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夜,明心还是无醒转的迹象,鹿鸣有些坐不住了。

    她起身向山顶望了望,又看了看寂静无人的四下,终于下定了决心,收起了天蚕茧,将明心负在背上,向山顶行去。

    背明心上山于她而言算得上十分轻松,真正难的是行路。

    她沿山脊而上,一路又陡又窄,凛冽的风将地上的雪吹得干净,露出了厚厚的冰层,手脚并用才能勉强在滑不溜秋的陡峭冰面上前行。

    更难的是,越往上走越是冷得难以想象,鹿鸣只觉吸气都变得十分费力,冷气自鼻腔而入,冻得嗓子肺腑都有生疼的感觉,她只得放轻了呼吸,不断运转真气保持身体热量。

    一日过去,她才刚过了山腰。

    太阳早已下到雪山另一面去,四下里变得有些昏暗了,鹿鸣只觉有些疲累,好容易寻了个平缓处将明心放到一旁,自己一面坐在地上休息一面观察四下的状况。

    一片昏暗之中,山谷中某处竟幽幽闪着一丝橙色光芒。

    鹿鸣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细看去,那一丝橙色一跳一跳,好似火苗一般,愈加清楚了。

    她将明心裹好,放进天蚕茧中,稳稳固定在背风处,自己搓一搓脸颊耳朵,向着那橙色光芒处寻去。

    在斜坡上走一截滑一截,鹿鸣走了半晌,只见那橙色光芒愈来愈大了,好似一堆腾着热气的篝火,一闪一闪地同她在招手。

    她急切想要奔过去看个究竟,几乎摔了个跟头,爬起身时却见身前不远处赫然出现一所小木屋。木屋看去有几分破败,落满灰尘的破门敞开着,门内燃着一个大火炉。

    看到火炉鹿鸣欢喜起来,径自走了进门。

    屋内火光熊熊,温暖如春,热气腾腾的火炉上烤着一只喷香的野兔。

    此时野兔正烤得滋滋冒油,兔肉焦脆的外皮上一滴油滴下来落在火炉上,“嗤啦”一声,腾起一阵油烟来。

    鹿鸣生恐那兔肉烤得过火了,连忙将烤架从火炉上移开,看着仍在滴油的诱人兔腿,吞了吞口水。

    她心想着寻一些盐巴香料来撒一撒,便打开了旁边靠墙一个大橱柜,不料打开之后更是瞠目结舌,橱柜里一层层摆放着熏肉、鲜果和点心,还有最下排整整一排酒坛。

    她抱出一个酒坛来,揭开盖子一闻,那香味同七日香不说全然相同,总也有七八分相似。

    不知竟是何人在这样地方还能如此享受。

    鹿鸣心下想着,陡然警惕起来。

    她在屋内反复打量,又四处嗅了嗅,支起耳朵倾听声响,确信并无其他人,便放下了半颗心在肚里,打算先吃上一顿,暖一暖,再捡些素食给明心带回去。

    一念至此,她便毫不客气将各色吃食都拿了一些出来,又将那兔腿撕下来一条,就着一坛酒大吃起来。

    她多日不曾饮食,在这极寒环境中消耗又大,此时正是饥肠辘辘,偏这些吃食又做得咸淡适口,十分合意,她一面吃着一面盘算待会儿要多留些银钱给这主人家补偿。

    正当她抱了酒坛啜饮美酒之时,骤然听得耳旁破空之声,近处好似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茫然睁大眼睛四看,渐渐地,木屋消失了,眼前只有一片被刨的乱七八糟的冰雪,混合着埋在冰雪下不知多少年的杂乱絮状物。再看自己手中,哪里有什么美酒佳肴,分明是一团团不可名状的混合物。

    鹿鸣低下头呕吐起来。

    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掉进食魇兽的圈套,你不要命啦?!”

    是丁牧!

    鹿鸣猛然醒悟过来,拔脚就要去追丁牧,奈何此时又是一阵不可遏制地呕吐,直呕得她胆汁都要倒光了,面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哪里抬得起脚。

    丁牧的笑声去得远了,鹿鸣索性趴在地上吐了个昏天暗地,方才觉好一些,背上出的冷汗被冷风一吹,瞬间化作一层薄冰,冻得她清醒了不少。

    她沉着脸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抬脚向前几步,挥手便是一鞭,雪窝中骤然滚出一团紫色的、同野猪大小相似的小兽,嚎叫了一声撒腿便跑。

