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再行一日,到达一片绿洲,见天色已晚,卫青命全军在此地扎营修整,跟着老钱和赵卓去四周查探,依旧可以发现少量干裂的马蹄印,老钱兴奋地说追踪的方向没错,要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他们了,赵卓听了没有说话。

    回到营帐,公孙贺送饭过来说因为行军速度过快,托运辎重的马车有几辆出现问题,现在正加紧抢修。

    卫青考虑了很久,对公孙贺说:“让庖厨连夜加急做出全军五日的干粮。”

    公孙贺道:“你要干什么?”

    “明日起,将士们各自携带自己口粮上路,其余辎重一律准不带!”

    “你疯了?”公孙贺惊讶,发觉自己的话音过大,又压低声音说:“这里是沙漠,不带辎重,你吃什么?”

    “我们现在是在匈奴的地界上,要学习匈奴人的特点,匈奴人熟悉这里的环境,行军速度快,如果我们的行军速度跟不上,不可能追得上人家。”

    “那也不能把辎重丢了呀!”公孙贺不理解,断人衣食,犹如杀人父母,他这是要与全军将士为敌。

    卫青起身看着身后的地图:“我们已经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如果放弃辎重,轻装上阵,全力追击,应该很快就能追上!”

    “追上了以后呢?你让大家伙饿着肚子打仗么?”

    “所以大家要全力以赴,在干粮吃完之前追上敌人!”

    “那要追不上呢?”公孙贺来回踱步,情绪有些急躁,又抬头看向卫青,见他目光凌厉,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卫青说:“你还想在这个地方待一辈子不成?”

    公孙贺愣了一下,他这几日光吃沙吃得够够的了,当然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待一辈子,可是没有辎重,如何跟将士们交代!

    卫青知道他的顾虑,说道:“你先按我说的去做,剩下的我来处理!”

    公孙贺知道他主意已定,劝不动,只能退下。

    夜里,卫青招来两个向导询问大漠里有没有办法寻到粮食。老钱摇摇头,沙漠里寸草不生,何来粮食?赵卓想了一会儿说匈奴部落里有,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原想着追上前面的敌军,抢夺他们的粮食补上,现在想来不只前方的敌军,还有其他部落,放弃辎重一事势在必行。

    次日一早,卫青唤来几个前锋校尉,把放弃辎重的命令传达,大家都有疑虑,可当他说如果不想饿死,就去抢敌人的,以牙还牙时,众人顿时勇气大增,不再有异意。

    众将士领了自己的口粮继续上路,军中隐隐传来一些质疑,说卫青没打过仗,根本不懂打仗,放弃辎重,那就等于送死,又有人说卫青着急立功,落入了敌人的圈套等等,可抱怨归抱怨,辎重一弃,将士们没了顾虑,也没了后路,纷纷策马狂奔,速度立刻提升上来。

    急速辗转三日,大漠黄沙漫漫,飞尘走砾,再无匈奴人踪迹可循。

    放弃辎重,将士们心中本就不安,说好前方有敌军,可以抢他们的粮食做补给,众人才拼了命的跑,奔波多日却扑了空,值此人困马乏,前途渺茫之际,不知是谁说应该原路返回,沙漠荒无人烟,之前丢弃的粮草应该还在,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不至于被饿死,此言一出,得到不少人的响应,纷纷嚷着要回去,不想饿死在大漠里。

    校尉们将将士们的心声转达,大账内是死一般的沉寂,狂风钻进帐篷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响声,听得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众人纷纷看向卫青,卫青沉默,抬头看向两位向导,老钱看了赵卓一眼,赵卓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铜符。

    老钱无奈,硬着头皮说:“匈奴人跑得太快了,现下踪迹全无,眼下风沙越来越大,将士们所剩的口粮不多,确实不宜再前行了。”

    卫青心底一沉,默默低下了头,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想起刘彻还有边境百姓渴望的目光,只觉得鼻头发酸,眼睛发胀。

    赵卓反复摩挲手里的铜符,思虑良久道:“属下以为,应当继续前进。”

    “你放什么屁呢?”张达瞪着他骂:“继续前进,去送死吗?”

    “次公!”卫青唤道,抬头看向赵卓:“说说你的看法。”

    “如果属下没有记错的话,再往前走应该就是龙城!”

    “那就更不能往前走了”,老钱又道:“龙城是匈奴人的祭天圣地,对匈奴人极其重要,那里离匈奴王庭不远,有重兵把守,不能去啊!”

    张达看向老钱:“你是说我们跑到匈奴王庭来了?”

    老钱说:“此处离王庭应该还有些距离,若继续往前,那就相当于羊入虎口!”

