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三清刚走到住所门口,看到其他考生各自无头苍蝇般地乱转,或是伫立门前苦思,或是三两成群地交头接耳地讨论自己考题,便想起杨右真和张应然,开始为他们默默地担心起来。

    “呔!”杨右真趁着游三清不注意,故意绕道从她身后,学那说书戏文里的男角唱词::“小娘子为何满面忧愁,不如说给郎君听听?”这一路策马而来,杨右真面上虽略带倦意,却难以按捺可以和好姐妹并肩来九江闯荡的兴奋。

    游三清吓得往后跳了半步,才发现是杨右真玩闹,作势要打杨右真的屁股。

    “好姐姐,我颠了一路,身子骨都要散架;那臭道士骑得快,要不是半路在峭壁边上停下,我如今都不知碎成几瓣。”杨右真转个圈圈躲过游三清的追赶。

    “张道爷呢,他没跟来?”游三清没看到张应然跟来,感到意外。

    “他去找地方投宿了,马又累又饿,得找地方喂喂。”杨右真看到游三清手中的记事簿子上写了好几页,忍不住好奇问道:“怎么样,考题难不难,要不要我们帮忙?”

    “是个人命案子,一个富家少爷横死街头;到现在还不曾见到遗体,我想带你们一起去找仵作,看完了再做打算。”游三清翻了翻记事簿子,知道解谜的关键自己还没找到,不免有些烦躁。

    杨右真捏了捏手心:“你放心,我不会再怕看到遗体了,”她回想起来九江途中在悬崖峭壁边看到的景象:“这一路,我们看到了好多……”

    “你说什么?光天化日地停放着,也没人管?”游三清不可置信地皱了眉。

    “是崖边采石场的工人……我们来九江的路上,途经一片悬崖峭壁,据说很久之前是非常有名的石矿,可惜连年开采无度,塌方了好几次。前朝官员苛待民众,竟然逼人上山崖采石,也没什么好防护,如今路边白骨累累,看着实在叫人心惊。”杨右真心中酸楚:“我们路过的时候,有一副遗骨离我们实在太近,臭道士就带我找了落下的树杈枝叶,简单地把它掩埋了,还用三清铃和经文为它净化超度,希望它早日往生。”

    游三清和杨右真边走边说,迎面撞上了安置完马匹来寻她二人的张应然。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游三清招手跟张应然打了个招呼,张应然顺着游三清的方向,看见她身边的杨右真,连忙加急了脚步。

    “听说道爷一路未忘道家风骨,沿途超度亡魂,真是有心了;我游三清没白交你这个朋友。”游三清赞许地对张应然点了点头:“只是有一事,我觉得有些奇怪,道爷能不能跟我讲讲:这悬崖峭壁上的石头再难得,也不至于引得民众宁可舍弃性命也要攀爬凿取,这其中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张应然欣然作答:“自然是这石头万里挑一,天下无双——悬崖峭壁的所在之处不是别处,正是龙尾山,地处婺源;所产之石名唤龙尾石,专做砚台之用;所做出来的砚台就叫龙尾砚,不仅宜书宜画,与人相处久了,沾染灵气,甚至可以镇宅辟邪。”

    “砚台?就是普通写字磨墨,还能雕花的砚台?”游三清眼波流转,顿感万事皆通:“真是奇了!我的考题中横死的男子,今早我刚和他的管家一起去三叶钱庄看过他执掌的家产——光是砚台,就有上千方,堆得跟小山似的!”游三清拿手比划着砚台的形貌:“那龙尾砚,可是上边有金色光晕的?”

    “或许有,不过不是每个有金色光晕的;实话说,我此生所见也有限,唯有财主老爷捐献给三清观的东西里,偶尔有些宝物,这龙尾砚我勉强认得。”张应然摸了摸后颈,坦然相告。

    “若真是龙尾砚,那汪家一下子囤积这么多,到底是别人送的,自己买的,还是……”游三清话说一半,觉得自己的推论太快:“这念想我们先留着,不如去汪家问一问汪老夫人和已故的汪大少爷,再做结论。”

    张应然和杨右真表示同意,三人折返汪府,再次叩响了门。此次开门的是资深管家,眼见门口站着道士打扮的张应然,深深一礼:“道爷千秋,阖府荣幸。”又见旁边的游三清,认出了她是方才来过的府衙探事考生:“姑娘再次光临,快快进来,老夫人正念着您呢。”

    三人一齐来到正厅,张应然见汪家摆设装饰,仙风朗逸,知道是信奉道教的善信,便对坐在正首的老夫人行礼:“贫道问老寿星安。”

    老夫人泪眼朦胧间,望着地下站着的张应然,清姿健朗,身材颀长,竟然更加悲痛,抱着胸前的排位大哭:“孙儿啊,他才十七岁……他命不该绝啊……”

    张应然鼻间不由得一酸,自己从小除了张若虚像爷爷一般照拂,再无其他亲人的记忆。眼前这位耳顺老人如此悲痛,张应然感同身受,想要开解开解她:“老寿星节哀,不如跟贫道说说,您孙儿的生辰八字?贫道略通术数,可以帮您超度,作法助小郎君早登仙山。待时机成熟,他荣享安乐,还会带着加倍的福报,再托生到别家,与您相见的!”

