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环的目光越过赵昱,果然在他身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那是赵昱的妹妹、小臧环两岁的赵徽。小小的她缩在哥哥的身后,虽然在竭力模仿着哥哥的模样,但她此刻的窘迫却是一眼就能被人看穿。

    这赵家妹妹是臧环这半年来在洛阳结识到的为数不多的知心好友。平日里她被哥哥管教得极为严格,所以虽然年龄上还要年轻臧环两岁,仪态却是显得更加温婉端庄。

    臧环朝着赵徽挤眉弄眼打着招呼,赵徽也看到了这一边,从已然流出汗珠的小脸上挤出了些许笑容。

    “伯求兄,别来无恙啊。”许攸站起来迎接刚到的宾客,这位宾客身上寒气未消,发间还夹着雪花。看面相他已年近五十,年龄上和在座的各位青年才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何颙何伯求,臧环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是已故大儒郭泰的忘年至交,又和陈蕃、李膺交好,鼎鼎大名宇内谁人不知?只是,党锢之事如今日益严峻,他理应也是被严加看管的对象,为何今天他能出现在这里?

    此时许攸已经带着何颙落座到了左侧首席,年龄最长且德高望重,这个最尊贵的位置他当之无愧。

    要说许攸这个人还有什么优点,那首推的就是他广泛的交友能力,从臧洪这种刚刚出仕的青年才俊,到何颙这样名满天下的贤君长者,凭借着他的口若悬河、舌比朱华,都能结交成好友,就连那主座上四世三公的袁绍,也和他关系匪浅。

    何颙落座后许攸便回席了,但是臧环的目光还在何颙身上,他和袁绍正低声说着些什么,宴会之上人声嘈杂并不能听清,只是看到一旁的袁术神色愈发不悦。

    这时,何颙站了起来,对袁绍深深行了一礼,说:“本初,我这次冒死前来与会,是有求于你。如今朝廷党锢日甚,不少学士被迫害打压,没被迫害的也是穷困潦倒,还请本初与袁家多多施以援手。”

    袁绍连忙起身还礼,环珮撞击的叮叮当当声在每个角落都听的清清楚楚:“绍自当有求必应。”

    “伯求兄不愧是海内大儒,不惧生死来替他人求援;本初兄也不愧是名门之后,仗义疏财!操敬二位一尊。”右侧首席的男子举起酒尊,敬到。

    接着席间所有人接连举起酒尊,敬向二人。臧环见臧洪也举起了酒尊,也有样学样笨拙地模仿着敬向二人,只不过她的酒尊里是空的。

    成年人的宴会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在敬酒,你不敬就会被孤立,只有你敬了才会被看做同类,即便你的酒尊里根本就没有酒。

    所有人都在敬酒吗,也不尽然。主座上袁绍身旁的袁术却是无动于衷,神情反而是愈发阴狠了。

    他恼怒于,明明他才是袁家嫡子,为什么何颙他寻求袁家的帮助要去求袁绍,而不是自己?只见他缓缓开口:“伯求兄,我听说那许子远为人凶狠放荡,品性和举止都不纯正,你为什么要和这种人交好呢?”

    所有人都知道何颙和许攸、袁绍同时交好,这番话明着是在骂许攸,其实想说什么所有人都很明了。

    臧环看向许攸,他明显是气得不轻,手里的酒尊止不住的晃荡,还是臧洪不断向他敬酒才将他拦了下来,否则他肯定得上去和袁术争个好歹。

    “诶,公路谬矣,子远虽然小节有亏,但做大事时一定会不惜性命的,这样的人难道就不是君子了吗?正所谓小节有缺而大节无亏者是也。”席上陶丘洪开口为何颙解围,接着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着应是。

    宴会终于是正式开启了,秦筝齐瑟,阳阿舞姬,京洛讴儿,好不奢靡。

    只是臧环只觉得这些东西烦躁,吵闹的喧嚣和闷热的空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官场上无聊的阿谀奉承和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臧环虽然年幼却也见识了个七七八八。

    所以她披了红氅唤上赵徽,在知会了臧洪后就上了二楼透气。

    ……

    二楼的栏杆刚刚好齐平臧环的肩膀,她将头枕在栏杆上望向街景。这里是整个金市最高的建筑了,四下里白天热闹繁华的市集此刻都重新归于了宁静。

    举目望去只有层层宫墙之内的禁中台阙比自己更加巍峨,由于此刻天已尽黑了,而且还下着雪,北宫内的重重宫阙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给人的印象除了高大威严,一无所有。

    此前栏杆上已经积上了雪,臧环脸贴上不一会便被冰得受不了,连忙被迫抬起头来。

    “徽儿你说,你喜欢他们宴会上的氛围吗?表面上一个个都是相见恨晚,事实上谁知道心里都打的什么主意。”朱漆的木质栏杆浸了水渍有些发暗,透过昏暗的灯光,更显得其上积雪的洁白。

    “环姐姐,我不知道……”年幼的赵徽不敢妄言公卿,严明的家教令她年纪轻轻就懂得了谨言慎行的道理。

    “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我观那琅琊赵元达配得上君子二字,实在是吾辈楷模啊。”议郎曹操走了过来,或许是因为他站的并不靠外,在屋内明亮灯光的衬托下棱角甚是分明。

    臧环自知多言,也不知道刚才自己诽谤公卿的话被没被他听了去,趁着赵徽正在替兄长感谢赞誉,自己心虚地转过了头去,看向楼下的街巷。

    “这雪已经下了一个多时辰了,都说是瑞雪兆丰年,想必今年一定会是个好年头吧。”楼下的积雪似乎已经没过人足,生长在广陵的臧环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雪。

    “但愿吧,你看楼下的幡幌上,‘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句话最近在洛阳街坊间甚是风靡,看来不管是皇帝公卿还是黔首百姓都在祈盼着今年的丰瑞。”曹操指着楼下的一处幌子,看不太清本来颜色的幌子上写着八个墨色大字,即使下着雪,借着灯光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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