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钟后,裴预和江蒙出现在了当铺。

    裴预低估了这个女人的脑壳,没有他想的那么不好使。

    他们对视一眼,江蒙凑近了,上手来掏他的腰带,“哎你做什么啊。”裴预慌忙一躲,拍掉了她手,护住腰带,“你做什么啊。”

    不是说好他自己来的吗?

    高高的当铺柜台被木板封死,只留下一个小口,一个伙计在里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旁还有两个平民,也在向他看,裴预脸涨红了,拿住腰带的手,无论如何动弹不得。

    最后江蒙出马,把他身上的东西都扒了下来。

    共有:

    镶宝金丝冠一顶。

    翠玉扳指一只。

    双鱼玉佩一只。

    香囊一只。

    松烟色汗巾一条。

    紫绸外衫一件。

    ……

    转眼看见他脚上的靴子似乎也是缎子的,就也扒了下来。裴预奋力反抗未果。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这一堆东西,一股脑全塞进了那高高的柜台,里头伙计一样一样看,完事后道:“二百两。”

    裴预睁大眼睛,和江蒙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好!”江蒙一拍大腿,生怕人家反悔似的,“成交!”

    她是真没想到,这一身行头居然能值这么多钱,二百两,这不仅够她俩吃香喝辣地回村,还能大大的有余!她兴奋地把那张二百两银票拿到裴预面前,抖的哗哗作响。

    裴预目瞪口呆气若游丝:“……二百两?!”

    区区二百两,不说其他,都不够他那七彩霞新品西洋布衣裳的一只袖子!

    江蒙又花了两个钱,就地给裴预重新置办了一身行头。裴预打死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沦落到捡别人的二手衣服穿。

    “不一定是多少手呢。”江蒙老实道。把裴预气的哽住。

    他立刻就要照穿衣镜,没有,只得跑外头的水坑前看。一身灰扑扑的粗布旧直裰,哪儿有半分美感可言?他周身那通天的贵气,已然变成臭烘烘的穷酸气了!

    裴预几乎心碎,江蒙还在一旁夸:“像书生哩。”

    他怒目而视,她眨眨眼睛,补了一句:“漂亮书生。”

    有了钱,江蒙又去集市上置办行李。她来的时候啥也没带,一个人,一双脚,一袋窝头吃到京城,一路上找人家废弃不要的棚屋住,没有就露宿。但是她这糙人可以,太子细皮嫩肉的,她却不敢让他跟自己一样,怕人死在半道上。所以她掏出足足三十两银子,买了一匹马,一辆板车,装了几个箱笼,自认为十分豪华,对得起太子了。

    裴预全程黑着脸。

    他刚刚不小心碰到了那板车,虎口便被木刺扎到,一动就疼,奋力想把刺弄出来,那细细的木刺却在皮肉里跟他捉迷藏,以为拔出来了,一扫,却又尖锐的疼。弄得他气急败坏而无可奈何。他越拔越上火,从而想到这都是该死的板车的错,继而联想到这都是那该死的女人的错,如果不是她,他又怎么会受这般苦楚!思及此,他脸终于黑的像锅底。目光喷火地看向江蒙的背影。

    江蒙在买鸡,正跟商家对砍三百回合。

    他看向江蒙腰后的那把刀,又看了看全神贯注砍价的江蒙,毫无防备、破绽百出、十分有机可乘。裴预恶向胆边生,伸手一拔她的刀,就朝她屁股扎去。

    他的打算是先弄废江蒙。屁股这地方没有脏器,扎一刀死不了,但是一走路就要牵扯到,所以能让她失去行动能力。然后他先回府换身衣服,再把该刁民送上公堂好好问罪。

    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他耳边听见呼呼风声,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躺在了地上。“你偷袭我?”上方江蒙的脸格外愤怒,他觉得大事不妙,忙勾起脖子冲周围喊:“快抓住这人!她绑……”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江蒙的脸上惊诧中带着愤怒,一拳揍过来。

    架我……裴预两眼一黑。

    他不该偷袭。江蒙反应太快,他对上她就好像黄鼠狼碰上狗,毫无还手之力。下一次,还是偷偷溜走吧……

    再次醒来,裴预感到一阵颠簸。

    他躺在板车上,一睁眼便是一整块蓝汪汪的天空,三月的天,原来如此澄澈么?身下硬邦邦、晃悠悠,有股奇异的味道,但不难闻,那是稻草被晒透的味道。江蒙坐在他旁边,见他醒了,冷哼一声别过脸。

    脸色比他的还臭。

    她不搭理他,扭头和别的什么人说话,裴预支起身子,发觉他们在一条山间小道中,两旁翠绿的树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不断地后退。和他们同行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架着一辆堆满碳的车,男的赶驴,女的坐在车沿打毛衣。

    “这是,出城了?”裴预大惊。

    江蒙好似没听见,继续和那农妇唠嗑。月底二壮他们就要被杀头,她必须尽快带着太子赶回去,出了京师,下一站,要到豆城。

    “你要是想快,走官道肯定不行呀,得走六天呢。”农妇拿根签子挠挠头,“喏,前头路口走右边那条岔路,那条路近,三天就能到。”

    “有水吗?”裴预哑声问。从早上出家门以后,他就没喝过一滴水,这会儿喉咙干得快冒烟。可是江蒙似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他,仍旧像是没听见。倒是那农妇注意到了,伸头打量他一眼,惊讶道:“好俊俏的小伙子!”

