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生辰原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老侯爷在世也热热闹闹的办过几场宴席,只不过老侯爷仙去加上这些年一直在沙场也未曾好好过过生辰,久而久之便也习惯冷冷清清的度过了。只不过寂静久了如今有人突然惦记沈穆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

    “侯爷来的匆忙,想必也未曾用过晚膳,与我一同用膳罢,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同侯爷商议”沈穆看天色渐暗原想拒绝,听了后面一句话又无处开口,再说刚得了人家的好,转眼又拒绝人家,也不是个道理,便也就应下了。

    两人谈天论地,说话间仁宣帝提及农商占比,又续续的说许多自身看法,最后总结道

    “民以食为天,大齐自古重农,但以我所见,近些年国库每年的收入,其实大部分来源于商户,倘若遇到天灾,还需支出大部分去扶持农户,如今想想这抑商的政策自然也不是于国有益”

    沈穆这些年边境打滚,也接触过许许多多,特别是边境各国商户的往来,在两国临界如若和睦还好,若是连年战争不断,农户实在活的艰难,所以许多人都宁愿被人瞧不起也要经商,至少这样生活还能继续下去。仁宣帝这番话沈穆虽说也是表赞同,但也有所顾虑,当即便说

    “陛下所言不无道理,不过大齐重农之策渊源已久,突然重商的话,就怕许多事情有变数。”沈穆也没把话说透,其实这是个度,把握好了,便是国泰民安繁华盛世,把握不好商户富拥千山若碰到个有私心的,到时养了私兵,这天下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我近来也思虑了许多,此事也有许多待考量之地,若一个政策养了许多虎狼,这个生意我可不做。”

    沈穆一听便知还有后话,“陛下直言。”

    仁宣帝沉沉的笑了一下简洁明了的说道“商户地位要抬,政策也要改,许他们正常经商,不设宵禁,可着丝绸锦缎,佩戴金银玉石,商户之后可报考科举,可从仕途,但是国之命脉自然也得握在朝廷手中,例如盐、铁、马此类经商全部转为朝廷所有,商户后人在朝为官不进六部,商户所拥之地不得超过10亩地,所有商户按收入比成上缴国库,各地设商局监察,管理地区商户。”

    沈穆此时心中亮了三分,又感叹果然这个幼年时便聪慧的帝王如今长大后心思更是不得了了。不过寥寥几句话便能将此事拎的差不多,不过细细想来这事他肯定也不是一时兴起,既然不是一时兴起,那边只能是预谋已久了。

    仁宣帝抿了口茶又淡淡的说“无兵器,无马匹,无私地,又怎么养私兵呢?”

    沈穆心中说了句“几年未见,当真长大了,真是不能令人小瞧。”当然这话沈穆肯定不会直接说出来,只是说“陛下考虑的周到,不过还得等个好时机再提上日程了。”

    仁宣帝盯着沈穆笑了笑“多谢侯爷提醒”沈穆被他盯的心里直发毛,面上也只能不动声色的硬抗着,挂着一丝得体的笑意。

    确实仁宣帝登基才半年,大齐自古重农抑商,此次改革若贸然提出,到时朝中自然是反对声居多,推行起来想必也难得很,而一个好时机的到来,至少能让此事顺利许多。而这个好时机,也不远了,毕竟每年夏天淮南都会有场或大或小的水灾。

    两人一谈国事便谈了许久,一顿晚膳也用了一个时辰,宫门也早早的落了锁,沈穆也只得在宫里歇着,他年幼时先帝也常召他入宫中一同与诸位皇子一起上学,偶尔也让他教教比他年幼的皇子兵法武术,说是说教,其实不过是见他是侯府独子,独单得很,怜他年幼,叫来宫里同他们一起玩耍罢了。而那时他就常歇在宫里,先帝便将东宫旁边的偏殿临华苑给了他,如今五六年未踏入,临华苑也并无什么变化,只是院子里的海棠树没了。

    沈穆一夜未得好眠,梦到了自己少年时的一些胡闹事,他在梦中拿起一副字说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引用于《诗经.卫风.淇奥》)。啧啧啧,即明,你这是给谁的诗,倒不像是给姑娘的。”

    画面一转又变成,他在学堂胡闹,同一个看起来比他小五六岁矮一些的少年一起罚站,那少年肤若凝脂,被太阳晒的脸上粉红粉红的,鼻头上冒着汗,

    沈穆笑他“即明,怎的太阳晒一晒你就这般模样,跟闺阁的姑娘一般,改日我上凌玉楼给你买盒脂粉,哈哈哈哈哈”而另一个被叫做即明的少年也只是好脾气的单纯的眯着眼笑罢了。

    沈穆醒后,一直归咎于是旧地重憩的原因才会做梦,不过也唤起他想起少年的时光,当真好不潇洒,他少年时在京中,老侯爷不在身边,母亲慈爱,先帝又宠他,无人敢管教,胡闹的厉害,东街嬉戏、西街打架是常有的事,无忧无虑在锦绣从里过了些快活日子,后来十五岁那年老侯爷身体差了边疆战事吃力的很,这才动了心思便将他叫去了漠北。

