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女人正在生孩子。
她娘仓惶在门外院子里烧热水，产婆忙前忙后，她男人动作迟缓的在床前打下手，没人计较什么，还以为他是头一次见这阵仗，惊吓过了度。
李翠翠几乎被剧痛折磨得快要晕死过去，她从不知道，生孩子原来是这么恐怖的事。
无穷尽的疼痛，直到她脱力，像一条脱水已久的鱼，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周围一切，仿佛要远离她而去。恍惚中，她听到接生婆说，完了，保不住了，大人孩子都完了。
门外响起凄厉地哭嚎，还有邻居婶子悲痛地劝慰……视线慢慢汇拢，她看见了那个男人缓缓在床侧坐下，脸上没有一点伤怀。
空白过后，慢慢闪过一丝庆幸、放松，最后是鄙夷。
仿佛他盼望的事情实现了……
李翠翠僵直地仰躺在炕上，眼皮半阖，面部肌肉早已脱力，毫无表情，下半张脸全是血污，乍一看，像极了已晕死过去。
她像脱离桎梏般，清醒地审视着这一切，看这那个盼她死的男人，心里翻起滔天狂怒。
凭什么？！！
她怀的难道不是他的骨肉？他看不上她，竟也盼着他们的孩子死？
就因为她挡了他的路，让他失了一次指标？
他竟然盼着她死！一尸两命！
难怪……之前种种一齐涌上心头，李翠翠想苦笑一声，是了，早有迹象，只是她不曾去想，枕边人竟能歹毒成这样！
结婚才七个多月，但她孩子已快要十个月，旁人不知道，方远明却是知道实际月份的！
就是为安稳生孩子，她才追着方远明下来，他之前是怎么承诺她的？说什么他早有准备……
可是昨日，她和方远明说了肚子疼，可能快要生了，他还能和没事人一样，照常去农场。今天早晨，她忍着痛去找他，却被晾在宿舍门口等了大半天。
直到站不住了摔倒在地上，才有人强行将方远明托了过来。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翠翠此刻四肢冰冷麻木，心底却犹如烈火在焚烧，她终于看清了！彻彻底底看清了这个人！！！
置身于冰火两重天，剧痛几乎要让她昏厥，这突如其来的震惊愤怒，却如一记强心针，将她从昏睡的边缘拉回。
他盼她死，她偏不如他意！休想这么轻易摆脱了她，就算化为恶鬼，她也得让他付出代价！
门外，这忙着烧水的赵冬巧听了接生婆的话，热水打翻在地，烫在脚背上都不曾察觉，失魂落魄地呆坐地上，片刻后，接着嚎啕大哭。
凄厉的哭喊声，将李翠翠注意力彻底拉回，她仿佛又回归躯壳，半垂下的手指动了动。
她想出声，但，嗓子里全是腥甜的铁锈味，使劲全身力气，李翠翠才让胳膊一动。
这一动，却差点把坐在床侧的男人吓得滑到地上。
“娘！”
李翠翠早已脱力，此刻，饶是她咬牙切齿，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娘……”
赵冬巧连滚带爬扑到炕前，抓住她手。
李翠翠：“娘，救我……想法子，救我！我不要死，我不会死的……”
方远明找来的这产婆虽技术不佳，却因住在山脚下，曾出过几趟门，还算有些见识，她说：“不是我不行，嫂子，就你闺女这情况，把沂山技术最好的接生婆请了来，也没法子，除非能去医院。”
赵冬巧没了注意，只讷讷跟话：“那咱们就去医院，上城里的医院，找小慧她爸、她姥爷帮咱……”
方远明早已从地上站起来，他本立在一侧观望，此刻敛了情绪：“这里到县城一百多里路，就算我能借到架子车拉她，也得走十几个小时。”
言下之意，李翠翠这状况，等不到那个时候，就怕在路上出了意外。
“那我也要去！”
“那路上……”
“在这里也是等死！”李翠翠嘴唇已咬破多处，血渍沾了半张脸，此刻面色灰白，只有眼睛亮得吓人。
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像地下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方远明被这样子骇得惊退几步，看向赵冬巧：“妈，你拿个主意。”
意思很明白：即便路上出了意外，李家也不能找他，是这对母女非要去的。
“去吧，依着翠翠……”
方远明出去后，李翠翠可不敢再寄半分希望在他身上：“我爹和二哥还要多久才能到？！”
前来帮忙的农户大娘只得频频安慰，说她儿子已跑着去叫人了。
山路难走，来回至少要十几小时。
李翠翠心底发苦：“娘，你去找别人，找人来救救我……不能等他，我不信他，指望他，我就死透了！”
