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穿一袭极干净的白袍,形貌威严,黑色长须荡在胸前,行走间袍袖飘飘,倒颇有些仙风道骨。

    他走至两人不甚远处,淡淡一笑道:“又是一拨觊觎寒铁花的。”

    明心与鹿鸣倒也没有否认。

    那人又道:“上次来的人十分无礼,一来便径去破坏结界,打伤我的灵猫,我也懒得同他们废话。如今看在你二人还算有分寸的份上,劝你们不要枉送性命。”

    鹿鸣嗤笑一声道:“你怎知我们一定会送命?那寒铁花你拿得,我们便拿不得?”

    那人冷笑道:“莫要以为我看不出你身上穿的什么,若非我兰儿的白熊皮护着,只怕方才灵猫已在你身上撕下几块皮肉了。我本不欲再追究,怎么你却想要亲身试试不成?!”

    话方说完,他骤然抽出一把宝剑,转瞬间向着明心鹿鸣一连挥出三十六剑来。

    他脚下丝毫未动,然而这三十六剑的剑气如狂风暴雨般向着两人扑面而去。

    两人连忙挥动兵器迎上,只听一连串“叮叮”声响,剑气过处,指天的冰柱皆被削得中断四散,明心□□的胳膊上多添了一道伤口,鹿鸣的皮裘也被割破,一缕青丝由裂口处飞出,被乱风吹上了天。

    那人开口嘲笑道:“不知进退!”

    鹿鸣与明心都愣住了,眼睁睁看着那一缕青丝在大风裹挟下越飞越远,终于撞在寒铁花的结界之上,略顿了一顿,又缓缓穿透过结界,终于挂在了寒铁花花托四周的长刺之上,所过之处皆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山顶之上骤然刮起一阵怪风,这风似乎从众人脚下而起,地面之上原本平整的冰面渐渐碎出了一粒粒冰花,围拢在四周的冰柱一瞬间尽数崩断,蓝色的寒铁花在结界中摇了一摇,发出铃铛一般的清脆响声。

    原本卧在地上的大猫此时抖一抖绒毛,跳至白衣人身边,拱起身子向着鹿鸣二人,喉中发出“咕噜噜”的威胁声音。

    鹿鸣看向寒铁花,疑惑道:“怎么了?”

    明心没有说话,凝重地向她又靠近一些。

    白衣人面色骤然一变,凌厉的眼神扫过二人道:“如今,只怕你二人走不得了。”

    他挥剑在身前缓缓画了一个圆圈,那圆圈渐渐现出耀眼的白色光芒,映得他周身一同亮得刺眼,接着那圆圈重重一振,瞬间幻化出成百上千一模一样的白色光圈来,光圈笼罩下出现了无数一模一样的举剑之人,将鹿鸣二人团团围住,凭二人肉眼竟无法分辨出究竟是速度太快出现的残影还是真实化出的分身。

    这一瞬,二人终于明白为何当初西南一组溃不成军了,这样数量庞大又完全一样的高手举剑在旁,一招未出,仅是气势上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众多白衣人横剑一挥,耀目的白光层层叠叠向鹿鸣二人欺上头来。

    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声响,只此一招,双方胜负已见。

    众多白衣人隐去,唯余一人,手中长剑横在鹿鸣颈中,剑尖却牢牢握在明心手中。

    大猫不知何时已化为三只,配合着白衣人将两人围在中心。

    白衣人轻笑一声,手上用力,明心将法力灌注双手,牢牢握住剑尖不松,饶是如此,剑刃仍是向旁推送了一分,恰恰划破鹿鸣下颌皮肤,流下一滴血来。

    那一滴血顺着剑身滑动,同明心手中流出的鲜血相混合,散发出惊人的异香来。

    白衣人另一只手一挥,隐在鹿鸣发辫中的金簪脱离发辫束缚,径直落入他的手中,他手掌一翻,那金簪便化为一张符纸,他奇道:“这是何物——封印符文?你……”

    话未说完,鹿鸣竟一把抓住剑身,低头向他下颌撞去。

    白衣人被迫拔剑急退几步方才站定。

    明心与鹿鸣两人双手俱是血淋淋的。

    明心略一犹豫,终究担心鹿鸣失智,伸手握住了鹿鸣的手。

    两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冰面上,向下渗去。

    地面上重又刮起一阵怪风来,寒铁花摇动着,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响,似乎无比欢悦。

    白衣人回头望了寒铁花一眼,剑尖在符文上一点,那符文叮一声重又化作金簪,他抬手一弹,将金簪向明心方向弹去。

    明心举手接住,回身将金簪插入鹿鸣发辫之中。

    鹿鸣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白衣人收了剑,背向二人问道:“你魂魄不全,是以灵猫之命强行补足的。萧衍是你什么人?”

    鹿鸣冷冷道:“正是家师,阁下认得?”

    白衣人顿了顿,道:“认得?自然是认得。”

    鹿鸣道:“却不曾听闻家师说起过有阁下这等旧友。”

    白衣人似乎笑了:“旧友……倒算不得,是我有负于他。如今他可还安好?”

