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预一听这话,原本已经怒极,现在更是脸色发青:果不出他所料,韩一成那老匹夫宣称他死了。他铁青着脸喝道:“胡说什么!”见刘侃一副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又怒道:“愣着作甚,还不快给本相解开?!”

    刘侃面如土色,一叠声道“末将该死。”又抖着手去解裴预腕上的麻绳。那麻绳是打了死结的,他两手如何解得开?便又扭头骂那山大王,叫他赶紧滚来松绑。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刘侃忙把裴预让到酒席上座,他自己却不敢坐下,站在下首,点头哈腰地问裴相您如何会在此处?

    裴预却不搭理,整整衣袖,伸手欲往桌上拿什么,一见上头的都是酒碗,皱了皱眉。刘侃忙冲周围吼道:“天杀的没点眼色,还不快给裴相上茶?!”

    等上了茶,刘侃亲自双手捧着奉给裴预。裴预略抿一口,果然味道粗糙,这也难怪,这些土匪哪儿有喝茶的,这点子茶叶还不知是怎么艰难凑出来的。然而可悲的是,他干渴的要命,遇着粗茶也觉甘霖一般。若不是要拿架子,真恨不得一气喝干。

    “先把他们送下山。”裴预茶盏离了唇,刘侃立马双手接过,放回桌上。随后直起腰一瞪那山大王:“没听见吗?还不快放人!连同人家的东西分毫都不许差,抬着轿子把人送下去!”

    老赵他们从方才开始就惊呆了,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看端坐淡然的裴预,又看看那俯首帖耳的将军,最后看向那原本魔君一样、此时却忍气吞声的山大王,觉得真是魔幻世界,无奇不有。但他们虽说看不懂发生了什么,听到能回家了,无不感激涕零,跪下朝裴预磕头。裴预摆摆手,又看着老赵道:“别忘了本相交代你的事。”

    老赵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们一行人走后,裴预又让那山大王放了江蒙。后者自然从命,立马派个小喽啰去放人。那人领命而去,却不想刚到门口,就被另一个冲进门的小喽啰撞了个满怀,俩人摔作一团。

    “大王!不好了!”那小喽啰满头是汗,也顾不上疼,一溜烟爬起来禀报,“夫人她跑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裴预眼睫猛地一抬。

    孙猴子竟自己掀开了五指山。他低估了她的能耐。他又垂下眼睫,唇角不自觉地扯了扯。正好,她既逃出去,就算她的造化,虽说她绑了他出来,害他吃了这些苦,但毕竟在黑店时救过他一次,算是扯平。他们现在无冤无仇,以后正好一别两宽。

    “那个,裴相啊,”刘侃给他添茶,“您到底是为何会在这儿呢?”

    裴预回神,望向那个一脸毕恭毕敬的刘将军,想道:她的麻烦过了,我的麻烦却在这里。

    闹了这一阵,天色已将近傍晚,稀薄的日光险险透进来,室内半昏不亮。刘侃满脸堆笑,树皮似的脸皮皱出许多纹路,浸着油汗。那双小而精亮的三角眼里,透出起疑试探的眼光。

    “刘侃。”裴预三指捏着茶杯重重放下,面无表情,“你废话太多了。现在跟我回京,你的事,回去再说。”

    刘侃点头哈腰,却没有动。他是个机灵人,先前被他唬住,现在恐怕多少有点回过味来。裴预看着他找了个借口和山大王出去,心里着急,面上却不能显,干坐在原地。等刘侃回来,他知道他们已经通过了气。

    刘侃在笑着,那山大王也在笑着,两张笑脸两尊金刚似的站在下首,一左一右夹着他。唱起双簧来,说天色已晚,不好叫裴相再赶路,不如就先在山上歇一晚。这话便是杀机,裴预心里已冒冷汗,作出镇定样子喝道:“你怎敢叫本相在土匪这里过夜?!”

    刘侃却噗嗤一声笑了。

    “这话说得,末将来之前,裴相不是在这山上呆的好好的吗?”

    前两日遇刺身亡的裴右相竟然死而复生,大变活人一般出现在这山疙瘩里,刘侃一开始确实被震住,一时间摸不清他的底细,不敢有所动作。但方才了解了来龙去脉,他便将事情猜到了三五分,裴预怎么来的他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右相如今不过是光杆司令,孤立无援。

    他是傻子才会带姓裴的回京城,已经大大得罪了他,难道等着这位右相官复原职整死自己?刘侃打定主意,方才在屋外,便对山大王说裴相已经死了,这里的不过是个相貌相似的平头百姓,直接弄死便是。“先前放下山的那些人,务必要一个不漏抓回来。”刘侃狠狠攥紧五指,“不能让他们走漏风声。”

    这刘侃的态度与先前来了个大转变,裴预心知不好。他手里没牌,自然不能硬碰,便假装被说服:“既然如此,备一间干净屋子,备好水,本相沐浴休息。”

    “您请、您请。”刘侃皮笑肉不笑。

    小喽啰引路,裴预走在前面,感到身后那两道目光盯着他的背,似乎要戳出一个洞来。出了门,山那边夕阳如血,裴预顺着土路往前走,两旁看守的土匪握着长枪,无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他。

    “刘侃,我记得你在王胡子手底下做事?”他道,仍显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他要找到能够打动刘侃的筹码,钱?官位?他要让刘侃相信这些他会给。但后者的精明程度和防备心异常的高,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动对方。

    裴预发际渗出些冷汗。

    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要完了。

    忽然在前头树林子边缘,他看见了一只……鸡?土匪们会在山上养牲畜,他知道,但这里分明是议事宴请的场所,这鸡是不是溜的太远了?