赵冬巧老泪纵横，一边埋怨闺女莫说胡话，一边在脑海胡乱翻腾，想这会子能去求谁。
这里不是柳沟，要是老李在，或许街上还有两三个认得的人，她常年不下山，娘家亲戚又不在这边，现下，可是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
不对，有个熟的，林知青。
对！是林知青！她中午还路过这里，去农技站的！
赵冬巧犹如在溺水时，突然抓到了根稻草，她可以去找林知青，再求她帮忙去借农技站的拖拉机，说不定，她闺女就有救了！！
想到这里，赵冬巧发疯似地往农技站方向跑，一路跌了几个跟头，浑然不顾，爬起来继续冲。
不到十分钟，她趴在铁栏杆上直喘粗气，在晚霞余晖中，等来了林向晚。
“林知青，求你帮帮忙，救救我家翠翠！”
赵冬巧搜罗了一大筐话，想说如果她能帮上忙，老李家绝对会永远记下她恩情，如果她肯帮忙救李翠翠，以后她和李福全一定会好好报答她！
“怎么回事？”
“翠翠，翠翠……要出人命了……”
话到嘴边，赵冬巧浑身哆嗦，越急，越是说不出来。
“可是翠翠要生了？”
说的人词不达意，听的人却思路清晰，她问她答。
林向晚追问几句，了解到具体情况和她的来意，痛快答应帮忙：“拖拉机在所里，婶子你在这等会，我这就去找所长说。”
赵冬巧瘫软在大门口。
林向晚快步跑去找张承义，敲开门：“张站长，有事拜托您帮忙……”
她并不打算借拖拉机，那个开得太慢，载人到县城，估计得开到后半夜，可这时候公社还没单位有小汽车，林向晚脑子急转，想起曾在街上看过的偏三摩托。
*
十分钟后。
邮局仅有的那辆偏三摩托车停在了院门口，后面跟着一辆普通摩托车。
林向晚利索地跳下摩托，回头看了眼赵冬巧：“婶子，扶您下来？”
“不用、不用。”
赵冬巧连声不迭，腿还软着，她生平头一次坐这东西，也开得太快了！
两人进屋，出去借架子车和毛驴的男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不用他去。”李翠翠看清来人，知道她托农技站长把邮局仅有的一辆偏三摩托借了来，又是羞愧，又是感激。
“那行。”
林向晚让赵冬巧和另一个妇女把李翠翠抬进偏三摩托车斗，嘱咐：“带上薄被子、杯子碗这类生活用品，把能带的钱也都带着……”
前后不到五分钟，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消失在胡同门口。
留下那位大娘站在门口，等着接应李家的其他男人。
开车的是张站长一同要来的两名司机，是邮局运输工，林向晚很是客气，请他们先带人去卫生所开具转诊证明，然后直奔县医院。
摩托车速度远超拖拉机和驴车，两位邮政司机驾驶娴熟，尘土滚滚、一路飞驰。
上百里路，一个小时，她们到达了县医院门口，赵冬巧还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婶子，你随我去挂急诊号，大哥你们抬着产妇在后面，小心一些。”
林向晚虽没来过这家医院，可记忆中的就医流程大差不离，她还能流畅操作，而其他人全是头一次进医院，赵冬巧更是连卫生所都没去过，一时间，似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直到李翠翠被护士们推进手术室，赵冬巧才如梦醒。
手术还算顺利。
几小时后，除了产妇麻药未去，还没清醒，孩子已经顺利生了下来。
赵冬巧握住林向晚的手，老泪纵横：“林知青，今天多亏了有你，翠翠这孩子提前了两个多月，太突然了，还难产，要不是有你在……”
“婶子不必客气，要谢您就谢谢这两位邮政大哥，还有张站长，多亏了他们帮忙，我不过是跑腿。”林向晚谦虚了两句，想着在病房中看到的孩子大小，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在医生过来时，她有意问了句：“大夫，这早产两个多月的孩子，照顾起来有什么注意事项？”
“早产？”
医生听了直接皱眉：“谁？你们家孩子明显是足了月，这么大个，哪里早产了？”
似乎觉得家人不上心，才差点要产妇丢了命，医生又把几人训斥了顿，尤其是对着明显年纪大的赵冬巧：“你们当家属的，怎么连怀了多久都搞不清，真不像话！”
两位邮差和林向晚不觉什么，赵冬巧脸色明显变了几变：
她的闺女不是早产，是足了十个月！她就说这肚子咋瞧着比七八月的大呢，饶是衣服厚，赵冬巧前几天也纳闷过，可恨的是，她还问过女婿月份……