    鹿鸣气极,追在小兽身后一面用布满倒刺的鞭子猛抽,一面大踏步上脚狠踹,那小兽被她打得收不住脚,又被踹翻在地,翻翻滚滚掉到山下去了。

    鹿鸣大口喘着气,只觉身上疲惫寒冷至极,腹中一阵翻腾,想要再吐又实在吐不出什么了,只得拖着身躯往回走。

    勉强爬回先前放置明心的地方,打开天蚕茧,看见明心仍旧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鹿鸣吐出一口气,闭了天蚕茧,挨着明心躺下,将裹在明心身上的皮裘往自己身上扯了扯,一手放在明心心口处感觉他心脏仍在跳动,便安心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明心终于悠悠醒转来。

    他睁开眼睛,却见自己正在天蚕茧内,身上盖着雪白的皮裘。

    斜眼便看见鹿鸣脸色苍白地枕着自己手臂沉沉睡着,一只手仍放在自己的心口之上。

    他本能地想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却发觉鹿鸣身上十分冰冷,于是试探着握住她两手,发现果然冷得如同冰霜一般,不由得叹口气,坐起身来,取下盖在身上的皮裘将她严严实实裹好。

    鹿鸣蜷缩在皮裘之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来,看去只有小小一团。

    她面色平静,呼吸绵长,睡得极沉,只是略显憔悴。平日里总是闪闪发亮的双眼此时紧紧闭着,只有两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竟有几分楚楚可怜。

    明心的心重重跳了几下,他略感不适地捂住自己心口,背过身去。

    鹿鸣醒来时正看见明心背对自己坐得笔直,便爬起身来用力在明心背上拍了一巴掌,笑眯眯道:“你醒了?”

    明心转过身来点点头。

    鹿鸣问道:“你不是说只歇息一两日,怎么昏睡了这许久?我还以为你就此不醒了。”

    明心道:“抱歉,我此前亦未曾料到会如此久。”

    鹿鸣伸了个懒腰,打开天蚕茧,刺骨的寒风吹得人瞬间精神一振。

    她披好皮裘,笑道:“既已无事,我们启程罢,丁牧怕是早已登上山顶了,我们不能落后。”

    明心点点头,两人又一前一后沿着陡峭的山脊向上攀爬。

    一路之上,每过一段时间,鹿鸣总会停下来干呕一会儿。

    明心奇道:“你可吃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

    鹿鸣想起自己昨日的丢脸种种,打死也不肯提起,只道:“听闻女子若腹中有了娃娃,总会时不时作呕,想来许是当真有娃娃了。”

    明心沉默许久,在她又停下来呕吐时道:“若果是如此,一切后果,理当由我承当。”

    鹿鸣只得陪笑道:“小师父你自是有担当的。”

    明心没有答话。

    两人默默攀爬一日,接近山顶时发现暴风吹起的雪粒打得人眼都睁不开,鹿鸣的皮裘已被吹得裹不到身上,明心本就破烂的棉袍更被风撕成了一层破布,两人几乎是闭着眼睛摸索着强撑到山顶之上。

    山顶之上风反而变得小了,两人睁开通红的眼睛,惊异地发现此地几乎是一座冰雪牢笼。

    山顶四周长长短短竖起许多冲天的冰柱,这些冰柱全部脚朝外头朝内,以围拢的姿势指向中央,拱卫着当中平整得刀削一般的山顶。

    两人从冰柱中的缝隙穿行,只看见地上的冰层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着山顶正中央一支巨大的蓝色花朵。

    那花朵生在一棵光溜溜的白色大树顶端,花瓣头垂向下微微合拢,好似一朵悬在空中的蓝色铃铛,花托四周生满白色尖刺。

    鹿鸣一眼看见玲珑剔透的花瓣当中好像有个人影,便用胳膊戳了戳明心,指着花瓣低声道:“这花是成精了么?怎么有个人影?”

    明心低声应道:“不止如此,那花四周有一层结界。”

    鹿鸣凝神去看,果见白色大树四周有一层淡淡屏障,似是有人布下结界。

    鹿鸣道:“丁牧应当到了,怎么不见人影?莫不是他布下的结界?”

    明心凝重道:“看这法力,丁牧应当还做不到。”

    两人并未贸然上前,只靠着一根冰柱原地休息,准备一面观察周围形势一面静候丁牧现身。

    不多时,两人眼前一花,只见从那白色大树后转过来一只身形矫健五彩斑斓的大老虎,它不急不躁缓缓往这边走了几步,厚厚的肉垫踩在冰面上毫无声息,最终在离大树不远的地方朝着二人方向卧下了。

    鹿鸣低声道:“听闻此处有大妖守护,原来是只老虎。这老虎怎得这般耐冻?我冷得说话舌头都要打结,它怎得还能卧在这里?”

