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亮正热切追求吴桂月。

    追了大半年,不时带着点心、糕饼登吴家门,柴云燕笑眯眯看着这“姑爷”,毫不客气收礼,还不停暗示,家中尚缺什么,让他下回可准了买。

    将那包点心收进墙侧暗匣子里,柴云燕只嘴上叫得亲热,却是连口热乎水都舍不得给对方喝,招呼继女:“桂月,你俩出去耍,今天李子庄赶集,你们去集市上逛逛,家里酱油没了,那边代销处的好吃,你给捎带打瓶酱油回来,还有红糖……”

    打发继女出去约会,不用招待饭,省口粮,还省了烧热水的柴火,更能赚瓶酱油、还有红糖。

    柴云燕喜滋滋将人打发走,浑然不曾留意她亲闺女忘了两人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已然黑了脸。

    吴桂香叫桂月姐姐,俩人并没血缘关系,她是柴云燕改嫁时带来的孩子,自然是没继承吴爸爸的长相。

    她也看上了崔子亮,然而,崔家可是柳沟为数不多能常吃白馍馍的人家,依她看,柳沟最好的婆家首选大队书记李福全家,可他俩儿子都结了婚,李二哥都已有了俩男娃……桂香遗憾自己没早生几年,眼下,殷实人家还没娶亲的,只剩崔子亮。

    她嫉妒吴桂月能得崔子亮眼缘,每次,崔子亮来家里找她姐,桂香都抓住机会,使劲儿往前凑,虽然,还没啥效果。

    *

    崔家是柳沟数一数二的殷实户,吴家则是最破落的人家。

    崔子亮和吴桂月一起赶集,看在旁人眼中,那绝对是吴家高攀上一门好亲事。

    没人在意,这半年来吴桂月还未答应崔子亮什么,众人只看到崔家不嫌这门亲,吴家怎可能不愿意?

    吴桂月刚满十八,对许多事还懵懵懂懂,没遇见过令她心动的男人,但她知道后娘的用意,就是让她和崔子亮处对象,将来嫁过去时,赚高额彩礼。

    在这大山里,女孩家到这年纪,就是要说媒嫁人的,这是命。

    吴桂月以前认命,自从她听林向晚讲课,又借阅了林向晚带来的诸多文学小说,潜移默化,想法变了。

    她越来越向往外面的世界。

    甚至幻想出完美对象的影子,他应该是高大的、沉默的,极其有男子气概的人……

    一旦开始幻想,就难以停下。

    脑海中的画像从模糊到清晰,吴桂月不断补充那个完美男人的特质:他满腹经纶、很有才学,都看过她喜欢的文学书,还能引导她。

    她在脑海中中编织和那人相处的场景,雪夜,两人点着蜡烛,共看《静静的顿河》,他和她讲哥萨克人的骁勇善战,讲残酷战争下英雄无奈地抉择……

    这些,林知青曾和她讨论过,吴桂月希望,她能遇上个像林向晚这么有文化的男人,而不是滔滔不绝说谁家猪拱了谁家菜地,哪家媳妇和婆婆为着办完汤饭怎么撕架。

    正在她走神之际,忽然,听到了个熟悉名字。

    吴桂月注意力瞬间被拉回。

    崔子亮贱兮兮正说:“你那小老师住的家里,有人快要倒霉了……”

    “向晚怎么了?”吴桂月紧张地问。

    崔子亮:“不是她,我是说同住在郭婶儿家的陆石头,还有何老太太要倒霉了。”

    吴桂月连忙套话。

    ……

    当天,这些消息原封不动地传进林向晚耳中,她找一家人商量应对。

    郭玉珍气得拍桌:“老崔真不是个东西,越来越过分,这些年在队上没上往自家扒拉东西,大伙说啥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迟早要遭报应!”