她娘仓惶在门外院子里烧热水，产婆忙前忙后，她男人动作迟缓的在床前打下手，没人计较什么，还以为他是头一次见这阵仗，惊吓过了度。
李翠翠几乎被剧痛折磨得快要晕死过去，她从不知道，生孩子原来是这么恐怖的事。
无穷尽的疼痛，直到她脱力，像一条脱水已久的鱼，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周围一切，仿佛要远离她而去。恍惚中，她听到接生婆说，完了，保不住了，大人孩子都完了。
门外响起凄厉地哭嚎，还有邻居婶子悲痛地劝慰……视线慢慢汇拢，她看见了那个男人缓缓在床侧坐下，脸上没有一点伤怀。
空白过后，慢慢闪过一丝庆幸、放松，最后是鄙夷。
仿佛他盼望的事情实现了……
李翠翠僵直地仰躺在炕上，眼皮半阖，面部肌肉早已脱力，毫无表情，下半张脸全是血污，乍一看，像极了已晕死过去。
她像脱离桎梏般，清醒地审视着这一切，看这那个盼她死的男人，心里翻起滔天狂怒。
凭什么？！！
她怀的难道不是他的骨肉？他看不上她，竟也盼着他们的孩子死？
就因为她挡了他的路，让他失了一次指标？
他竟然盼着她死！一尸两命！
难怪……之前种种一齐涌上心头，李翠翠想苦笑一声，是了，早有迹象，只是她不曾去想，枕边人竟能歹毒成这样！
结婚才七个多月，但她孩子已快要十个月，旁人不知道，方远明却是知道实际月份的！
就是为安稳生孩子，她才追着方远明下来，他之前是怎么承诺她的？说什么他早有准备……
可是昨日，她和方远明说了肚子疼，可能快要生了，他还能和没事人一样，照常去农场。今天早晨，她忍着痛去找他，却被晾在宿舍门口等了大半天。
直到站不住了摔倒在地上，才有人强行将方远明托了过来。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翠翠此刻四肢冰冷麻木，心底却犹如烈火在焚烧，她终于看清了！彻彻底底看清了这个人！！！
置身于冰火两重天，剧痛几乎要让她昏厥，这突如其来的震惊愤怒，却如一记强心针，将她从昏睡的边缘拉回。
他盼她死，她偏不如他意！休想这么轻易摆脱了她，就算化为恶鬼，她也得让他付出代价！
门外，这忙着烧水的赵冬巧听了接生婆的话，热水打翻在地，烫在脚背上都不曾察觉，失魂落魄地呆坐地上，片刻后，接着嚎啕大哭。
凄厉的哭喊声，将李翠翠注意力彻底拉回，她仿佛又回归躯壳，半垂下的手指动了动。
她想出声，但，嗓子里全是腥甜的铁锈味，使劲全身力气，李翠翠才让胳膊一动。
这一动，却差点把坐在床侧的男人吓得滑到地上。
“娘！”
李翠翠早已脱力，此刻，饶是她咬牙切齿，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娘……”
赵冬巧连滚带爬扑到炕前，抓住她手。
李翠翠：“娘，救我……想法子，救我！我不要死，我不会死的……”
方远明找来的这产婆虽技术不佳，却因住在山脚下，曾出过几趟门，还算有些见识，她说：“不是我不行，嫂子，就你闺女这情况，把沂山技术最好的接生婆请了来，也没法子，除非能去医院。”
赵冬巧没了注意，只讷讷跟话：“那咱们就去医院，上城里的医院，找小慧她爸、她姥爷帮咱……”
方远明早已从地上站起来，他本立在一侧观望，此刻敛了情绪：“这里到县城一百多里路，就算我能借到架子车拉她，也得走十几个小时。”
言下之意，李翠翠这状况，等不到那个时候，就怕在路上出了意外。
“那我也要去！”
“那路上……”
“在这里也是等死！”李翠翠嘴唇已咬破多处，血渍沾了半张脸，此刻面色灰白，只有眼睛亮得吓人。
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像地下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方远明被这样子骇得惊退几步，看向赵冬巧：“妈，你拿个主意。”
意思很明白：即便路上出了意外，李家也不能找他，是这对母女非要去的。
“去吧，依着翠翠……”
方远明出去后，李翠翠可不敢再寄半分希望在他身上：“我爹和二哥还要多久才能到？！”
前来帮忙的农户大娘只得频频安慰，说她儿子已跑着去叫人了。
山路难走，来回至少要十几小时。
李翠翠心底发苦：“娘，你去找别人，找人来救救我……不能等他，我不信他，指望他，我就死透了！”
赵冬巧老泪纵横，一边埋怨闺女莫说胡话，一边在脑海胡乱翻腾，想这会子能去求谁。
