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德二十六年八月下旬,宏德帝殁,东宫顾怀瑾登基,年十七。宏德帝遗旨以尚书令海哲成,定远侯沈穆为首,辅以新皇朝政,至此仁宣时期开启。

    至十二月中旬年关的到来宫中才撤下白蟠的冷清,各司又开始忙碌迎春的到来,宫中长街上尽是步履匆匆的宫人,沈穆从校场刚回,身上还挂着冬日的寒气,抬脚进宫门,便听见乾清宫殿内传来李德以教训人的声音:“怎的这般毛手毛脚,今上跟前都不多长几个眼,得亏今上宽宏,不然你有几个脑子等着砍?”

    廊下的宫人低着头,细声抽泣“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沈穆瞧着那宫人也不过十四五岁光景,脚步渐近,李德以听着了沈穆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忙俯首行礼“侯爷”沈穆抬抬手,问到“今上早膳用过了吗?”

    “回侯爷话,还未曾用膳,今上刚看完书,现下准备布膳了,今上吩咐下来,侯爷来了,直接进去便是了”

    沈穆点头抬脚便进去了,过了几道帘,才看到站在鱼洗旁的仁宣帝在净手,桌上摆了早膳,还冒着热气,仁宣帝虽说还是少年,身形却也是高挑出众,近来刚担大任,眼见着又纤瘦了几分。

    “臣沈穆参见陛下”仁宣帝转过身来,忙往前行了几步,双手抓住沈穆止住了他正准备躬下身行礼的动作,又说

    “侯爷可曾用膳,一起罢?”少年眉眼含笑,都说儿子像娘,仁宣帝的样貌确实像极了纯德皇后,但她长年病着不太见人,他幼时进宫见过几次,只记得是个不可多得的气质美人,只是可惜红颜薄命。

    “还未曾用膳,陛下相邀,臣荣幸至极”

    沈穆虽承爵位,年纪也不过才二十有三,只不过老侯爷前些年过了,母亲不久也随老侯爷去了,老侯爷一生都活在沙场,年近四十才得了沈穆一个独子,故而老侯爷与他母亲一过,家中便就他一人了,如今看着眼前的少年新帝也是年少失双亲、挑大任,不仅心中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情绪来,沈穆自然不会在面上流露出什么,依旧持着一副沉稳如水的模样。

    “侯爷从校场来?”这十二月的寒风刺骨的很,仁宣帝看着沈穆还衣着单薄,更不要说披个裘衣,不禁想起沈穆少年时还在京中的日子,沈穆体热,那时的冬日再冷他也未曾穿过冬衣,嫌其笨重多余,心下一思量,不觉便说出了口。

    “侯爷如今可不是小孩了,该多穿些,冬日的风冷的很,别着了凉。”

    沈穆点点头,心中却有点诧异,几年未见,自己这破习惯他居然还记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点头应下。

    其实沈穆自己也还没适应如今仁宣帝的新身份,但沈穆心中明白,那个至高的位置一旦坐上,从此便只能是君君臣臣了,僭越不得。

    仁宣帝看沈穆走了神,伸出手在沈穆面前晃了晃,笑了笑说“回神了”

    沈穆被发觉后突然间便有些尴尬,便转了话题,提起今日来的目的。前几日海老委托自己的今上后宫之事,海哲成身为三朝重臣,胡子都花白,不仅操心朝中大小事,还得操心今上后宫,顿时让沈穆有些哭笑不得。

    当然海老为人恭敬谨慎说话也逃不掉读书人那文绉绉的一套,一句话要用十句话解释的独特方式,所以原话本是

    “侯爷,此事本该我们文臣奏起,但您与今上自小相熟,情分自然不同一些,先帝在时外有恶狼内有猛虎,得亏有您们这些沙场上的战士们才保的如今太平,先帝忧心国事,膝下子嗣本就稀少,后来又出了五年前零湖之乱不慎殁几位皇子,活下来的便只剩今上与远嫁高丽的九公主,虽说国丧未过,但不大肆操办也在情理之中,今上过完年也一十有八了,先帝想必也想让今上早些开枝散叶。所以这后宫之事得纳入进程了,这样才能早些绵延子嗣啊。”

    沈穆听完当时头都大了不止一圈,瞬间折服于海老的唠叨,当下就应了。沈穆自然不会这么直白的去提起,就是想了套稍微委婉的说词,便清咳一声,找了找自己声音,缓缓说道:

    “陛下近来瘦了许多,看来您身边还是得有个人顾着您。”

    仁宣帝夹了块栗子糕添进沈穆碗中,抬眼看了下沈穆,轻轻笑了一下,眼中倒多了丝别的味道。沈穆却突然有点不解起来,刚刚对上的那个眼神让他有点琢磨不透。

    “父帝临终前跟我说,他在位时有老侯爷帮扶着,所以一辈子也算得平安喜乐,如今我虽年少,但是沈家还有侯爷你在我身边,想来也不会太苦。”