    “要倒霉”的当事人,反倒最为最淡定。

    陆砚让大家不必担心他:“没事,他们查不出什么,也就走个形式。”

    他确信,不管是分兔子肉钱,还是以前倒货的事,没有任何把柄落在那群人手中。

    “挨批时候,我去。”何清安一直安静听着,到这会儿发话,“小砚不会低头认错,不知道顺着那些人说,唉,多吃亏呀,这种事我有经验,现在身子也恢复了,我去。”

    郭玉珍出主意:“他们要审,票和钱咱都说向晚给的,人城市娃娃本来就吃供应,有肉票没毛病,崔会计就算眼红,也挑不出毛病,应该不会有大事……”

    的确,如果陆砚、何清安突然有钱,陆工强马上能给安个莫须有罪状,可换成林向晚,一切便都合情合理。

    “行,问起来就说钱和票都是我给的,本来知青有用派饭供应,郭婶子家粮食足一些,完全说得过去。”林向晚同意。

    陆砚摇头:“这事别把她牵扯进来。”

    郭婶子皱眉:“傻孩子,你知不知道,要是没有向晚给挡,这事儿真折腾起来,你跟何婶子得吃大亏!”

    陆砚当然知道。

    但他依然不同意,在他坚持下,何奶奶也改了口风。

    郭玉珍一阵叹息,觉得那是最好的应对法子,急道:“为啥不行?”

    陆砚沉默许久,才道:“不能让那些人盯上她。”

    末了,他往外走:“你们别担心,我来处理。”

    “你要干啥?”

    “让崔会计没法整事。”

    等他走了,郭婶子越想越发不对劲,拉住林向晚,焦急:“他不会做啥傻事吧?”

    林向晚心中也没底,想他日后,的确成长为游走在黑白地带,让人惧怕的大佬,此刻她还真猜不到陆砚要做啥。

    林向晚强装镇定,安慰何奶奶与郭婶子,道:“其实,他以攻为守的思路是对的,不然,如果我们一味躲闪,就算这次安然无事,只要崔会计一直盯着咱们,迟早也会搞出其他事。”

    郭玉珍:“唉,也怨我,最近出去买肉回数多,这是让人给盯上了,老崔这东西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实在不成,以后咱苦着点儿过。”

    “那不成呀,咱明明能过好日子,不能为着某些人心里平衡,咱就得去吃糠咽菜?不如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林向晚看向郭玉珍,问:“如果,崔永贵不再任大队会计,这些整人的事他也就没法挑头参与了吧?”

    “这倒是,光陆工强成不了气候,但老崔已经干了二十来年的会计,哪那么容易推他下去,就算他记糊涂账,队上很多人不满,但这么多年过来,谁也拿他没辙,也就都习惯了。”

    郭玉珍摇了摇头,觉得这想法是好,就是太过不切实际。

    同一种状况,有人见困难,有人见转机。

    一面看是难以撼动的地位,另一面看,则是积怨已深。

    只差燃爆的导火线。

    林向晚想做的,正是寻机把这些对崔会计不满的人串起来。

    她叫小豆子去把陆砚找回来,安抚住何奶奶,又耐心地问郭玉珍这些年来,都有哪家人和崔永贵积怨深,逐一记下姓名、缘由。

    郭玉珍越说,越紧张:“向晚,你想干啥?你可别和老崔直接对着干,他在这里根基深,你是外来的,和他杠上,吃亏的人是你……”

    “婶儿,放心,我啥也不做。”

    林向晚看了眼被小豆子拉回来的人,转头握住郭婶子的手,安抚:“你们就等着看出好戏。”

    ……

    林向晚果真没做任何与往日不同的事,照样吃饭、上课,只在扫盲班收尾时候,借助教识字,把她心底那串人名的字,穿插在课堂中,教给来听课的社员们。

    又把怎么看账本、怎么记账,给来听课的社员复习了几遍,确保她们皆熟练掌握。然后,合适时机到来。

    第二日,大队分粮。

    这是每年临近过年,柳沟大队最为热闹的时刻,先分粮食,再分猪肉。

    林向晚早晨起来,跟在郭婶子身后,早早去场院排队。

    她面色毫无异常,反倒郭玉珍在她和崔会计之间来回打量几眼,直到她们利索领完粮食,都没见她向崔会计发难,郭玉珍这才松了口气。

    崔永贵没少给林向晚计公分。

    当然,林向晚今年的口粮还是按城市居民户口配给,就算少记,也丝毫不受工分影响。

    但崔永贵还是学乖了,自从上次因这小丫头,让他当众被农技站站长怼没了脸面,崔永贵对她敬而远之,尽量避免与她正面冲突。

    他摸不清这丫头的底细、来路,但凭多年管事经验,直觉告诉他,能得到公社领导那么维护,想必来头不简单。

    起初,崔永贵看她外表文弱,就替方知青出头,想不到吃了那么大个哑巴亏,他顿时觉得,这柔弱小姑娘,可能没看起来那么好惹。从那之后,一个多月来,他再没明着掺和两位知青的过节。犯不着为讨好方远明,把他自个折进去……