这里不是柳沟，要是老李在，或许街上还有两三个认得的人，她常年不下山，娘家亲戚又不在这边，现下，可是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
不对，有个熟的，林知青。
对！是林知青！她中午还路过这里，去农技站的！
赵冬巧犹如在溺水时，突然抓到了根稻草，她可以去找林知青，再求她帮忙去借农技站的拖拉机，说不定，她闺女就有救了！！
想到这里，赵冬巧发疯似地往农技站方向跑，一路跌了几个跟头，浑然不顾，爬起来继续冲。
不到十分钟，她趴在铁栏杆上直喘粗气，在晚霞余晖中，等来了林向晚。
“林知青，求你帮帮忙，救救我家翠翠！”
赵冬巧搜罗了一大筐话，想说如果她能帮上忙，老李家绝对会永远记下她恩情，如果她肯帮忙救李翠翠，以后她和李福全一定会好好报答她！
“怎么回事？”
“翠翠，翠翠……要出人命了……”
话到嘴边，赵冬巧浑身哆嗦，越急，越是说不出来。
“可是翠翠要生了？”
说的人词不达意，听的人却思路清晰，她问她答。
林向晚追问几句，了解到具体情况和她的来意，痛快答应帮忙：“拖拉机在所里，婶子你在这等会，我这就去找所长说。”
赵冬巧瘫软在大门口。
林向晚快步跑去找张承义，敲开门：“张站长，有事拜托您帮忙……”
她并不打算借拖拉机，那个开得太慢，载人到县城，估计得开到后半夜，可这时候公社还没单位有小汽车，林向晚脑子急转，想起曾在街上看过的偏三摩托。
*
十分钟后。
邮局仅有的那辆偏三摩托车停在了院门口，后面跟着一辆普通摩托车。
林向晚利索地跳下摩托，回头看了眼赵冬巧：“婶子，扶您下来？”
“不用、不用。”
赵冬巧连声不迭，腿还软着，她生平头一次坐这东西，也开得太快了！
两人进屋，出去借架子车和毛驴的男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不用他去。”李翠翠看清来人，知道她托农技站长把邮局仅有的一辆偏三摩托借了来，又是羞愧，又是感激。
“那行。”
林向晚让赵冬巧和另一个妇女把李翠翠抬进偏三摩托车斗，嘱咐：“带上薄被子、杯子碗这类生活用品，把能带的钱也都带着……”
前后不到五分钟，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消失在胡同门口。
留下那位大娘站在门口，等着接应李家的其他男人。
开车的是张站长一同要来的两名司机，是邮局运输工，林向晚很是客气，请他们先带人去卫生所开具转诊证明，然后直奔县医院。
摩托车速度远超拖拉机和驴车，两位邮政司机驾驶娴熟，尘土滚滚、一路飞驰。
上百里路，一个小时，她们到达了县医院门口，赵冬巧还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婶子，你随我去挂急诊号，大哥你们抬着产妇在后面，小心一些。”
林向晚虽没来过这家医院，可记忆中的就医流程大差不离，她还能流畅操作，而其他人全是头一次进医院，赵冬巧更是连卫生所都没去过，一时间，似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直到李翠翠被护士们推进手术室，赵冬巧才如梦醒。
手术还算顺利。
几小时后，除了产妇麻药未去，还没清醒，孩子已经顺利生了下来。
赵冬巧握住林向晚的手，老泪纵横：“林知青，今天多亏了有你，翠翠这孩子提前了两个多月，太突然了，还难产，要不是有你在……”
“婶子不必客气，要谢您就谢谢这两位邮政大哥，还有张站长，多亏了他们帮忙，我不过是跑腿。”林向晚谦虚了两句，想着在病房中看到的孩子大小，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在医生过来时，她有意问了句：“大夫，这早产两个多月的孩子，照顾起来有什么注意事项？”
“早产？”
医生听了直接皱眉：“谁？你们家孩子明显是足了月，这么大个，哪里早产了？”
似乎觉得家人不上心，才差点要产妇丢了命，医生又把几人训斥了顿，尤其是对着明显年纪大的赵冬巧：“你们当家属的，怎么连怀了多久都搞不清，真不像话！”
两位邮差和林向晚不觉什么，赵冬巧脸色明显变了几变：
她的闺女不是早产，是足了十个月！她就说这肚子咋瞧着比七八月的大呢，饶是衣服厚，赵冬巧前几天也纳闷过，可恨的是，她还问过女婿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