    江蒙啐了一口。

    “你家小相公口渴呢。”那农妇促狭地笑,“你不管管呀?”

    江蒙和裴预异口同声否认,彼此都深觉晦气。农妇哈哈直乐,扔过来一只牛皮水袋。

    那水袋又脏又旧,还有一股异味儿,就连他家的马夫都不会用这东西喝水。裴预两根指头捏着它,一时间恨不得立刻扔了。但肚饿能忍,口渴难捱,他实在快渴死了,只得眼睛一闭,将瓶口悬在嘴巴上方,就往下倒。

    久旱逢甘霖,他喝的正起劲,水袋却突然被人夺了过去。

    江蒙对他怒目而视:“你喝水还是洗脸呢?洒这么多。”

    奇也怪哉,又不是喝的她的水,她管洒不洒作甚?裴预气也上来了,想他平时喝的什么茶水,现在喝这种不干不净的水,他还没说什么呢!

    江蒙瞪大眼:不干不净?给你水喝,你还嫌弃上了?裴预冷笑一声,难不成还要我谢谢你?

    又是一拳揍过来。

    再次醒来,天色已经临近黄昏。那对夫妇走了官道,而他们正沿着近路往前走。

    “你这什么意思啊。”裴预举起被绳子绑起的双手,有气无力道。

    被揍了两回,他现在已经没脾气了。此一时彼一时,他在朝堂上可以翻云覆雨只手遮天,可在这荒郊野岭,面对一个连皇帝都敢杀的大逆不道且脑子一根筋的刁民,实在就如同孙悟空进了五指山,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翻身。

    粗野、粗鲁、粗暴的刁民手里牵着绳子另一头,瞟了他一眼道:“防止你跑了。”

    形势比人强,裴预不得不低头:“我怎么会跑呢。”

    “我很生气。”江蒙绷着面皮说,“你想杀我。你不想回村。之前说的帮我们免掉赋税,果然都是骗咱的鬼话。”

    当今之计,唯有先稳住此人,徐徐图之,再寻机脱身。

    裴预叹了口气。

    “我不会骗你的。我会跟你回去,替你们主持公道。”

    “啥?”江蒙狐疑,“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圣上爱民如子,子民受难,我们怎么会不管呢。”

    裴预又说了一箩筐好话,终于让江蒙的脸色从阴转晴:“看来你这太子倒还算是个好鸟。”她这么好骗,倒让裴预有些意外,把剩下一箩筐鬼话咽了回去。

    她注意到他的虎口:“你手怎么了?”

    裴预低头一看,被扎到木刺的地方,已经红肿一大片了。

    他不禁悲从中来,险些就要掉下眼泪:他那执笔弄香、下棋抚琴的纤纤玉手啊,都不曾沾过阳春水,何时遭过这样的罪!从此,它再也不是完美无瑕,再也不……

    “停。”江蒙让他打住,“我说你也太能拿乔了,不就是被刺儿扎了一下吗?你看我的。”

    她伸出手来,一双有力而形状优美的手,五指修长、指节分明,平心而论,很漂亮。但奈何实在是太糙了。皮肤干涩,大大小小的疤痕交错,她指向虎口处,更是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凸起的白色肉疤像蚯蚓一般蜿蜒。这是练刀时把虎口崩裂了留下的,江蒙这般解释。而裴预盯着她的指头看,那指甲缝里居然有黑泥。

    苍天啊,一个女人,指甲缝里怎么会有黑泥!

    裴预生的俊美,不说掷果盈车,也算个满楼红袖招的人物,京城大大小小的名媛都见过,就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不,这就不能算个女人。

    “愣什么呢?把手伸过来我帮你弄。”江蒙手一摊。裴预想到她肮脏的指甲缝,打了个冷颤,把手一缩坚决不从。江蒙不知道他在嫌弃,只觉得他叽叽歪歪招人烦,便吓唬他说,不把刺弄出去,再过三天,他整只手都要烂掉。把裴预吓得,含泪把手指搭在了她掌心。

    江蒙握住他手的时候,裴预想,他脏了。

    她捏着他的手掌,手指温热干燥,很有力。将虎口那块肉捏起。裴预疼的“嘶”了一声。但很快,江蒙两只指甲一掐一拔,说:“好了。”

    “啊?”裴预一愣,手指去蹭了一下,除了肿胀的痛感外,确实没有那种恼人的刺痛了。

    折磨他一下午的小刺儿,就这样被她拔掉了。

    “这得眼疾手快,懂不。”

    眼见太阳要落山,江蒙停下马,自己先去草丛里解手,然后叫裴预去解决,说要趁夜再赶一程。裴预打死也不能露天如厕,听说还要继续赶路,更不愿意:这一天板车坐下来,他身子骨都快要被颠散架啦!

    “你看,有炊烟。”他高兴地指着前头,“前方必有村落,我们在那里借宿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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