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酒肆,前后两排屋子相连,中间围着一个大大的院子,搭了许多茅棚,棚子里炊烟袅袅,香气四溢。因地处交通要塞,酒肆的生意还不错,虽称不上兴隆,但行人往来络绎不绝,从来也不缺客人。刘彻带人闯入时,几个路人正在吃酒,看刘彻凶神恶煞的样子,纷纷吓得扔了酒具,四散溃逃。

    卫子夫正在屋子核对账目,听得屋外的动静,以为是有客到,随手倒了两碗水欢欢喜喜地送了出来,方踏出门,见院内围满了士卒,先是一怔,待看到刘彻和卫青时,手里的碗霎时间掉在地上,碗碎了一地,泥渍溅到了她的小白鞋上,卫子夫浑然未觉。

    同样傻掉的还有刘彻和卫青,在经历无数次的失望后,这一次他们终于找对人了,看到卫子夫的那一刻他们是惊喜的,可惊喜过后无疑就是惊吓了,来的时候他们知道卫子夫嫁了人,却万万没想到她肚子都这么大了……

    刘彻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卫子夫,她带给他的冲击远远大过了找到她的惊喜,他找了半年,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她却已经嫁给了别人,现在还有了孩子,看着她那双纯澈透亮的眼睛,他的眼睛微微有些酸涩,喉咙也有些干哑,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姐……”卫青打破了此时的沉寂,偷偷看了刘彻一眼,又笑道:“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听了卫青的话,卫子夫鼻头一酸,转身进了屋,她千躲万躲,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刘彻半晌缓不过来,拍了拍卫青的肩膀,示意他先进去看看,自己则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此时此刻,他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卫青心疼刘彻,可他更心疼姐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屋内,卫子夫背对着门口站着,他轻轻唤了一声“阿姐”。

    卫子夫止了泪,转过身来看着他笑,她的弟弟长高了,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她走向他,拉着他的手道:“家里都还好吗?”

    卫青点头:“都挺好的,就是很担心你,阿姐,你过得好吗?”

    卫子夫点点头,低头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阿青,你又要当舅舅了!”

    卫青看着她的大肚子,有些犹豫:“阿姐,这孩子……”

    卫子夫笑道:“还有几个月就该出来了,你摸摸。”

    卫青轻轻碰了碰她的肚子,想起外面的刘彻,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索性换了话题:“大姐前几日和公孙贺成亲了。”

    卫子夫有些许惊讶,这比前世快了几个月,不过想想腹中的孩子也要比前世早几个月,便也释然,笑道:“公孙贺人不错,他会好好待大姐的。”

    “九儿已经会叫爹娘了,嫂嫂正在教她学叫姑母,还有去病老念叨要进宫找你呢!”卫青说着,又低下头去:“阿姐,跟我们回去吧……”

    卫子夫低下头,默默地揩了一把泪:“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是陛下”,卫青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我们不知道你改了名字,所以一直都打听不到你的消息,后来陛下从皇后那里得知你在宫外嫁了人,气得大闹长秋殿,太后拗不过,这才如实相告!”

    本来想借太后的手躲开刘彻,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卫子夫握着卫青的手,靠在他的肩头,心里诸多无奈,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她没得选,也逃不掉……

    卫青知道姐姐此刻必定为难,也没有多劝,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事情已经这样了,怎么收场全凭刘彻的意思,他阻拦不了,而他眼下能做到的,就是尽全力保护他的姐姐,不让她受到任何人伤害,哪怕是刘彻也不行。

    彼此沉默了片刻,忽听得屋外有人在大叫“央央”,卫子夫心下一紧,忙跑出去看,果然是朱荣过来送粮食,被刘彻给扣下了。

    “你要干什么?”卫子夫看着刘彻道。

    刘彻不答,用马鞭指着朱荣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是!”朱荣想也没想,一口就答应,随即迎来的就是一顿鞭子,刘彻哪儿都不打,专抽脸,朱荣疼得直叫唤,很快就印下了几道血印子。

    卫子夫挺着大肚子,上前将刘彻推开,护在朱荣前面:“你疯了是不是?”

