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林教授下放去了江州,沈文霞带着女儿沈如秋回到辛通县小屯村,现已改名为屯家生产大队。

    沈文霞出生在小屯,但刚记事,她已随父母兄长搬去城里。

    几十年来,沈家经历过兴盛,也跌入过谷底,到现在,老一辈已带着恩怨驾鹤西去,弟弟逃去海外杳无音讯,辛通县只剩下沈文霞的哥哥在一处公社中学任教。

    沈文霞起初是带着女儿投奔她哥,住了一个多月,无奈女儿和舅母处不来,原本和睦的家庭变得鸡飞狗跳,沈文鸿两口子天天吵架。

    沈如秋劝她不要理会,只管住,可沈文霞实在看不下去,主动提出离开。

    舅舅松了口气,母女二人就此搬去了乡下老宅。

    所幸当时沈家算是小屯的殷实户,旧房屋皆是青砖瓦,稍做修整还能住,沈文鸿将这对母女安顿下,私下没少补贴,又托人照顾。

    然而,住惯了城市的沈文霞,还是应付不了乡村的艰苦。

    她学着邻居大姐抱木盆到河边洗衣服,盆和衣服一并被河水冲走了,她去水井挑水,水没提上来,铁桶又掉了进去……

    正当沈文霞坐在井边叫天不应时,沈如秋阴沉着脸,拿起扁担一甩,一勾,水桶轻而易举,被她挑了上来。

    沈文霞看呆,夸道:“小秋,还是你能干,你从小学啥都快,想不到连挑水都能上手就会。”

    沈如秋沉着脸,不应声。

    她不是学得快,而是这些活她上辈子下乡插队时,干了太多次!

    她死活不想来乡下,不是因为学不会农活,恰恰是上辈子干了太久,深知这里面的滋味,才绞尽脑汁躲避着。

    沈如秋重生了。

    重生在一起还来得及的年纪。

    上辈子,她和方远明是同学眼中的金童玉女,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原本,她觉得方远明人虽长得不错,还懂情趣哄人,只是家世差了些,那时,方远明追她,沈如秋虽享受这个男人的奉承,却不愿意将关系公开。

    沈如秋原本试图等等,看以后还能否遇上更好的。

    然而,她那时还年轻,没想到那脸上挂着情深义重的男人,心底也是这么想。

    当方远明知道她不是林教授的亲生女儿,沈如秋敏锐觉察到,他的态度微妙变了。

    他开始若有似无向她继妹示好,那傻妹妹幼稚得很,没几次,就被方远明撩上了钩。

    眼瞅着那对狗男女快要勾搭在一处,下乡插队的安排出来了……

    沈如秋和方远明分去了同一地方。

    两人关系不尴不尬,一开始,沈如秋还见他给那傻妹妹写信,然而,没过几个月,林教授被下放的消息传来……

    沈如秋眼看着渣男再次变脸,再懒得回小妹信件,很快和当地大队书记家女儿走到了一起。

    她起初还笑渣男眼皮子太浅,以林家底蕴哪是说没就没的?指不定那天,林教授就回去了。

    然而,她始终没等来这天,两年后,江州出了一起特大事故,林教授身陨他乡。同年,方远明已通过大队书记闺女的路子,抢到了柳沟唯一的升学指标,摇身一变,成了大学生。

    而她自己还挎着篮子,以手抓粪施肥上地……想起那段苦日子,沈如秋就嘴里发苦。

    又熬了十年,终于,她等到一个机会,没来得及高兴太久,沈如秋发现她很不巧地赶上了下岗潮,那时候,同回城的知青遍地是,辗转多地,她仍找不到一处像样的工作。

    无奈之下,她找人介绍了个包吃住的活计,像母亲一样,去给富贵人家当保姆。

    当到了别墅门口,看到那两张熟悉的脸孔,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直打在她脑门上。

    女主人赫然是她一直看不上的傻妹子林向晚,而男主人,正是方远明!