    “走水了!走水了!”忽的一阵喧闹!

    所有人大惊,裴预猛地侧身抬头望去,见身后依山而建的高大木房上,燃起冲天火光!土匪们惊慌失措地鱼贯而出,“要塌了!”地喊着,乱作一团。火舌撩着屋顶的干草,噼里啪啦作响,挂着的牌匾支撑不住掉下去,轰的一声。

    “救火!”山大王怒吼一声,带着人就冲过去。

    裴预又听到了鸡叫声,他猛回头望着那只黄棕色的胖鸡,紧接着在它的上方,在后方幽暗的树林里,看见红彤彤似在跃动的一点。那一瞬间福至心灵,他迈步朝旁边跑去,一声“太子躲开!”随即传来。

    “他跑了!”刘侃顿时抽出利剑!

    他要追,却有一支火箭歪歪斜斜地射到他脚前,吓得他一蹦三尺高。就在这一犹豫的功夫裴预又跑出好远,站着的小喽啰两只眼睛恨不得一只望向火场,一只望向裴预,犹犹豫豫不知道到底去哪儿。“都给我追!”刘侃挥着剑破口大骂,“让他跑了你们都得死!”

    裴预用尽全身力气向林子跑去。

    风在他耳边呼啸,衣摆翻飞,身后喊杀声如影随形。好几次,他觉得刀砍到了他的衣角。那只鸡,他望着它越来越近,心跳的也越来越快。快到了,快到了……

    忽然从林子里跳出一个人来!

    她像一颗炮弹一样直冲过来,单手拔刀,刹住脚时,布鞋激起一阵烟尘。她一手拉过裴预,另一手弯刀划过,与他身后利剑铮然相碰!

    “走!”她喊道。

    裴预还要踌躇,却被她猛地推了一把,头也不回地道:“带上翠花!”继而就和那帮人叮叮咣咣打在一起。裴预咬咬牙,连滚带爬地继续往前冲,一把捞起那只母鸡,抱在怀里钻进林子。翠花受惊扑腾着翅膀,拍打在他脸上,他被迫承受鸡羽毛的洗礼,却也顾不上嫌弃。

    裴预在昏暗树林里跑了一会儿,始终没有见江蒙追上来,心里一咯噔,赶紧停住脚回头喊道:“江蒙!”

    “喊啥呀!”那头江蒙蹭蹭蹭地跑过来,一把拉住他手往前奔,“还不快跑!”

    身后追兵声音渐大,裴预一手抱着翠花,另一手被江蒙拉着极速往前跑。树林里已经完全黑了,路也看不见,人也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觉脚下忽然一空,就双双摔了下去。

    他们手还交握在一起,一下子滚作一团,咕噜噜顺着山坡往下滚。裴预只觉天旋地转,差点没吐出来,等到好不容易停下,他们似乎到了坡底,他再也受不了,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江蒙拽起他衣领,抡圆了胳膊甩他一耳光,又把他打醒过来。追兵在山坡上闹闹嚷嚷的,举着火把往底下照。两人躬下身,顺着坡底继续往前逃,又不知狂奔了多久,终于林子里安静下来。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逃出去了吗?”

    “我得回来把你带走呀!”江蒙说。她们全村人的命就指望这个太子,她就是把自己丢了也不能把他给丢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落到她手里。裴预仰天叹息。再看看他们俩,方才从坡上滚下来,衣裳都挂破了,头发乱的像鸡窝,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活像个乞丐。

    他饿的烧心,可是没有干粮。腿累的几乎站不住,可是没有车马。白马早被那帮土匪抢走了,他们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堂堂一个右相,怎么会沦落成这样啊?

    裴预登时有些鼻酸。逃生之后绷着的神经缓和下来,过度紧张后松弛,就很难再控制住情绪。受到的惊吓、对未来的担忧、后悔、难过……种种情感揉杂在一起,像一团棉花从胃里升到胸口,直接催的他眼泪涌出眼眶。

    密林寂静无人,裴预一开始还想忍住,但胸口太堵,不由得抽噎出声。这就像打开了开关,他再也绷不住,一手遮眼低头哭了起来。

    不仅他哭,对面江蒙也哭了。裴预更受感染,眼泪就跟小溪一样淌,他放下手想去安慰安慰她,却发觉她样子有点不太对劲。

    “哈哈哈哈哈!”江蒙原来竟是在笑。难道她受刺激过度,疯掉了?裴预心惊,连哭都忘了,扳过她肩膀看是怎么回事。却见她一下子把翠花塞到他怀里,自己两只手小心地捧着一颗什么东西。

    “翠花下蛋了!”她欢喜激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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