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秋,节后宜游。

    苏云卿陆美等人,带着一群车马行李出京,往东南那托儿之所游历去。

    各自话别不提。

    陆真一人在府,未免无聊,又没有能生妙趣的消遣,便拾掇些府里杂事。

    倒叫她发现一桩私隐。

    缘起于府中清洁整理,翻出些绣包秘药,那小瓶子还是从大丫鬟朝露房里掉出的。

    “府里人多,你不说帮我做事,反倒生事。”

    陆真挥退旁人,朝露跪在当下。

    这亲信丫鬟面带羞惭,见夫人翻了翻手里瓶身,对光观摩,也只好战战兢兢辩解道:“……原是为前阵在外面伺候的时候备下的,不想没用上,也忘了丢了。”

    陆真勾了勾嘴角,知她说的是谁,道:“她天生媚态,倒用不上这个。”

    她见瓶子里不过半瓶,知道这丫鬟尚未说实话,还攀扯些歌姬的旧事。

    于是问道:“用到了谁的身上?总不会是你自己罢。”

    朝露忙叩头求情:“夫人恕罪。婢子断断不敢生出二心。”

    她熬了熬,到底坦白说出:“只之前在外边宅子里,我们在外间伺候,有些勾连,如今并没有了。”

    陆真想了想,原来是善晞。好一个朝露待日晞。她与歌姬在里面快活,外边这两个小妮子却也会自己偷乐。

    她将瓶子扔回朝露裙上,淡淡道:“私情莫要生出私心,不在公事上贻误偏颇,我是不怪的。正该告诉我,省得给你们配了小子,倒辜负你们一片心。”

    朝露磕头讨饶不提,那善晞被供出,如何惴惴幽怨也可想见。

    倒是陆真被勾起歌姬底事,想到此前吏部一趟,还未去销案。

    这便有了事做,也不管那些缠绵情私,套车且去衙门一逛。

    吏部自然是极好说话,何况销案这样小事化无的事情,他们历来做惯。

    陆真便索性再沿路闲逛去宰相衙门,瞧瞧茅十七娘那案子如今如何。

    到了地方,恰正好有人边说话边进来:“有个大案,那郢县的谁,欧姓那位,贪墨并不只三百万两,而是一万万两!啧,竟从未见过这样大数!”

    “嗬!”衙内闲坐办事的不由齐声抽气。郢县地面也当真太富,供得出这样大案!

    有人眼尖,看得陆真,忙让座端茶。

    “说起来,这全是我们陆夫人的功劳,将此等蠹虫硕鼠翻出。”

    陆真在椅子上坐了,接过茶抿一口放在一旁,不以为意一笑:“我也是见过那状上干系的人名,才接了小苦主的托付。”她理了理衣摆,“却也不是那厮本身事迹,那欧某可是有个徒弟,叫桑工技。”

    陪座的官员不知,忙请赐教。

    陆真道:“桑姓原就少见,与工技的名连在一处,更是乍眼。取的是工部的名,做的是刑部的差。邸报上见过他光辉事迹,可笑得很,这才有印象。”

    原来这桑工技是郢县县尉,原是做狱掾的,因本朝解了吏不可为官的禁令,方升上去。

    ——陆真只知他名字起得违背,实则他还有个隔墙叔辈叫学政,一般起名,一般狱卒,那是一家子一个模子。

    此人既在欧姓长官名下拜师,自也多受照拂,一应好处都比同期占先。那年吏部与刑部共办彰表,地方推荐,他们县就将他推上名额。

    这类彰表,各级各府都有额定——候选人物到得朝廷,谁也不认识,也不认识谁,自然是地方长官将名额分瓜了事。轮到的填报上递,这填报的但凡不曾得罪人,或挡着路,层层经办都是一路同意。

    这桑工技经历既浅、又无本事,填报上便难写事迹。于是他所报功绩,是一桩在欧姓长官主理下,他协同办的案子。

    这案子原也简单,是一处工坊,雇了老汉守门。那老汉夜间偷馋,煮了肉吃,不意点着火,走了水,将工坊烧一个红彤彤,那老汉一个惊吓,又被肉噎了,一了百了。

    这原是老汉失职,工坊非但不必赔他,还应倒要点赔偿。

    但那老汉家人不依,告到县里。县里本按周律判定即可。然而那欧姓官员颇有人情味,拖案不理,拖上几月,带着桑工技,到那工坊富商处。

    对那富商道,你赔他也就一些,若是再拖,你家工坊声誉受累,损失的便不是这一点了。

    那工坊主却也硬气,直言只按周律来便是。

    于是再拖上几月,那桑工技又带人去,晓之以利害,硬生生将那工坊富商说服,认了这律外之赔,万两白银,两家调解了事。知县案上,又少一桩烦恼,多一笔无讼之誉。

    这等法外奇事,写在文书里,便作了他桑某人的评等功绩。

    更刊于邸报,同那“本朝佳尉”的称号一处列出,以为嘉奖。

    此时宰相进来,听了一半故事,也与夫人坐到一起。

    问说左右,左右去翻邸报留底,果然有此事。

    更查得这桑某,在入评佳尉第二年,又得了“县尉之范”的称谓,由知府一级颁匾赠金。

    “当真可笑。”陆真嗤道,“他这人情做得,大得很,大过周律,大过朝廷。拿名声商誉要挟商户,教商户认赔,好一个律外之赔,好大的功绩。并非商户的过错,却叫人家明了何谓怀璧其罪、富则理亏。果真是损有余而补不足。”

    宰相亦道:“确实不妥。”他翻找邸报日期,“这是何时的事了。”

    见着年份,低头思索。

    陆真见状道:“我当时便在府里那份邸报上红墨圈出,你没瞧见?”