    林向晚让小豆子和陆砚把粮食抬去了场院出口,站在边角上,让他俩拿自家秤再把粮食称一遍,不紧不慢,核对斤数。

    忽然,场院中间,一阵骚动。

    一队、二队和四队中曾和崔永贵有过节的人们竟集中在一块,围住他,推攘叫骂,甚至有人揪着他衣领子厮打。

    林向晚和郭玉珍离得远,隐约听到那处人们叫着“做假账”、“亏了俺家多少粮食”之类的话。

    “向晚,你先和小陆搬着粮食回家,我去看看。”

    郭玉珍看场面即将失控,老崔那本从不离手的账本子也早已被人抢走。

    林向晚点头,嘱咐:“婶子,您这会儿别过去,当心他们误伤着您,社员们围殴会计,出这种事,大队书记应该会处理呀。”

    “哎,是这理儿!”郭玉珍想去找李福全,又被林向晚拉住。

    她示意陆砚去坝上,引公社驻村干部过来,然后,指着那些粮食,担忧道:“婶子,这些我弄不动,咱先趁着他们还没闹来这儿,把咱家粮食抬回去,您再去找李书记也来得及。”

    郭玉珍好似明白了。

    她们早来领完粮食的还好,后面的则乱了套。

    有五六家常年受崔会计欺压的农户甚至扛了大队上的铁锹,恶狠狠围住崔永贵,非要让他交代:分明自家辛苦干了一整年,怎的就记了这点儿公分!

    崔会计哭丧着脸:“我都记了,记上了!你们又看不懂账,字也不认得,别听风就是雨,今天谁在这给我闹事,我都记着你们!”

    以往的恐吓,已不管用。

    人们拿住了证据,闹事泄愤的人群中,有人举着崔会计账本子一条条读,大声念着在场各位的公分:“……去年俺们不识字,现在认识了,姓崔的甭想再蒙人!”

    “就是!操T娘的,俺这一年没逃过一回工,一次假也没请,少说得有二百天,这咋就记了六十多天!太坑人了!”一个方脸大汉说着,眼角竟湿润起来,布满老茧的手粗糙地抹了把眼,怒吼:

    “俺年年这么干,还纳闷咋就分得东西这么少!年年连地瓜干都吃不饱!要不是短着吃的,俺那小儿子也不至于……那么小年纪……呜……”

    说到痛心往事,方脸汉子哽咽不成声,他媳妇则直接扑上来,冲着崔永贵的脸一通撕抓:“这姓崔的没人事,就是因为俺家从不给他送礼!年年少记账,亏着俺们,俺以前不识字啊,睁眼瞎任凭他欺负了多少年,娘的,这回可算逮着了!”

    “不老实交代,咋亏着俺们这么些公分,今天,你甭想出去!”

    “就是!交代!!!”

    “……”

    群情激奋,阵阵怒吼的人们将分粮场院为了个水泄不通,崔会计是叫天不应,跺着脚叹气。

    他想不通,事情咋就瞬间成了这样。

    方远明在见事态不妙,赶忙去找李福全通风报信,分析场面,道:“就那四五户闹得最凶,把他们按下去,其他看热闹得人们也就散了。”

    方远明提议,召集生产队中年轻力壮的干部,把体力好、听指挥的全叫上,将闹事的人强行带走,先吓唬一通,再多分些粮食。

    “……这事,也就解决了。”

    李福全抽着烟点头:“老崔也是过了些,不像话,让他吃点亏长长记性也好,你去叫人罢。”

    等到方远明召集人手,赶去现场,远远瞅见几个穿着衬衣的人,心下暗道不妙。

    近了一看,果真是公社干部!

    他破口大骂:“哪个混账东西把公社的人给招来的,遭了,要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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