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新雪,疾风劲吹。

    阴冷沉天,好似骨缝都笼着一层浸湿的寒意。诸事不宜的日子,天雀山上却是一派祥和。新雪停了片刻,一女子正挑着泉水,帮山顶上的百余座衣冠冢一一擦洗。

    “哎,也别怪我每年只给你们洗这一次,”回娇娇一边拧着抹布,一边往衣冠冢的石板上擦去,“实在是这活计太折磨人了。我族兴盛千余年,迄今为止只剩下我一只刚化形的精怪。早说了别让族长涉足尘世,这下好了,不过百余年,被抓得就剩我一个人。”

    她摩挲着墓碑,只见上面刻着“慈母回箬”四字。回娇娇将石碑上的积灰和脏雪擦拭干净,她轻叹一声,眼眶不禁一酸,自言自语道:“娘,你说让我等你二十年,如今约定之期已过,去年春天连衣冠冢下都生了草,我却还是感知不到你的半分气息。”

    天雀山上清冷凄凉,连花草精怪都游走了大半,只剩她这一个化形成人的虫精和一棵摧枯拉朽的古树在这一隅之地慵懒自在。

    古树未化人形,回娇娇便整日攀上粗壮的枝干乘凉,妖怪不惧严寒,所以即使寒冬腊月也是如此。

    “娇娇姐,你是不是又重了?”古树不满地摇着光秃的枝干,“我这树枝都快被你压断了。”

    “你少放屁,本姑娘身姿窈窕,恐怕也就你那几片叶子的轻重,想挖苦我就直说。”

    回娇娇跷着二郎腿靠在树上,她此时一袭青衣,随便梳了发髻,一双桃花眼,手里拿着从古树上折下的细枝,当签子似的一口一个将宝囊里的冰果喂进嘴里,头上插着一根玉簪,好不惬意。

    古树“嘿嘿”一笑,说:“哪儿的事。不过娇娇姐,你这秋天摘进宝囊里的冰果都快吃完了吧?”

    回娇娇抬了下眼皮,又低头看了一眼宝囊,确实所剩无几。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怎么?”

    “我听说前两日仙门百家为了祈福,在山下种了颗人参果树,据说那果子香甜可口,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最神奇的是周围四季如春,保着果子的鲜美,可比你这冰果好吃多了。”

    古树声音谄媚,甚至还讨好似的伸出枝叶给回娇娇遮风。只见回娇娇眼眸一转,伸手拍了一下他粗长的树干,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昨日小花和阿草临下山前私语的!我这不就听了一耳朵,知晓娇娇姐喜欢吃果子,这才顺嘴一说。您要是嫌我多嘴,就把这事儿当个屁放了!”

    老树成了精,连心眼子也多了起来。回娇娇吃完口中最后一颗葡萄,纵身一跃,稳步落在层层积雪之上。

    “等着,你娇娇姐今天就拔秃那棵树,把人参果掳回来当零嘴儿!”

    -

    正值雪季,林间簌簌,山川一片肃穆的银白色。

    周围天地寂寥,唯独天雀山山脚下一片绿油。回娇娇出了山顶结界,身体轻如鸿毛,正好落在人参果树上。

    她眼见四下无人,摘下一颗人参果后,摇身一变回了自己的本体,就这么趴在树上餮足地饱餐起来。

    老树精果然没有骗她,这人参果简直比自己宝囊里的冰果好吃万倍。回娇娇本打算再摘一颗,岂料身后忽然一阵寒意,紧接着电光石火间,一柄飞刀朝她直冲而来!

    回娇娇心下一惊,暗道不妙,还没来得及变回人形,便被面前的女人一巴掌摁在了树干上。女人一袭紫衣,上有金丝线的芍药花点缀,胸前绣着一枚硕大的曼陀罗。回娇娇瞳孔中照出她的模样,轻纱掩面,芙蓉朱颜,一弯似蹙微蹙的烟雨眉,一双含愁楚楚的秋水瞳。可就是如此我见犹怜的模样,此刻眼神阴狠,宛如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舌,让人望而生怯,脊背发凉。

    女人勾唇浅笑,说:“蛔虫一族,如今竟只剩下这么小的一只了?”