    沈穆听完这话心中绷紧了起来,但缝隙中又似乎渗出一丝满足,又纳闷起来怎么少年长得快,心智也变得快?小时候他还是单纯的很,心中所想沈穆一眼便能看个清楚,如今几年未见,少年心事却难懂的很,脱开话题本意不谈,却说些另外的。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少年对于深闺中的小姐应该是充满好奇心,有万般旖旎缱绻的想法才对,怎么他一副出了家的模样。

    “臣分内之事。”

    沈穆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没解决也不不太好意思说别人,便顺着话答了一下。至于后宫之事,还是让海老自行操心吧,大不了改日赔壶东街临旗坊的酒给他,毕竟自己答应了的事,又没办成。

    两人早膳后面用的也算愉快,用完早膳两人还上城墙上站了会儿,随即又去梅园看了梅花,沈穆一直待到申时才离宫,回到自己府中。

    京中的日子还算过得快,过完年转眼便开了春。沈穆办完事回府已是落日时分,日头懒懒的半挂在半山腰上,鸦雀回巢,绿瓦上吹起炊烟,还没下马便看到王叔在府门口候着,看到了沈穆便小跑过来,沈穆一看他焦急的模样便知有什么事。

    “王叔,有什么急事吗?”

    “小侯爷,今日你刚出门,宫里来人说今上让你进宫一趟,也未曾交代何事。”

    “无事,我现在便进宫。”说完便策马进宫去了。留王叔在侯府门口叹了口气,耽误这么久也不知道,今上怪不怪罪。

    沈穆到乾清宫时,仁宣帝正在看奏折,脸上平静如水,沈穆心下便明白至少不算得什么不好的事。

    “臣沈穆参见.....”

    “不必行礼,侯爷坐。”

    沈穆还没开口谢恩又听仁宣帝问“侯爷今日做什么去了,竟大半天不见人的?”

    “臣去了趟清罗寺,没想到陛下宣见,耽误了时程,勿怪罪。”

    “清罗寺?”“侯爷今日去清罗寺做什么?”

    沈穆听完仁宣帝的话笑了笑,其实自古武将大多都不信神佛,觉得都是子虚乌有之事。其实沈穆想大抵他们只是不想承认身负杀戮,每一位神灵都不愿护着罢了。

    沈穆想可能仁宣帝以为怎么沈穆大杀四方却还信这些?倒有些滑稽了。

    “说起来不过是亡母的自我慰藉罢了,担心我杀戮过重不得善终,便要我每年这个时候点上三炷香给天地神佛,以洗涤身上罪孽。”

    仁宣帝听完却突然陷入沉默了,不得善终四字一直在心头绕,越绕越沉重也不坠下,只是坠着,牵扯着。

    沈穆开口时便想到了会冷场,不过他一向是开头不管后句的人,便喝了几口茶也不说话。

    后来还是仁宣帝缓缓的说“林姨一片苦心,却也难得,想来也是爱之深才会如此。”

    沈穆近来与仁宣帝相处久了也习惯了他如今褪去稚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了,毕竟如今已处在无人之巅,所以此时他说出这番话到沈穆也未曾多想,只是点头默认。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沈穆看着天色暗下去,心想今天叫他到底是什么事,难道真的只是闲聊吗?想来也不可能,仁宣帝勤勉于朝政,前些日子还听说深夜批折子,到后面都趴在案上睡着了。

    “陛下宣臣,是有要事商议吗?”

    “并非”仁宣帝笑道,又扬手“李德以,将东西拿来。”

    沈穆心里正犯疑问,就看着李德以捧着个东西过来了,似乎是个旧书册子。待李德以走近,沈穆才看明白,竟是开国圣人南山老将军行策论的真本。

    想来每个人少年时期都会有一位心中敬仰之人,而南山老将军无疑是每个踌躇满志的少年人最想成为的人。几百年前,国土四分五裂,多方势力崛起前齐摇摇欲坠,而这时南山将军横空出世,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最终挽前齐于即倒。国土统一之日绍淳帝改国号前齐为大齐。多年后,老将军留下行策论驾鹤西去,绍淳帝恩旨,葬于容皇陵,死后丧葬均按帝王仪仗,一年后,绍淳帝去,同葬于容皇陵。而老将军的行策论也传于世间,只是这几百年来兜兜转转,没想到还能看到真本的一天。

    沈穆承侯之后,大多时候大家都得依靠他做抉择,他也向来都是说一不二,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装成一副大尾巴狼的模样,喜怒不显于形,特别是行军作战时情绪与心思掌控的令人十分费解,而此时沈穆脸上的震惊却是显露无疑了,一时之前也忘了言语。

    仁宣帝含笑“看来这份生辰礼,我是送对了。”

章节目录

满月居夜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有棵皂角树25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有棵皂角树25并收藏满月居夜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