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放下耳杯,侧头看向殿外,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

    卫子夫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继而道:“姐夫放心吧,此事完全是子虚乌有,去病不是陛下的私生子,陛下与二姐并无任何苟且之事,我和陛下也不是因为二姐闹不和。”

    这话倒是打消了陈掌心中的担忧,却并不能令他开怀。

    卫子夫看着他:“我与陛下不和,那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与旁人无关。二姐与陛下之间并无私情,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至于去病,陛下久盼无子,又怜惜去病没有生父,便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疼一疼罢了,私生子一事纯属捏造。”

    “二姐夫不妨仔细想一想,陛下至今无子,若去病真是他儿子,他怎会不让他认祖归宗?二姐夫但凡去打听一下便知道,当年陛下去平阳侯府,二姐也曾在陛下跟前献唱,陛下对二姐无意,这才带我进的宫。”

    “原本你和二姐的家事子夫不应该掺和,可我知道二姐的性子,她听惯了旁人的流言蜚语,早就不把这些话当回事,想是没跟二姐夫说清楚,叫二姐夫受委屈了。”

    “是臣狭隘了!”陈掌嗓音沉哑。

    “不怪二姐夫,是他们太能捕风捉影了!”卫子夫举杯示意他喝水。

    卫子夫听过无数流言,也传过不少,在听到这些流言的时候仍旧感到新奇。

    流言是从陈掌无功袭爵开始的,原是说刘彻是看在卫家的面子上给的恩宠,后来又说是因为少儿,皇帝和卫少儿怕是有私情。

    恰巧霍去病曾经跟旁人说过刘彻是他爹,有私情这一事便也坐实了。

    他们说,刘彻最早喜欢的是风流美艳的卫少儿,与她生下了霍去病,后来卫子夫从中作梗,取代卫少儿进了宫。

    再后来,刘彻经不住诱惑,私下与卫少儿来往,又生下一个女儿,也就是少儿和陈掌的女儿陈灵,这事被前皇后发觉,告密给了卫子夫,卫子夫心胸狭隘,怕卫少儿进宫抢了她的恩宠,极力阻拦卫少儿进宫,恃宠生娇刺伤皇帝,这才被打入冷宫。

    霍去病的亲爹是谁?卫子夫为何要刺杀皇帝?所有令人费解的问题都有了答案,他们不管事实的逻辑说不说得通,只要有意思就行了,这一出姐妹争宠的大戏就这样传开了。

    故事编得绘声绘色,少儿又不肯主动澄清,也不怪陈掌多想,若非经历过一遭,连卫子夫自己都要信了。

    卫子夫说:“二姐是个粗性子,也有些任性,若是惹二姐夫不痛快了,二姐夫多担待,日后还要请二姐夫多多包容,子夫在此谢过了。”

    听了她这些话,陈掌心里好受些了,饮了茶水到了谢,便告辞回了家。

    送走陈掌,卫子夫起身在屋里走动,不禁思忖起传出这些谣言的会是谁?如果没有料错,这人该与少儿有大仇,才要搅得她家宅不宁。

    夜里,陈掌主动进了里间,卫少儿侧躺在榻上毫无反应,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她身后平躺下来,心中忐忑不安。

    本已做好了被踹下去的准备,可他躺了半天,她都没有动,他犹豫着该跟她说些什么打破此刻的沉寂,少儿忽然转过身来,将他抱住。

    “以后有什么话就直说,别跟个闷葫芦似的,我嫁的是男人,不是草包。”

    “对不起,嫁给我委屈你了!”

    “这话我不爱听,以后别说了,我嫁给你了便是要同你好好过日子的,你若连我都不相信,我还怎么指望你撑起这个家?”

    听她这样说,陈掌忽觉心中有愧,他埋怨少儿不肯跟他解释,可他从未真正开口问过她,他从来都是在心里想,不敢当年跟她对质,也不怪她总嫌他窝囊!

    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说:“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撑起这个家的。”

    少儿嗯了一声,拥紧他说:“睡觉吧!”

    以前他纵有千般不好,可现在已经是曲逆侯了,冲着这个爵位,她也会好好跟他过下去的。

    ……

    元光六年的冬天比往年要长,因为一场倒春寒的天气,直到二月花朝,未央宫还被漫天的冰雪包裹着,雨雪天气断断续续,一直也不见放晴。

    在宣室殿忙了一天,刘彻出门活动精骨,瞅着阴沉沉的天气,心里直发愁。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雪地里走一圈,忽然瞧见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跑过来。

    “陛下,卫夫人要生了!”来者正是阿满。

    刘彻立即抬腿往昭阳殿走去,没有传辇,青色革履落在雪毯上,沙沙作响,留下一串沉稳厚实的足印。

    蒙蒙雾气中,他的背影坚实挺拔,像一株挺立在风雪中的松柏,青色斗篷在寒风中鼓动,又像一只斗破苍窍的鹰隼。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到了昭阳殿,还未进去,就听得卫子夫叫喊声,刘彻眉头一紧,举步进去,走到寝殿门口,看着宫人们出出进进。