    沈如秋后来得知,林教授虽死在外地,曾受林家重恩的陈家回到首都,寻到了林家后人。

    陈、林两家曾有过口头婚约,陈家很开明,将林向晚接回去,见两个孩子没那意思,所幸认成干女儿,一家上下娇宠着。

    甚至,陈航还分给了她公司的干股,到了九十年代,陈航一跃成为全市最富的人,而林向晚,仅凭干股分红,轻而易举,坐拥一辈子都难以挥霍完的财富。

    沈如秋嫉妒的双眼通红,却无可奈何,她不甘心!她自认样样都比那只会乱发脾气的傻妹子强,可究竟为什么,她们人生差别如此之大。

    ……

    当沈如秋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改写两人的命运。

    她不再像前世,对那刁蛮任性的妹妹爱搭不理,转而耐心陪着她胡闹,哪怕是去做她觉得很丢脸的事。果然,没过太久,她就获得了妹妹的满心信任。

    接下来,沈如秋提早介绍她认识了方远明,还“无意”间让方远明得知了她俩身世……等到下乡通知出了,她也只是暗示几句、吹了吹耳边风,那便宜妹妹就恋爱上头、义无反顾替她下乡了。

    沈如秋很得意。

    这辈子,一切都变了。

    下乡插队的换成了林向晚,她则是那个留在城中的,沈如秋踌躇满志,只等时机到来。

    然而,林教授临走时,并没像上辈子安顿他亲生女儿那般,把她和母亲的生活安顿得妥妥当当,受那事件波及,四合院住处已被征收,沈如秋不得已跟着母亲回了老家避祸。

    沈如秋干着农活,还得照顾因难以适应,病倒在床的母亲,心里烦躁得要命。

    家中没米下锅,好在邻居赵屠户接济了半袋子。生产队分的活干不完,邻居赵屠户多次出手相助……这一年来,靠着赵刚帮忙,沈文霞母女的生活总算能熬的下去。

    临近年关。

    赵屠户串乡宰猪忙活得团团转,每次回来,除了带着满身腥臭的血污,总是给她们母女带回些肉食,有时候是对猪蹄,也有猪肚、猪肠子……这次更是大方地给她们一个前肘子。

    沈文霞很不好意思,双手在围裙上搓了下,问:“赵哥,回来这么晚,还没吃饭吧?”

    赵刚其实在宰猪的农户家吃过了,他眼神闪烁了下,看着昏暗灯光下的柔弱妇人,顺着她话,点了下头。

    “小秋,盛碗饭过来,把我白天新蒸的花卷、年糕也热一下。”

    “热好了。”沈如秋将热乎饭端进去,寻了个借口,溜出去串门,直到深夜才回。

    这时,赵刚早走了。

    沈文霞埋怨她:“大半夜的,溜哪去了?就剩我和你赵叔,这要让旁人知道,得说好些难听的瞎……”

    赵屠户老婆死的早,没留下孩子,他还不到四十岁,有杀猪手艺,是小屯庄日子数着好过的单身汉。

    他老娘田素娥扬言,等把土屋翻新了,要给她大儿再娶门黄花大闺女!

    然而,屯里庄外,有赵刚克妻的说法,加之他杀猪戾气重,好人家的闺女皆不愿和他做亲,一来二去,拖到了近四十岁。

    沈文霞四十一,虽比赵刚大三岁,可以往没风吹日晒,皮白肉细,看上去要比赵刚还年轻好些。

    这两户前后邻居住着,一来二去,竟生出许多流言蜚语。

    沈文霞听了那些话,脸皮发烫。

    沈如秋却是浑然不介意,甚至有意无意给两人创造机会。

    反正,按她前世记忆,再过一年,林教授就会死在江州那场事故里。

    回不来的人,在她眼里,早就没了价值。

    她妈妈犯不着提前为个要死之人守活寡,更何况,她还打听到,赵屠户有个亲戚在京城饭店做采购。

    沈如秋暗中打算,万一舅舅帮不上忙,她得自己想法子回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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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之外的大沂山沟,林向晚正伏案给林教授回信。

    她终于确定了林教授在江州的地址!找着了人,下一步,要让他躲过那场灾祸就容易多了!

    林向晚先在信中和林教授简单说了这些时日她办学的成绩,以及她好好学习的计划,信里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美好憧憬,让人读了为之一振。

    写着,林向晚突然想起问他父亲要理工科复习教材,林教授曾在大学教过天体物理,对基础物理领域必是再熟悉不过,她费尽心思找不到的数理化老教材,说不定,林教授就有。

    林向晚试探地表达了自己对知识的渴求,并请父亲为她寻些老课本、老教材。

    这些统共用了不到一张纸,剩下几张信纸,林向晚写满了对林教授工作环境的担忧,将她后世公司下属企业安全生产的常识夹杂进去,洋洋洒洒,写了厚厚一摞。

    末了,嘱咐林教授,千万珍重。

    将信塞入牛皮纸信封,在郭婶子下山去供销社买东西时,林向晚挎着小篮筐:“婶子,一起去,我正好要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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