    沈穆回忆了片刻,又觉得脑子里乱麻似的,想着大概是京中日子太沉溺人了,也是时候回漠北驻地了,毕竟一个手握重兵的人一直呆在京中,实在不合适。

    自那日回府后,沈穆便开始着手准备回漠北事宜,如今也就只差一道折子便可了。三月的京中百花齐放,各种争妍斗艳的厉害,下过一场雨后天也放了晴,刮来的风里都是草木的清香,院里那些不知名的花却还含着花蕾,几场春雨也未曾唤醒它,想来还未到时候吧。

    “子期,快同我去北郊赏花去”李季抬脚进后院门,便看见沈穆坐在池边拿着钓竿皱着眉头盯着池中。

    沈穆抬头便骂道“李维祯,你作死吗,这么大声做什么?鱼都你吓跑了。”

    李季呵呵一笑讽刺道“有趣,你几年难得回府一次,你这府中除了管事王叔与做饭洗衣的王婶是活物,难道这池中还有活物不曾?”

    “钓鱼就非得钓上鱼么?那是俗夫,自古文人骚客钓的都是意境,算了与你说你也不懂?”

    李季也不同他争辩,知道沈穆本质无赖的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说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可去了,过些时候回漠北了哪里还能有这快活日子。”

    “去,谁说不去?说不定花从里还能遇着位姑娘,隔着花一眼相中我,死活得嫁给我?”

    沈穆懒懒的起身,鱼竿也没收,又听见李季嘴欠的说

    “得了吧,城墙都厚不过你的脸皮!”

    沈穆“嘁”了一声说“这大齐数一数二的俊男子,我至少得在前三名之内吧。”

    “成,你第一成了吧。”李季叹道。

    沈穆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全当李季夸他,转而又眯着眼损道:

    “维祯兄,我没娶妻那是有因可查,你这独身一人,又是何故,难不成有难言隐疾?”

    “沈子期!祖宗!你住嘴吧”李季叹道,李季虽出自将门,但母亲是书香世家的大小姐,他自小长在母亲膝下,受母亲渲染,内心活动也细腻颇多,所以虽然嘴上不肯服输,心中却又替沈穆感慨。

    其实确实如沈穆所说,沈穆生的一副好模样,出身更是不用说,虽说年少时胡闹混账了一些,但后来老侯爷病重他便一人扛起了赤霄军,那时他也不过十七八岁罢了,再后来一场又一场的战争,老侯爷去后赤霄军便握在了他手中,从西南到东厥再到漠北,沈穆在沙场待了八年,在战火的淬炼下这八年里他的性子收了很多,也飞速成长成一个能扛起一方安康的将领。

    按理说这样的男儿,身形高挑、样貌俊朗又有军功在身,应该是许多女孩家想嫁的人物,至少在他二十一岁前是这样的。

    宏德二十一年,先帝立第七子为东宫,一个月后老侯爷又去了,朝中风云四起,八月中秋时,先帝将宴席办在了零湖旁,却不料以三皇子为首的几位皇子带兵围剿,意图逼宫让先帝改立东宫。而恰好逢沈穆赶回京中安置老侯爷骨灰,得知此事立刻率赤霄军铁甲铁影前去救驾,刀光剑影下保得先帝与东宫安康。那年他正好十八,正是少年人最美好的时光,但不久他母亲也去了,先帝本就看重他,零湖之乱之后,又念他失双亲,便做主将之太师之女许给他,丧期过完便成亲,以免他孤苦一人。

    那太师之女当年也是京中一绝,才貌双全,性情温婉,可谓是名满京城。这两人本应该是绝配才是,结果这边才定完亲,那姑娘后脚便失足掉入湖中溺死了。定亲便出丧事本为不吉,此事过后,京中便有些流言,说沈穆杀戮重,身边人扛不住。三年的丧期一过,那些流言也淡了许多,后来又有流言传先帝赐了婚,将平宁郡主许给她,待沈穆回京便完婚,那女方嫁妆都备齐全了,结果没几个月染了病,也撒手去了。

    此事一出,他克妻的名头便被坐实了,传的沸沸扬扬,大齐对星象命格一事极其迷信,至此也就无人敢嫁于他了。

    不过沈穆对此十分不满,李季还记得当时沈穆在漠北帐中拍案骂娘“放屁!那平宁郡主本就体弱,一个月里半个月里都是病着的,什么叫许了我突然染病了?!什么时候说要许给我了?现在人去了,又说是我克的,我远在漠北他们都得将此事摊我身上嚼舌根。”

    后来沈穆大概也想明白了也不骂了,有次打了胜仗,两人饮了些酒,谈及此事,沈穆醉醺醺的叹道“我在刀剑下讨命活着,要是真娶了人家,万一有个好歹,耽误人家姑娘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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