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鸟叫过第二遍,江蒙从床上爬起来。

    说是床,也就是俩板凳一头一尾搭着块木板。上头乱七八糟撂着几件衣裳,破布被子脏的看不清原色,被江蒙掀开的时候,板硬的像张油纸。她光着脚到屋外洗了把脸,清水打湿深色粗糙的皮肤,江蒙粗鲁地双手上下搓了两下,手臂绷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也不擦干,直起腰,一双浓黑的眼眉挂着水珠。

    面前是一片空旷的荒地。风吹过,太阳未升起月亮也落下的黑暗里,荒草簌簌作响。

    江蒙钻回那个被人荒废的小棚屋,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摸到木桌,捞起一把小臂长的弯刀,在衣裳上抹了两下,塞进后腰。

    她要去干人。

    她要去干了皇帝。

    今年大旱,她们村地里几乎颗粒无收,为了交农税,已经倾家荡产。没想到前不久,又有官吏来,说皇上要远征高句丽,下旨筹措兵粮。

    高头大马,趾高气昂,一分地一分粮一粒不能少,跪下磕头没有用,甚至打死了一个老伯。起了争执后抓走了好几个壮丁,放下话来:若下月底交不上粮,这些人都处死。

    交粮乃是皇命,不交就是违抗皇命,要杀头。江蒙握着刀,心中无限愤懑:那我杀了鸟皇帝,皇帝没了,自然不用遵什么鸟皇命了!

    打定了主意,她谁也没告诉,孤身赶往京城。

    江蒙在过膝的荒草里行走,沉默而脚步有力,一个多月以来,她每天都这样走至少四个时辰。渐渐的,天泛起鱼肚白,微光黑草里走着一个她。一粒红日从地平线跳出来,朝霞满天,江蒙到了城门,从怀里掏出张路引,递给守门的兵。

    “来探亲还是?”那兵例行询问。

    “我来找皇帝。”江蒙诚实地回答,守兵却在冲下一个人吼让他慢点,以至于没听清后头俩字儿,看她一个瘦巴巴的乡下女人,认为无非是来寻人,便挥挥手放她进去。

    就这样,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江蒙人生第一次到了京城。

    京城真好,真热闹,像一个万花筒,江蒙却无心体会。她按照村里老秀才说的,进城门一直朝东走,走到最宽的一条大道,顺着往里走,看到最富丽堂皇的一间屋子,那就是皇宫。

    皇帝就住在里面。

    江蒙仰头打量那扇朱门,太大、太高、太鲜亮,就连上头几排钉子都像金子做的。想到这里,她又鬼火直冒——村里人饿的啃树皮,这个鸟皇帝,竟还用金子镶门!早先她就困惑,年年他们上交那么多钱,皇帝怎么花得完?原来他家门都要金子镶,可见其他什么碗、锄头、扁担,也一定不是金就是银了!

    江蒙绷着面皮,摸了摸腰后,抬起脚就要去砸门。

    走到一半,那门却自己开了。从里头出来一顶金碧辉煌的轿子。

    一个大总管模样的人送出来,嘴里说着“主人慢走。”——看来这轿子里的就是皇帝。说是轿子,倒像个小房子,前前后后有轿夫三十二名,各个身强体壮,咬着牙绷着腱子肉抬轿。前后还有几十个护卫,都穿红着绿,腰间挎刀。

    这排场、这阵仗、这么多人她打不过啊。江蒙只好先跟在后头,等着时机。

    她琢磨着,等人从轿子上下来,她就一头撞进去,把刀往皇帝的脖颈一割——或者先往心口一捅?还没等她琢磨透,变故抖生,从街道两边飞下好多个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刀,叮叮咣咣就和那些护卫打了起来。

    “有刺客——”

    江蒙头一缩,躲过一支飞箭。好好好,想让皇帝死的果然不止她一个。

    刀剑无眼,街道上其他人早跑光了,一个包子铺被殃及,刚出锅的包子滚了一地,恰好有一个到了她脚边。江蒙低头瞅着那白花花、热腾腾的包子,根本移不开眼,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终于一把将包子抓进手里,吹了下灰,两口塞进嘴里。

    刚出锅的青菜包,外皮儿暄软,里头菜滚热,一股子面香菜香油香,江蒙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一鼓一鼓的腮帮子流下。

    太好吃了。

    那头两队人马犹在厮杀,从轿子里悄悄地出来一个紫衣身影,一脚踩烂一个包子,在护卫头领的掩护下往外走。然而黑衣人望见,从背后放出一冷箭,正中那护卫后心。

    江蒙把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眼见那鸟皇帝要逃,便顾不上许多,跳出来便踏进那刀剑场,一路狂奔过去,一把揪住他后衣领:

    “哪里逃!”