    鹿鸣道:“好得很。”

    白衣人叹口气点点头道:“今日来的偏偏是你,如此说来倒也都是命。看来寒铁花今日是时候到了,我与兰儿只怕也止步于此了。”

    寒铁花在结界中摇摇摆摆,原本如铃铛一般半拢的花朵竟然渐渐开放了。

    白衣人大步走到结界旁,在结界上轻点两点,原本隐在花朵中的影子缓缓落了下来,稳稳移出了结界。

    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冰块,冰块正中横卧着一名女子。

    白衣人小心翼翼托住冰块,向一旁走了几步,缓缓将那冰块平放在地面之上。

    寒铁花花朵尽数绽放,抬起了垂着的头,向着天空摇摇摆摆。

    结界之内的地面中突然涌出许多须根,熙熙攘攘挤挤挨挨敲打着结界。

    白衣人望着冰块内的人影低声道:“兰儿,时候到了,我怕是护不得你了。”

    鹿鸣牵着明心向前走了几步,看清了冰块内是一个身着铠甲金冠束发英气勃勃的美貌女子,略想了想便不动声色对明心道:“是我师姑。”

    此言一出,明心与白衣人俱是惊异。

    白衣人道:“你认得她?”

    鹿鸣道:“自然认得。我师父房中便有画像,同这女子容貌打扮一般无二,师父说是我师姑,怎会不认得?”

    白衣人沉默了,许久方问道:“他还同你说了别的什么?”

    鹿鸣摇头道:“除了画像上女子是我师姑外,未曾说过别的。”

    白衣人道:“他可曾同你说起过灵猫?可曾教你御兽术?”

    鹿鸣道:“不曾。”

    白衣人苦笑一声,衣袖在冰块上拂过,也不见他怎样作势,那冰块竟渐渐融化起来。

    与此同时寒铁花的须根生得更多,在结界上敲打得愈加猛烈,眼见那结界已摇摇欲坠。

    白衣人道:“萧衍于修行一道天分有限,又向来胆小谨慎,我素日觉得他安分到近于木讷,不想竟偷偷养下了你,想来总是我对他了解太少。

    “灵猫有七命,是极为难得的灵兽,他竟牺牲了一只灵猫为你补齐不全的魂魄,又以封印符文压制你,我虽不知个中原因,但想来必是对你多有希冀。

    “我布下那结界,不单只为护住寒铁花,同时也护住了这方圆千里,一旦那花冲破结界,这雪山上所有活物只怕会尽数冻至爆裂,你们也速去避一避罢。”

    他拍了拍身旁的灵猫:“你跟随我多年,为了我七命已去其四,够了,去罢。”

    灵猫“喵呜”一声,用头在他掌心蹭了蹭,似是依依不舍地告别,他又拍了拍灵猫的头,灵猫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鹿鸣道:“我这师姑,不用避一避么?”

    白衣人道:“不必。”

    说话间,冰已尽数化完,冰内人儿也好端端卧在了冰面上。

    白衣人跪坐一旁,抱起女子,将一口五彩气吹入女子鼻息内,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定定望着白衣人许久,终于浅浅笑了笑道:“师父,我终于要去了吗?这样死法,极好。”

    鹿鸣紧紧握住明心手掌,她的师姑,叫白衣人做师父,如此算来,这岂不是她的……师公?

    好年轻的师公,仅看面容竟好似与师父年纪相仿。

    她反复在脑中思索,确定师父从未对这位师公提及过只言片语。

    白衣人面上含笑,眼中却滴下泪来,落在怀中女子身上,女子抬手为他拭泪道:“师父不必自责,当初步步踏错的人是我,理当有此一报。你已为我牺牲太多,徒儿今世无法回报,若有来世,师父,盼你早些寻到我罢。”

    女子眼中也流下一滴泪来,只是眼泪尚在半空,人已化作一堆雪粉,被风一吹便飘散了。

    最终,这滴泪,带着一点微微的温度,落在了白衣人手心。

    只是顷刻间又结了冰,很快消失在寒风里。

    白衣人缓缓站起身,咳出一口鲜血来,他擦拭了嘴角道:“这结界是以我毕生心血所化,与我筋脉相连通,今日寒铁花尽数绽放,只怕亦是我的归去之期了。女娃,你便替你师父向我磕一个头,我与他今世师徒缘分也算尽了。”

    鹿鸣牵着明心,两人一同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鹿鸣道:“师公,您一路走好!今我一门虽只有三人,然则师父与师兄十分勤勉,并无人敢小觑,各项事务师公尽可放心。”

    白衣人微笑着点点头道:“乖徒孙,可惜我没有备什么见面礼。你手中长鞭乃是当年我收你师为徒时送他的,不想他竟传与了你。我走之时你师父年纪还不大,想来也吃了许多苦头,总归是我未曾好好教养之过。如今我的佩剑,便留与他罢。”

    说毕他衣袖一拂,随身佩剑便横在鹿鸣身前的冰面上。

    他哈哈大笑着回身向结界走去,口中道:“此一世,错太多,终毕了!”

    片刻间便消失在了结界中。

    鹿鸣默默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将长剑收起。

    一时之间,寒铁花不再摇动,风停雪住,四下里无比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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