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江蒙斩钉截铁。

    原来前头不是村落,而是家客栈,在树木掩映下,安安静静地坐落在路边。裴预一见大喜,住客栈可比借住在乡野村夫家里好多了,立刻就要进去。

    江蒙的意见却正好相反,她也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这又不是官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客栈就一家孤零零地开在这儿,怎么看怎么可疑,多半是黑店。不能进去,不如继续赶路。

    两人正争执不下,天却隐隐有雷声,江蒙眉毛一皱:三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这是要下雨了。雨天路滑,又是夜里,她又架着板车,一不留神就可能摔个人仰马翻,并不合算。所以她闷头想了一会儿,还是依了裴预要求,决定暂住一晚,天亮时不管下不下雨,都继续赶路。

    二人便走进客栈。

    这家客栈里非常寒酸,裴预一进去就皱起眉,大堂里零星坐着几个人,他们一来,便齐刷刷转头盯着他们看。裴预觉得浑身不自在,便移开目光,跟着江蒙到柜台。

    柜台几乎有一个人高,掌柜的只露出肩膀以上,眼睛翻着瞧他们。身后几块老旧的木牌子,上头字样黯淡褪色,写着“天字一号”、“地字”之类。

    “一晚上一两?!”江蒙瞪大眼睛,“你们这是黑店吧。”

    一句话说的那掌柜的脸掉下来,露出一口尖牙皮笑肉不笑:“妹子,说话注意点。”

    裴预在一旁却是已经不耐烦,他只想早些沐浴歇下,一两银子而已,不知道江蒙在抠什么:“还有一百七十两呢,花这一点钱又有何妨?”

    江蒙顿时扭过脸,眼睛瞪着他。裴预很看不上她那穷酸样儿,心想这二百两可是本相的东西换来的钱,本相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便压根不理她,对掌柜的道:“要两间最好的上房。送一桌最好的席面来。”

    “一间。”江蒙冷不丁插话。

    裴预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寡女孤男,她竟要共处一室,世间怎会有如此寡廉鲜耻之女子?!她无所谓,可裴预却不能让自己的清誉被毁,毕竟他还没有娶亲。更何况他还打算晚上悄悄溜走,所以坚决要两间房。

    只不过他的坚决没什么用罢了。

    店小二瘦削长脸,满脸堆笑,领着他们上楼。裴预心如死灰如赴刑场,登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到了二楼最里头一间,便是“天字一号”。进了去,里面还算宽敞,虽然有股尘土味儿,但起码不太脏。

    裴预掩着鼻子打量一圈,指挥着小二将桌子、床都再擦一遍,便让他下去送餐食上来。

    门一关,江蒙便指责起他来,说他不该露财,会遭人惦记。

    裴预大为震撼:他露什么财了?区区一百七十两,算什么“财”?他知道江蒙的打算:这人就是想最后多剩点银子,所以路上能抠则抠。不想花钱住客栈,又嫌好房间贵,所以又是怪他露财,又是编出什么黑店的故事来唬他。他听她一本正经地在那儿说什么黑店劫杀过往行人,夺了人财物,又把人弄死了割肉,大块好肉当黄牛肉卖,碎的边角料就剁了做人肉包子。

    裴预把筷子重重一放。他这正吃饭呢,桌上好几盘红彤彤的肉菜,他都下不去筷了。

    江蒙坐在窗边,也不吃饭,也不喝茶,就揪着她在京城买的干馍,一面吃一面往下看:他们的车马栓在底下草棚子里。

    “你能不能别说了,”裴预道,“那都是话本里唬人的故事,你还真把它当真了?”

    江蒙扭过头来,“你觉得都是假的?”她目光一闪,闷闷地说完,就沉默了。

    她不再多发一言,那副反应倒搞得裴预心里发毛,问了一句:“你不会真吃过人肉吧?”话问出去江蒙也不回答,也坚决不吃那桌东西,搞得裴预惴惴难安,食欲全无,吃了几口就让小二把饭菜撤了下去。等到洗澡的时候,他心里仍然毛毛的:这刁民,不会真吃过人肉吧?

    洗完穿好衣服从屏风转出来一看,江蒙已经坐在床上脱袜子了。

    裴预脑中“轰”的一声,什么人不人肉不肉的全忘了:“你做什么?!”

    “上床睡觉啊。”江蒙理所当然。

    裴预气的冒烟:“你沐浴了么?!”

    不对,就算她洗了澡也不能上他的床,跟这种粗人同床共枕,光想想都觉得难以忍受。等江蒙拧着头发嘟嘟囔囔“真麻烦”从屏风后转出来后,裴预端坐床上,尽管双手被江蒙在沐浴前绑的严严实实,仍然一副万夫莫开的气势:“你不能睡在床上。你打地铺吧。”

    江蒙愣住:“凭啥?”

    她只穿着一身粗布里衣,身体的轮廓便比白天清晰,两条有力修长的腿行走时,裤子便绷出大腿浑圆饱满的线条。轻浮。裴预别过脸:“因为我……我这可是,龙床!”

    陛下:臣之忠心,天日昭昭,狂悖之言,实属无奈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绝非臣本心,望陛下宽恕则个……

    裴预在心里给皇上扣了几个响头,继续道:“你一介平民,敢上龙床,就是僭越!”