    “小东西,你就进到本座的身体里,替本座窥得天机吧。”

    女人甚至不给她回话的机会,拎起回娇娇的肉身,直接吃吞入腹。回娇娇有苦难言,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灵力在流逝,而诸多记忆也进入了她的脑海——那是这女人的记忆。

    回娇娇看到了她的曾经,与她的未来。

    魔宫宫主,白锦。

    上任魔宫宫主之女,自小天赋异禀,精通邪魔外道,一手琉璃火习得炉火纯青。弑父杀兄坐上了如今宫主的宝座,无心无情,只想有朝一日享天地同寿,与万物共生,成为三界共主。

    回娇娇头痛欲裂,未来的影响如潮水般灌进脑中。白锦少时所愿不过一片痴心妄想,终究化为虚无——她看到了白锦的死相。

    抽筋剥骨,四肢尽断,不入轮回,封入无妄海,永世不得出。

    回娇娇的灵力正在散去,她所拥有的记忆也即将与对方共享。

    此人罪大恶极,天怒人怨,且毫无同理之心。落到她手里就是个死字,但她没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前,恐怕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在她人身体中的一只小蛔虫,拼死拉住了自己的灵线,阻止灵力和记忆外溢。

    “小畜生,给我!”白锦眉头蹙起,体内灵力翻涌,两股不同的力量冲进回娇娇的四肢百骸,二人开始相互制衡起。

    “你做梦!”回娇娇也不认输,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还硬撑着不肯撒手,“与其在这里窥探天机,不如就此金盆洗手,改邪归正,方有一线生机!”

    白锦嗤笑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便有一支利箭飞过!她侧身闪过,却还是被擦肩而过,在紫衣上留下一道暗褐色的痕迹。

    她体内的灵力还没来得及收回,此刻又强行运转,力量相冲,再加上回娇娇在她胃中翻涌作乱,力量相互反噬,竟是一口污血喷出。

    白锦能感觉到,倘若不解决掉眼前这个麻烦,自己必死无疑。

    男人身着一身蓝衣,腰间挂着银白色宫绦,发髻规矩地束起,发冠通体翠绿,细看还在阳光下泛光。他有着一双丹凤眼,左眼呈现诡异的金色。

    白锦擦了擦嘴角的污血,唇角勾起,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圣莲观的小杂种。”

    “你十年前就是本座的手下败将,即使是闭关十年,你仍是!”

    男人面上仍旧波澜不惊,只是手中的三尺青锋杀意四起,“白宫主,你可曾听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

    白锦不屑一顾,“说大话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她手中运起琉璃之火一掷!刹那间,天雀山的积雪消融,取而代之的则是遍地火海。

    火势蔓延的趋势极快,不多时就往山顶烧去,回娇娇捉急,不顾被灵力反噬的痛,对着能摸到的地方又踹又咬,在她脑中大喊道:“天雀山承载天神之力数万年,乃是盘古开天时便落在红尘世间的庇佑之所!你如今用这邪火焚烧殆尽,不怕天罚降世吗?!”

    白锦的功力虽早已深不可测,可此刻又要对付着圣莲观的人攻来的招式,虫妖的声音又萦绕耳畔,让她数次分心,肉身内里的痛楚更是苦不堪言。

    不对劲,她的身体不对劲!

    “你给我闭嘴!”白锦毫不犹豫地循着感受往自己腰间捅去!回娇娇痛呼一声,灵线也松了手。诸多记忆涌入了白锦的脑海,她还没来得及消化——便被面前的男人一剑封喉。

    白锦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二十年的光阴,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匍匐在她身下被她嬉耍折辱的少年。男人双眸深邃,左眼的金光渐渐消失,恢复了同右眼一般的清明。

    “白锦,你这就去阴曹地府赎罪吧。”

    说罢,他没有半分犹豫,将长剑拔出!汩汩鲜血从白锦的喉管流出,在面前汇成一汪小水潭,她发不出声,感觉着自己能汲取到的空气愈来愈少,鲜血染红了她紫色衬裙胸前绣着的曼陀罗。

    男人没有半分留恋,替她的琉璃之火又加了一把紫蓝色的三昧真火,火海彻底笼罩了天雀山。他就这么看着白锦的手渐渐垂下,头也不回地走远,白锦模糊的目光中,只能瞧见他被风吹起的衣袂。

    白锦向后倒去,周遭灵力四溢,回娇娇暗道不好,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随着对方的逝去一起分解。可天机命数未到,白锦不该死,也不能死。

    倘若她因为自己枉死,届时天罚降临,她这只小虫妖便要承受所有代价,也得去无妄海享生生世世的痛苦。

    白锦不能死,她也不能死。

    回娇娇暗下决心,竟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周遭迸发出金光。彼时火光冲天,白锦周遭却像是有一层结界,连琉璃之火和三昧真火都无法伤其分毫。

    紧接着就见白锦身上的伤竟然开始逐渐愈合,连喉头的致命伤都开始愈合,鲜血倒流回喉管,最后竟是愈合如初。

    金光乍现,连带着火光也被尽数被这道莫名的灵力所灭!

    白锦身上紫衣破败,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四肢上更是有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即便沧海桑田,也无法消去半分。

    像是被人用钝器割断,再缝合到一起。

    她的双眸轻启,原本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瞳成了诡异的琥珀色——这本是回娇娇的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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