他的脖子,但咬上肩膀也死死不肯松口,温热的血液顺着唇齿流入她的口中,只见她“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在她第二次大口吞咽明心血液之时,眼中血丝便开始渐渐退去,原本晶亮冷漠的眼神竟然开始涣散。

    再吞下一口,她便松了口,缓缓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了好一会儿,接着翻了个身,口中喃喃道:“好酒!再来一碗!”

    明心失语。

    鹿鸣又将头往雪地中拱了拱:“这是什么洞府,好生凉爽!”

    原来她竟又恢复成醉酒状了。

    明心抓住她手臂问道:“你究竟是要去哪里?”

    鹿鸣抬头迷迷蒙蒙看了看明心的脸,道:“去哪里?他唤我去呵!他说等我许久了,唤我快去!”说毕又将脸埋在雪堆中,声音闷闷的不知嘟哝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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