    江蒙脸一沉:“你敢骂我?!”

    “我何时骂你了?”裴预莫名其妙。

    “贱……什么玩意儿的,不是骂人?”

    哦,他忘了这就是一文盲粗人,这辈子估计没听过这么有文化的词儿。裴预跟她好好解释了一通,江蒙总算了然:“就是说你睡的地儿,咱就不能睡,睡了就是有罪,得杀头。”

    “然也。”

    “什么鸟规矩。不听。”江蒙一屁股坐到床沿,“往里头去点儿。”

    “不行!”

    “又咋了?”江蒙显得很不耐烦了。

    裴预憋了半天,脸都要憋红了:“男女同床,会生小孩的,你不知道么?”

    他也真是拼了,这种话都说出来,他自然知道生子不是那么简单,只是想唬住江蒙。谁知江蒙脸色如常:“嗐,瞎说,得〇〇才会。”

    一个裴预从未听过的直白的、粗鄙的词蹦了出来,他呆掉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

    “没听懂?就是XX的意思。”江蒙解释,“我们村人家成亲的时候我们都观过礼,你没看过?”

    裴预听说过,在一些民智未开之地,新人成婚时会在同村人旁观下圆房,一旁宗族老人借此向年轻人教导生育之事,和野蛮人无异。他在听说这种事时,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野蛮人就在他面前!

    裴预使劲儿往床里侧缩,整个人几乎贴到墙上。如果可以,他倒愿意跟个壁虎一样巴到墙上不下来,也不想跟她同一张床。好在她还不算太丧心病狂,分了两床被子,不至于让他跟她贴背而眠。

    想象了下跟江蒙脊背抵着脊背的画面,裴预汗毛直立。

    背后传来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那刁民已然睡着了。裴预心中一喜,摸黑把手伸出被窝,顾不上腌臜,张口咬住手腕上的麻绳,想解开绳子逃跑。但江蒙绑的时候就没打算解开,走时用刀割开就行,所以系的是一个死紧的死结。裴预忙活到半夜,也没能弄开。

    他黑着脸吐出绳子,又生气又嫌弃,嫌弃自己的口水。

    细密的雨声中,忽然“吱呀”一声响。

    裴预一皱眉,虽然轻微,但他听见了,那是门开的声音。临睡前,江蒙把他们带的那两个大木箱堵在了门后,防的就是有人夜里进来。可现在没有箱子移动的声音,怎么……

    裴预想转个身看看是怎么回事——却发觉自己动不了了。

    他悚然一惊,方才一直用牙奋战,竟丝毫没有察觉四肢动弹不得,回想一下,应当是那桌饭菜被下了药——竟然真被身后那刁民说中,这是家黑店!

    万幸江蒙没吃那饭菜,她应该行动没问题,如果她能察觉到……

    裴预竖起耳朵,背后的呼吸声仍然十分均匀,看来那家伙是一点儿没醒。先前谨小慎微连茶饭都不肯吃的人,现在却呼呼大睡,毫无警惕之心了!

    裴预几乎被气笑——醒着的动不了,能动的却睡的像死猪。

    他睁着眼睛,眼前只有黑乎乎的一堵墙,凉阴阴的贴着他。背后那一声极细的“吱呀”声过后,穿插在雨声中的,是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一个、两个……好像有三个人,其中两个的脚步停在了房间,传来箱笼打开的声音。另一个的脚步,却轻轻地朝床头走来。

    越来越近。

    裴预咬着下唇,额头粒粒冷汗,不知道那些人是要做什么。最好的情况,他们只图钱,从江蒙身上偷到银票就走。最坏的情况……他想到了江蒙说的人肉包子。身后的呼吸声仍旧十分均匀,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听得出睡的十分香甜,没有一丝要醒来的意思。裴预毫不怀疑,就算现在把她的头砍下来,她也不会醒。

    她如果死了,剩下一个不能动弹的他,就只能任人宰割。

    一道雷声炸响,满屋亮如白昼,面前这堵墙印出一个黑影,握着什么高举双手!

    “江蒙!”裴预爆发出一声惊吼!

    一个什么东西破风劈下,砍到床铺上,“咣”的一声闷响。甚至让床里侧的裴预震了一下。他后背全部麻了,心几乎从嘴里吐出来。“江蒙!”他绝望地叫道。

    背后传来一句非常脏的脏话。

    江蒙几乎是擦着斧刃逃出来,一睁眼,脸上就感到刀刃那尖锐而冰冷的气息,差点把她吓尿。一个下窜躲过斧头,铁刃贴着头皮剁到褥子上。再一个鹞子翻身,蹲到床尾,借着电闪看清了床头的人。

    “小二,你这厮果然不是好鸟。”

    店小二拿着斧子,满脸邪笑站在床头。房间柜子挪了位置:那后头原来是一扇暗门。房间里还有掌柜和一个彪形大汉,停下了翻箱倒柜,手拿棍棒望过来。

    “下了这么多软筋散,你居然还能动?”

    江蒙啐了一口:“你奶奶我就没吃,没想到吧。”

    但她虽然能动,额头上也还是簌簌冷汗——三个大汉,还都有家伙什,她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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