    老夫人颤抖着手,捏着巾帕,指向侧间;一位明眼仆妇立刻意会,拿了汪少爷的八字来,献给张应然。

    张应然定睛一看:癸巳年庚申月戊戌日庚申时。他的嘴唇颤动起来,心乱如麻,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死死盯着对面的银发老夫人,只感觉这深宅大院,似是有股力量,要把他囫囵个地吞下去。

    游三清见张应然面色不好,连忙岔开话题:“老寿星,多谢今早差人带我去了三叶钱庄,让我见识了汪家的生意手段,实在佩服;只是不知道,汪少爷平日,可是经常参与家中生意事务?家中的商谈往来,是他操持的多,还是有他人代理?”

    老夫人擦着泪,这话似是戳到了她伤心事:“这孩子从小体弱,好不容易养起来,刚跟老身学着做了几个月生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他这么一撒手,我们汪家的生意,还能给谁啊……他爹没得早,别的远方叔侄看不上经商,都去考了科举,就连老身娘家都没有能带的后生了啊……呜呜呜……”

    忽然想起那些砚台,游三清连忙追问:“小郎君是否酷爱文房四宝?他所收藏的砚台,各个妙趣横生,令人爱不释手,可见自用赏玩的眼光,不同凡响。”游三清心知,若是自己痴迷赏玩,汪少爷绝不会只把它们堆叠起来丢在钱庄库房里面,以这汪家这满墙博古架的气势,只怕是要摆满整个书房、整个客厅。现在游三清故意说错,测试汪老夫人会不会上钩纠正。

    “那些砚台,是商场交际互赠所用的礼物;听说附近别家都没有,老身就替他张罗了些,谁成想,还没用上,人先没了,现在让老身守着这些破石头,还不如砸了干净……呜呜呜……”汪老夫人拿拐杖杵地,捶胸顿足。

    “原来如此,老夫人用心良苦,令人钦佩。”游三清瞄了瞄院中停放的棺椁,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便带着杨右真和张应然告辞离开了汪家。

    “三清姐,你不是说要带仵作来验尸的吗?怎么现在就走了?”杨右真走出汪府,十分不解。

    “不用验了,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游三清看了看房梁上挂着的白花,在风中微微晃荡。

    想起在堂中张应然的反常表现,杨右真提醒游三清:“对了,方才你看到了吗,臭道士看到汪少爷的生辰八字以后,那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有趣极了。”回头看向张应然,他还是怔怔的,不多言语,一改平时总要和杨右真掐架的习惯。

    “臭道士,你别不说话啊,你不说话,我害怕。”杨右真感觉他真的有些不大对劲了,便停住脚步,张开手在他脸前晃悠。

    “汪少爷的生辰八字,和我的,一模一样。”张应然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眼神空洞:“当年买我送进三清宫的富庶人家,原来就是汪家;原来这辈子,我便是汪少爷的替身。”

    “可是生辰八字只有年月日,万一这只是个巧合呢?”游三清觉得张应然有些牵强附会。

    “断不会错的;原先汪老夫人提及汪少爷的年纪,我道只是巧合;可当我看了那八字纸上的笔迹,我才确信,当年送我上山的人,留给师父的字条,也是一模一样的笔迹。”张应然眼底泛起一丝红光:“从小到大,我都被教诲着,要积德行善,恪守道规;后来再长大了一些以后,师父把替身的事情告诉了我,告诫我若是损了阴德,受害的人远不止我一人……如今汪少爷去了,我是谁?是我害死了他吗?是我做了亏欠阴德的事情,报应到他身上了吗?正主已经没了,我这个替身还有什么用?”

    杨右真发现张应然已经入了迷,怎么摇晃他也不醒,急得不行,伸手甩了他一个巴掌:“臭道士,你醒醒!这不是你的错!你想,你和汪少爷只是生辰八字一样,你这辈子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他的死怎么可能是你的错?”

    “就是啊,汪少爷的致命伤,是腰腹的刀伤。我们现在该做的,是找到那个跟他发生冲突,拿利器捅伤他的人。”游三清终于插上了嘴。

    张应然回过了神:“在哪里?伤他的人在哪里?我们快去找!”

    游三清望向玉山来九江的官道方向,幽幽地说:“真正该验的尸,在咱们来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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