    宰相摇头:“诶,就是当时看到,也不好撤回封赏公文。”

    陆真冷笑:“呵,你也好得很。”

    其余人面上一僵,陆宰相侧身讨好解释道:“这没有先例,地方面子上也下不去,旁人还会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妄加揣测多生事端。”

    陆真让过脸,心道,此人怎变成这德行,她端茶斜身:“全是虚话。”

    左右连忙帮着圆场,纷纷道:“这回正好借着欧某的案子,将桑某人的表彰一并撤销不算。”

    “正是,行事如此偏颇,难怪夫人看不下。”

    陆真拈着茶盖,冷笑道:“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指点你等朝廷栋梁。你若硬要我平了心气,我只一句话,民间将这种叫‘和烂泥’,这话便是——‘和烂泥搪污,便是渎职枉法’。”她呯一声将茶盖撞上,“这撤销是应当应分,不仅要撤,还要与欧的案子分开算,免得旁人真去私加揣测,以为是唇亡齿寒,这撤的时机不必避嫌,也不必特别挑选,只把缘由说清,叫天下为官作宰的看清楚,周律在何处,道理在何处。”

    左右忙应:“很是很是。”

    陆真展了展身架,将手连茶带盏按在几上:“再有,为何要等贪墨到千万金银,才将这等蛀虫揪出法办?将他养肥再宰,户部倒将赃银收得齐整,可这些年间他那里漏出多少银子,祸害多少人家。他贪一千银两千银的时候,各部各处倒是无人知晓的模样。若说这类人周围共事来往之人,从头到尾毫不知情,我是不信的。”

    “上年有个陈姓官员,搜出名下宅院六十座,赤金四万斤,银子会子、乃是一千六百四十八万万两,倒不知是亿兆京垓的哪一位了,他儿宅院又二百零七座,四螭凤鸾车一架,良骏满厩,名画古玩千余件,倒亏他积得丰厚。”

    而如今米价一斗不过二三十文。

    “那贪墨也不见机密,你等倒是要等人告到京里才恍然觉(jiao四声)醒。喔,也不见得,那等货色做的好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仔仔细细登载邸报上,早都能说书讲古了,各位栋梁不也依然视而不见。”

    陆真懒怠见那些人拍马敷衍她,将茶一搁话一撂,便甩袖走了。

    路上突然叫车夫转道。

    不在其位不谋,那便在其位谋其事,一群饭桶,这官不如我做!

    ……

    今日大喜。

    女帝喜:竟能见着气乎乎的陆家女郎来讨官做。

    这女郎从前瞧不惯闲散钻营蠢物,懒怠与之共事,那真是心气之正、“不共戴瓦”,如今竟能气得要掀了堂瓦,将蠢物一只只踢出去。

    阿真姊受此拜官礼聘。此一喜。

    陆真亦喜。好一个行事之权、裁撤之力,拿在自己手里,确实比在什么郎君相公手里好用。得心应手,更不必让美誉嘉名。

    这真是,当仁处,须不让。

    旁的先不说,陆真做官后出席宴会,连摆在座旁的鲜花都更娇嫩些。众人打趣:“从前是陆夫人与陆宰相,往后是陆宰相与陆郎君了。”

    陆家女郎展眉,并不谦虚:“甚好,我便等着这一日。”

    此正是:

    千钟不换自在身,为侬底事又辍耕。

    抽丈逗儿一十载,憾吏何处肯心平。

    又有七古诗曰:

    高名遍传诸侯中,而今谁记一品功。

    何妨再饱无休日,丈八杀破碌腐庸。

    又有童子谣歌,赞其竟不改名士风流,其辞曰:

    佳儿何必持箬笠,

    主人何为退珠帘。

    箬笠难掩倾城色,

    幕帏垂遮徒少权。

    不羁春风长挂冠,

    未肯随时入帝业。

    而今再翻美人琴,

    明月犹是清秋圆。

    这等事,陆真女帝自然向帮主去信告知。

    于是两个小子还在路上舟车劳顿、闲游山水,那星夜兼程轻装快马的信使先到了东南。

    帮主前两份绑侄托儿的信才收到不久,女帝这一封信紧跟寄至:共赏奇闻,真姊出山了!

    帮主哟嗬一乐,回信与女帝一同兴致勃勃看热闹:

    ——陆丞危矣。

    好性儿姐夫的船这是要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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