    一声暴喝如雷吼,骇的那人僵住,被江蒙拎着掉转过来,拿刀对准脖子。她终于看见皇帝的真容——这一眼却把她看呆了。

    面容如玉,眉目如画,清泪满脸,好似梨花沾雨湿,风华更浓。怜香惜玉实在不应该算品德,而该算是一种本能。江蒙把刀放下了。

    他不是皇帝,皇帝很老,这般年轻,他应该是太子。

    杀他也没用,江蒙问:“你爹呢?”

    尸体躺了一地,形势万分危急,刀光又剑影,眼前这个女人在问:“你爹呢?”

    在祖坟里死着呢!你问这个干嘛?!

    今早上右眼皮狂跳,裴预就知道没好事。韩一成那老匹夫仗着自己是左相,素来要压他一头,近来又百般阻挠他和陛下远征高句丽,他气不过,就雇了刺客想除掉那老家伙。却没想到走漏了消息,对方先下手为强了!

    但裴预不能抓狂,保持冷静不说话。早上进到眼里的那粒沙子还在磨砺黏膜,刺激的他哗哗流泪。他胡乱擦了把,在短暂的清晰起来的视野中,看见面前这个女人。

    很年轻,一副乡下人打扮,皮肤粗糙,不白皙,看来是惯被风吹雨打,也不懂得好好保养。五官却意外生的很好,鼻梁高挺,一双浓眉下便是黝黑的眸子,细细的内双,显出些天真执拗的憨态。

    她回身一脚踹倒举刀砍过来的刺客,腿抬起时,裴预分明听见了风声,像一记重拳,极速而强力地点到刺客胸口。对方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倒退几步倒了下去。

    “喂,太子!你爹到底在哪?”她说。

    裴预差点跪了。

    他裴家四世三公,他年纪轻轻便权倾朝野,他承认他是个专横的权臣不假……可天地良心,他却从来没想过谋反啊!

    而且为什么是太子?谁家谋反从太子做起?

    局势就变得有些可笑,他的护卫和刺客打作一团,他却被一个来路不明满嘴疯话的女人抓在手里,最后他们同归于尽,他和那年轻女人面面相觑。

    “你到底谁啊?!”裴预问。

    江蒙便说出来意。说到村里的惨状,那双黝黑的眸子几乎要滴下泪来。裴预嘴里“嗯嗯”地应着,心思却不在上面,只想着如何脱险,再把眼前这刁民抓起来。

    “你若不说你爹在哪儿,我留你也没用。”江蒙揪起裴预衣领,弯刀再次抵上他脖子,“老秀才说,父不教子之过,你爹该死,你也不冤,黄泉路上,别骂我。”

    这都什么秀才读的什么书啊!裴预眼瞅着那刀要割开喉咙,嘴里忙叫:“女侠且慢!我能救人!”

    “你又不是皇帝,你怎么救人?!”

    江蒙情绪激动,刀拿的不稳,裴预脖子一凉,一阵尖锐的疼痛。

    “孤是太子啊!”他脱口而出,“孤能给你们免掉赋税!”

    主要是没死过,紧张,以至于当下大脑一片空白,口出狂言。眼下却顾不了许多,裴预再接再厉,吹得天花乱坠,不过一个乡巴佬,他还唬不住她?

    “行,那你跟我一块儿回去。”片刻后,江蒙说。

    “嗯?”裴预一愣,“去哪儿?”

    “回村。”江蒙道,“你不是说皇帝老大你老二,那些狗官都得听你的吗?你去亲自跟他们说,叫他们放人,再免了税。”

    “不必这般麻烦,”裴预微笑,“我写封亲笔信,你带回去给他们即可。”

    江蒙说,那怎么行,他们不认怎么办?裴预说,他们不敢不认。江蒙说,我不信,还是你当面说比较靠谱。裴预说,大胆!你知不知道太子不能随意离开京城,你这样可就算是绑架太子,不怕被问罪吗?

    江蒙闷头想了一会儿,摇头说不怕啊,你爹我都敢杀。

    裴预哽住。

    江蒙又说,路上我会寸步不离看着你,你要是敢乱说话……她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刁民、刁民,裴预气的七窍生烟,偏就拿她没办法。江蒙又说,从京城,回村,三千多里路,你知道最重要的是啥吗?

    裴预不想搭理她。她就自顾自说道:盘缠呀!

    两人身上加起来凑不出一个铜板。

    “咳,我今日出门没有带钱。”事实上,他带了,就在不远处躺着的小厮身上,“不如我们回府……宫中去取?”

    裴预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他眼眸生的很美,缓慢眨动时,就显得深情又诚恳,他声音充满诱惑:“一万两、十万两,你想要多少银子都行,你来京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很累吧?回去我们可以乘大马车,舒舒服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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