    明心看了看她道:“这样冷么?”

    此时老虎仰头张开大嘴打了个呵欠,口中发出“喵~”的叫声。

    鹿鸣与明心都是一愣。

    这样大,这样五彩斑斓,竟是只猫么?

    那大猫看似毫不在意地摇着尾巴东张西望,然而一双猫耳却一直朝向二人方向,这表明它不仅注意到了二人还一直在观察着二人举动。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声,圆滚滚的紫色食魇兽不知从哪里窜上了山顶,一路狂奔从大猫不远处穿了过去。

    大猫马上立起身,迈着轻盈优雅的步子,缓缓向着二人走了过来。

    鹿鸣一见那食魇兽便心头火起,好容易止住的呕吐又翻江倒海般袭来,她扶着冰柱呕了一阵,再抬头时只见四只同样五彩斑斓却颜色各异的大猫已将她与明心围在中间。

    明心与她背靠背而站,两人四猫沉默对峙,谁都没有妄动。

    一阵寒风吹过,四只大猫绚丽的绒毛在风中微微摆动,它们或坐或站,面上都是一副从容自得的神态,煞是威风凛凛。

    明心与鹿鸣早就执了弓鞭在手,严阵以待。

    明心低声道:“裹好皮裘,不可受伤。”

    话音未落,四只大猫同时一跃而起,扑向两人,动作快得只能见一串残影。

    二人心知这大猫非同小可,早就挥起手中兵器将身周护得铁桶一般,只见空中无数火花飞溅,利爪与弓鞭碰撞出一串串火星,耀得天空都亮了几分。

    短短一个瞬时,双方已完成一轮交锋,所幸明心与鹿鸣都未受伤。

    然而大猫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方一落地马上弹起再次扑上来,四只大猫身影交错,晃得人根本无法看清。

    鹿鸣数次待要击中大猫之时都扑了个空,那大猫总会陡然消失,眨眼间另一只却又凭空出现,她几疑自己晃花了眼,然而此种情况反复出现,却又由不得她不信。

    只听明心在耳后道:“这四只大猫一体,可随时互换,定要小心!”接下来便听“嗤啦”几声,不知明心挨中了几爪。

    鹿鸣分神听明心说话间身上也挨了那大猫几下,所幸所披白熊皮坚韧非常,一时倒并无大碍。

    只是那大猫爪牙齐上,势如闪电又威力非常,明心鹿鸣只能不断格挡闪避,每每得势反击便全然落空,时间一久不免陷入苦战,险象频生。

    鹿鸣渐渐失了耐性,鞭子舞得呼呼响,却腾出手来在身后的明心背上轻轻一拍。

    正在此时,她的左臂出现了一个空档。

    大猫灵活机警,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只见一只花斑更多的大猫大嘴一张,尖利的牙齿眼看便要咬上鹿鸣胳膊。

    电光石火间,明心手中长弓全力一击,只听那大猫“嗷呜”一声,一只猫牙被击落了下来,与此同时,明心整只手臂的衣袖也全被另一只大猫撕了下来,露出了血淋淋的筋肉。

    那被击落牙齿的大猫落在稍远的地面上,身形顿住。

    明心喝道:“挡住它们!”同时向上跃身。

    鹿鸣发力,手中长鞭瞬间变长,鞭身“腾”的一声起了烈火,呼呼风声中,她将三只大猫死死拦在半空,使得明心顺利脱困。

    明心跃身在空中,左手擎弓,右手一张,四支金色长箭在他手中凝出,他搭弓引箭,瞄准四支大猫飞箭射去。

    只听“噗噗噗”几声,被鹿鸣挡住的三只大猫纷纷避开,三支长箭落了空,但第四支射向缺了牙的大猫那支箭却射中了,一阵凄厉的猫叫声中,那只大猫闪了一闪,消失了。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何人来此撒野,竟敢伤我灵猫!”

    一只巨剑突现空中,向着明心便是一挥。

    明心举弓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明心被那巨剑迫得向下落去。

    此时那巨剑瞬间消失,再闪现时,正在鹿鸣头顶作势下劈,鹿鸣一面闪避一面回鞭卷下剑身。

    方触到剑身,那剑却又消失了。

    与此同时,剩余三只大猫也舍了鹿鸣,向着寒铁花方向奔去,几个起落间,那三只大猫重又化作一只,奔到寒铁花旁一人影处,呜呜地哀叫着,卧在了地面上。

    那人影伸手拍了拍大猫的头顶,缓缓跨过结界,向着明心鹿鸣二人走近。

    明心与鹿鸣并肩而立,迎向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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