    刘彻看着她,只觉得那个肚子刺眼得很,又看向卫青:“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她弄走!”

    “你别动他!”卫子夫望着他,带着些许恳求。

    刘彻不为所动,又看向韩嫣道:“给我废了他!”

    所谓的“废了他”就是要阉了他,因为卫子夫在场,所以刘彻说得很隐晦,但韩嫣却是听得明白的,他取下随身的匕首,示意随从将人拉走。

    卫青知道刘彻发火意味着什么,他管不了朱荣,只能护着自己的姐姐,上前去拉卫子夫走。

    “别——”卫子夫挣扎道:“你放了他,我跟你们回去!”

    刘彻不理她,也不看她,现在已经不是回不回去的问题了,她怀了别人的孩子,他要置之不理,岂不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眼见刘彻是要置朱荣于死地,卫子夫奋力挣脱卫青,转身抽出他腰间的佩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道,对刘彻道:“你若敢伤他,我就死在你面前!”

    “阿姐……”卫青轻轻唤道,又去看刘彻。

    刘彻皱眉,望着她道:“你威胁我?”

    “放了他!”卫子夫吼了一句,慌得整个人都在抖。

    “你是以为我会舍不得让一个背叛我的女人去死?”刘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还是以为我不会拿整个卫家给你们一家陪葬?”

    卫子夫几乎有一种冲动想就这么一刀下去一尸两命,让他后悔,可她又不敢,她知道刘彻一疯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她不能连累朱家母子,更不能让整个卫家都陪着她送死。她望着他,恨他恨得想一刀杀了他,却不得不妥协,任由卫青把刀打落

    卫子夫转过身道:“孩子不是他的”,随即进了屋。

    孩子不是他的?刘彻怔了半晌,突然一下明白了什么,也跟着跑了进去。

    卫子夫背对着他,微胖的身形,朴素的装扮让他想起了前世她怀着身孕的样子,刘彻悄悄走上前去,在卫子夫面前蹲了下来,伸手在她的肚子上摸了摸,又附耳贴上去听,腹中的孩子轻轻在动,好像在迎接他,他心底涌出一股暖流,抬头看着卫子夫道:“这是不是我的孩子?”

    卫子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后退了一步不再让他碰,冷面嘲讽道:“陛下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这是你的孩子?”

    “朕警告你,说话之前最好用脑子想一想,激怒了朕,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刘彻忍不住出言恫吓,要不是知道自己能生孩子,他真要被她气死。

    卫子夫经不住他的恐吓,不敢再激他,又后退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背过身去。

    刘彻起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又问:“这孩子是不是朕的?”

    卫子夫不肯回答……

    刘彻一把抓住她手腕道:“朕问你,他到底是不是朕的孩子?”

    卫子夫望着他,骂道:“你就是个混蛋,根本不配当孩子的父亲!”

    刘彻恼火,抓住她的手用尽了全力,恨不得掐死她,可看到她眼里含蓄的泪水,他又狠不下心,慢慢冷静下来,他望着她,忽然意识到她是答非所问……她不否认,是不是就意味着这孩子就是他的……

    卫子夫强忍着痛,不让眼泪掉下,她不想承认这是他的孩子,却又不敢置朱荣的性命于不顾,他生性残忍暴戾,要杀朱荣,当真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朱荣若有任何闪失,朱母定然也不会独活……

    刘彻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拥住,他不该疑心她的,她聪慧懂事,行事向来有分寸,就算身处宫外,也不会乱来的,孩子不是朱荣的,那一定就是他的,只不过她脾气倔,不肯承认罢了!

    任由他抱着,卫子夫说道:“放了朱荣!”

    刘彻抱着失而复得的她,没有说话,他虽相信她不会乱来,但朱荣是个例外,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娶他的女人,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得不到他的应允,卫子夫将他推开:“我和他是假成亲,你放了他!”

    刘彻震惊不已,再次将他拥住。得知她出宫另嫁,他痛心疾首,看她大着肚子,以为她怀了别人的孩子,他是真的想一刀宰了她解恨的,幸好他狠不下心,他心中庆幸,她没有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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