    “啊!”众人惊叹,面面相觑,连卫青也觉得诧异。

    卫青看着赵卓,他听刘彻提过龙城,在他们讨论作战方案的时候,刘彻让他放心大胆的打,最好把龙城给端了,他当时以为他只是说说,没当回事……

    “你他娘的就是个奸细!”张达大骂,冲上去就要打人,被公孙贺拦下。

    “次公!”卫青再唤,面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张达只得忍耐。

    卫青倒不觉得赵卓是奸细,一来行军路线是两人一起定下的,二来如果他想引他们入瓮,大可不必明说,编个理由引他们去就行了。

    “你是如何判断的?”卫青问道。

    赵卓将手中的铜符递给卫青:“这枚铜符是属下昨日在湖泊旁拾到的,上面雕刻的是匈奴的祭天神像翁仲,当是前不久来参加祭天的匈奴人留下的,加上对这几日行军路程的分析,龙城应该就在这个方向!”

    卫青拿着铜符对着光看了看,他在茂陵见到过翁仲石像,大哥跟他讲过翁仲在匈奴是祭天神像,在汉朝是匈奴的克星,铜符上的与他见过的石像倒是有几分相似,又问:“预计还有多久的路程?”

    “以现在这个速度看,应该还要两三日!”

    “将军,龙城去不得呀……”老钱又说。

    卫青望向老钱:“老钱,他说的可是真的?”

    老钱无奈低头不答,他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去送死,也不能说谎,他以前做生意的时候他来过龙城,对这一带的地形不算特别熟,但也有印象,赵卓捡到的翁仲神像也确认了他的猜想,他不说是因为不想他们去。

    刘彻让他端了龙城,他没找到也就罢了,眼下既然找到,岂有退缩的道理?

    卫青又看向在场的两名校尉一名司马,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心知他们有些怕了。他理解,初上战场,前面就是匈奴王庭,真要跟他们打起来,一万骑兵可能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换了谁都怕,他也一样。

    可是,怕能怎么办呢?

    怕也要干呀!

    就像初次去会稽调兵,空手套白狼一样,他也怕,可严助给他上了一课,只要想干,就没有干不成的!

    卫青起身,徘徊半晌说:“还记得诸位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吗?”

    “我等来此当然是为了建功立业!”公孙贺说。

    校尉李息说:“为我们死去的兄弟报仇!”

    张达说:“为了不再受匈奴人欺负!”

    “我和你们一样”,卫青说:“可咱们现在什么都没做,就这样回去,大家甘心么?”

    三人都低头不说话。

    “既然不甘心,那就不应该放弃!”

    公孙贺说:“我们可以换个方向,找个小部落打,而不是这样直接深入匈奴腹地,这样很容易被他们包围的。”

    张达和李息纷纷点头。

    “找了十来天了,你们知道小部落在哪儿么?”卫青反问。

    三人又看了看两个向导,谁也不说话。

    卫青瞅了三人一眼,说:“既然知道匈奴人就在这个方向,我们就不应该后退,至于被包围的问题,我们应该先找到匈奴人的位置再想怎么解决问题,而不是因为害怕就放弃深入,匈奴人的影子都还没见到,我们自己就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此话一出,三人顿时面红耳赤,谁都不敢再有意见。

    入夜,呼啸的风沙得以停歇,闹腾了一整日,耳边终于恢复了清静。

    卫青心绪繁杂,听着帐外传来此起起伏的鼾声,他了无困意,遂起身去巡帐。奔波一天,将士们疲累不堪,或是躺在帐内,或是歪在营帐前,东倒西歪,呓语不绝,可爱的很。

    有守夜的将士在一起说悄悄话,卫青路过时无意听了两耳朵,其中一个说:“咱们这位代车骑将军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知道咱们这次能不能回去,我想我娘了。”

    另一个说:“那个匈奴人八成是个奸细,我看我们这次是真回不去了,唉!我还没娶媳妇呢!”

    卫青只当未闻,默默离开。

    沙漠的星空绝美,浩瀚宽广,无边无际,这是卫青最直观的感受,来此数日,他的眼睛里除了昏黄的沙砾,很少再看到其他颜色。这样的夜色最适合想家了,卫青想,悄悄出了营地,在湖泊边寻了一处沙地坐下。

    湖泊边的草丛里,隐约传出几声虫鸣,卫青悄悄摸出腰间的土埙,轻轻吹了起来。乐声缓缓流淌,是一首《战城南》,他会的曲目不多,这首还是阿姐教他的,土埙也是阿姐送的,阿姐说他在马厩无聊的时候,可以吹这个打发时间,他一直留着。

    卫青想阿姐,一年没见了,虽然每次刘彻都跟他说阿姐很好,他也不知道是真好还是假好,很想快点回家去见阿姐。他也想爱妻和孩子,向来心宽的公孙婵那日抱着他哭,说不想他出来打仗,他知道她是担心,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身在大漠,军报传不回去,也收不到家书,她只怕会更担心。还有那两个小家伙,也不知道回去他们还认不认得他!

    思绪飞转,卫青想到那日在城门口送他出征的平阳公主,她微笑着说平安回来,她目光里的温柔和期盼并不多见,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还有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刘彻,他说他们俩要一起联手,打败匈奴,征服四海。

    抬头仰望星空,一粒粒闪闪发光的星星好像会说话的眼睛,像阿姐,也像爱妻,像公主,也像刘彻,他知道,他们也在想念他。

    冷不丁身旁坐了一个人,他回头看,是赵卓,他也抬头看星星,想念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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