    江慎迎出来说了一下大致情况,卫子夫是在用膳的时候发生的胎动,孩子的胎像不错,只不过母体瘦弱了些,需要费些周折,请刘彻去殿内等候。

    母子平安是刘彻对他提出的唯一要求,他人没有动,依旧在雪地里站着,哪里都不想去。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他想在外面守着。

    “爹爹……”

    刘彻回头去看,是卫长公主和石邑公主,两个人面带惧色,眼中含泪,他招手让她们靠近,用斗篷将她们裹住。

    “爹爹,娘亲会死吗?”石邑抬头问,听着母亲的叫喊声,她实在怕。

    “不会!”刘彻笑着说:“等娘亲挺过来了,你们就有弟弟了!”

    卫长公主抱着刘彻,她不是第一次见母亲这样了,也知道母亲是在生弟弟妹妹,可还是会害怕。

    刘彻安抚了一会儿,让乳母把孩子们送去了披香殿,让盖姬代为照看。

    夜间,寒风肆掠,天空扬起了雪花,雪花夹着稀疏的冰粒子,脆生生地打在瓦上。

    元伯举着伞过来,哀求道:“陛下,卫夫人没那么快生,您进屋里歇会儿,吃些东西暖和暖和吧!”

    江慎亦过来劝:“陛下,待卫夫人顺利生产,您还要看小皇子,身上的寒气不宜过重,您还是去屋里等吧!”

    如此,刘彻被元伯拉进了正殿,殿内备足了炭火和吃食,可他没什么胃口,让人撤了吃食,走到案旁坐下,静静地等。

    卫子夫的叫喊声断断续续,半夜便彻底停了,太医说是存续体力,让他不要担心,刘彻闭上眼睛,心里默默为她祈祷,他知道她可以,她能挺过去的。

    到了后半夜,卫子夫的哭喊声又开始紧密起来,刘彻耐心地等着,盼着,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混沌中,忽然听得一声尖叫,继而是一声大喊:“刘彻,你若再敢伤害这个孩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须臾,孩子的啼哭声响彻殿霄,赛过了外头的雪虐风饕。

    “恭喜陛下,夫人生了一个小皇子!”

    正殿内沉寂得如一潭死水,女医的喜报也未能激起一丝浪来,刘彻面上似结了一层冰霜,身体仿佛被冻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许久,直到孩子的啼哭声消弭,他才彷徨起身往寝殿去。

    外面风停雪止,万籁俱寂,东边的曙光生生将这阴沉的天空破开一道口子,衍射万丈霞光。

    他见到了那个孩子,粉粉的一团,包在厚实的襁褓里,他抱了一会儿,孩子安稳的睡着,睫羽浓密,峰鼻微挺,是他的儿子无疑,他把他交给乳母,透过屏风朝榻上瞥了一眼,女医说她晕过去了,他没有去看,叮嘱了几句,转身出了昭阳殿。

    皇长子诞生,普天同庆,旭日东升,碧空万里。刘彻大笔一挥,大赦天下,赐民间长子爵一级,素来与卫子夫不睦的皇太后也亲自驾临昭阳殿看望长孙,未央宫上下全都得了丰厚的赏赐。

    卫子夫是被屋檐下嘀嗒的水声吵醒的,她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时方觉捡回一条命。

    乳母将孩子抱来给她看,言说孩子是福星高照,出生令大地回春,乃万民福祉。卫子夫看着儿子心里高兴,又重赏了昭阳殿所有人。

    然而,再多的赏赐也掩饰不住众人的担忧,卫子夫临产时的那声呐喊昭阳殿所有人都听到了,自那日以后,刘彻偶尔来看孩子,未曾再踏足寝殿半步。

    卫子夫始终不闻不问,足不出户,就连皇子的满月宴,她也称病不肯参加,让盖姬代为出席。

    卫长君道:“皇长子已经降生,你却还与陛下这样僵着,以后打算怎么办?”

    卫子夫逗着怀里的孩子,头也不抬:“大哥不必担心我们母子,我自有打算,还是多操心操心咱们家吧,据儿一出生,咱们家就是实打实的外戚了,他们家的外戚可不好当。”

    “咱们家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如果他要收回去,我们也没有任何怨言!”

    卫长君看着孩子手舞足蹈,又说:“倒是你,一直和陛下这样冷着,你让这孩子以后如何自处?”

    “这两年我们冷着,几个公主还不是照样过,他若真疼孩子,便不会因为旁人而怠慢他!”

    卫子夫顿了片刻:“恩宠名利不过是身外之物,若只是收回去倒也罢了,可这世道难说的很,他要打匈奴,还得重用阿青,登高跌重,大哥还是警醒些吧!”

    一提到刘彻,她便绕不开这些话,他们担心她,她也在担心他们,两边考虑都没有错,谁也说服不了谁,卫长君败下阵来,出门看见卫青和盖姬,无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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