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一个湖泊边,刘彻问道:“你跟在朕身边多少年了?”

    卫青应道:“自那年陛下带阿姐进宫,臣便一直跟着陛下,到现在快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连孙子都有了,咱们都老了”,刘彻望着湖面叹息。

    卫青道:“陛下身强体健,龙马精神,看上去一点都不老。”

    “你卫青也学会拍朕马屁了”,刘彻笑了起来,又说:“能遇上你是朕此生最大的幸事。”

    “臣亦然!”卫青拱手。

    刘彻拍拍他的手,沿着河边漫步:“这次的酌金案,委屈你们家了。”

    推恩令实施以后,汉室多了不少列侯,刘彻欲以岁末列侯献金祭祀不合规为由,削去部分列侯,以加强中央对各处控制。无功不受禄,卫青已经向皇帝提出削去三个孩子的爵位,霍去病效仿卫青亦请求削去霍嬗的爵位,皇帝已经答应。

    卫青跟上刘彻的脚步,犹豫再三,说道:“陛下,阿姐她……”

    刘彻知道他想说什么,低下头没有应答。

    卫青忽地跪下:“陛下,那件事阿姐身不由己,她的力量有限……”

    刘彻停下脚步,低头默了半晌,说道:“仲卿,你尝过死里逃生的滋味么?”

    卫青沉默,他怎会没尝过?小时候在郑家,长大后数次出征,哪一次不是死里逃生?

    “朕尝过两次”,刘彻伸出两根手指说:“一次比一次绝望,但凡她……”

    他欲言又止,卫青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得到他伸出来的手在颤抖,明白他心里的痛楚,却又不知该怎么宽慰。

    但凡她当时能回头看他一眼,即便不救,他也不至于那么绝望,可话到嘴边他说不出来,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刘彻静默调整了片刻,摆手道:“你起来吧,朕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多谢陛下!”卫青磕头谢恩,他不在意爵位,只要姐姐平安无事就好。

    围场另一边,刘据和霍去病往不同的方向去,在相继猎得几只野兔,狐狸和山豕后,终于碰到了一匹黑狼,黑狼见人就跑,刘据边追边举弓搭箭,一箭射在它的后退上。

    那一箭并不足以致命,黑狼哀嚎几声,瘸着腿往丛林深处逃去。

    “跟紧我!”刘据朝刘闳喊了一声,迅速策马追踪进入丛林。

    丛林树密而深,黑狼进入便失了踪迹,众人在林中寻觅时,发现一只行为异常的黄鹿,它站在草丛里,看见人来不跑,只是警惕的看着他们,发出悠悠的哀鸣声。

    黄鹿是警觉性及灵敏性极高的动物,凭着经验,刘据判断它应该是一只母鹿,见人不跑十有八九是因为幼崽在附近,因而选择放过它,继续循着血迹追踪黑狼。

    刘闳才十三岁,骑术射术都不及哥哥,一路紧跟着哥哥半只猎物都没打到,见了黄鹿哪里肯放过,见哥哥不要,他打马走近,朝黄鹿放了一箭。

    刘据策马经过时瞥了一眼,正好看到黄鹿的脖子中箭,而它的身后确实有只小鹿躺在草丛里。

    “二弟,住手!”刘据大喝一声,立刻勒停了马,下马跑过去看。

    黄鹿很快倒下,挣扎着舔舐湿漉漉的幼崽,见刘据过来,时而发出短促的哀鸣和喘息,时而舔舐幼崽,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散发着像水一样清澈莹润的光,似在哀求,又像是在求救,不一会儿便彻底不动了。

    刘据看那只小鹿凄惨的鸣叫着,连站都站不起来,明白它是刚生下来的,而它的母亲为了它,放弃了逃生的机会,不由心生感触,吩咐道:“立刻将这只小鹿送进白鹿观,看能不能救活它。”

    白鹿观中豢养的都是一些稀有的鹿种,观中有兽医,幼崽没有母亲的庇护在丛林里活不了多久,送去哪儿或许还有的救。

    刘闳说:“救它做什么?你不是在比赛吗,杀了它还可以凑数。”

    “不杀幼崽是狩猎的基本准则!”刘据有些生气,压住心底的火气翻上马背对卫登说:“我去白鹿观,你送二皇子回去,把我打的猎物也带回去。”

    李禹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小鹿包裹起来,一手抱着他,单手跃上马背,跟着刘据一同去往白鹿观。

    刘闳眼巴巴地望着哥哥离开,心里顿觉有些委屈,他也是希望他能赢得比赛,可他却凶他。

    说好的比赛是一个时辰,可不到半个时辰狩猎的人就回来了,刘彻觉得奇怪,扫了众人一眼,问道:“太子呢?”

    卫登说道:“太子殿下狩猎时遇到一只刚生下来的小鹿,危在旦夕,说要送小鹿去白鹿观救治,让我们先送二皇子回来。”

    刘彻瞟了一眼他们的猎物,又问刘闳:“都猎了些什么?”

    “父皇,我猎了一只鹿”,刘闳兴奋地说,这可是他第一次猎到鹿。

    “在哪儿呢?让朕看看。”

    护卫将那只死掉的母鹿抬了过来,摆放在他们面前。

    刘闳说:“就是这只,我亲手射杀的,本来还有只小鹿的,太子哥哥不让射。”

    看见那只母鹿松垮的腹部,刘彻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笑道:“这么小就能猎鹿了,不错!”

    得了父皇的夸奖,方才被哥哥训斥的阴霾一扫而空,刘闳兴致勃勃地跟父亲说他以后要向父亲一样勇武,猎狼射虎,徒手搏熊,哄得刘彻喜笑颜开。

    刘据将小鹿送到白鹿观,交给观中的兽医照看,正好白鹿观里也有刚产子的母鹿,兽医给它重新寻了一个母亲,直到看到小鹿能平安站起来,他们才放心离开。

    回到营帐,天都快黑了,刘据第一时间去主帐给父亲请安。

    “咱们的太子回来了?”刘彻正和卫青商量明日军事演练的事,问道:“小鹿救活了吗?”

    刘据作揖:“已经救活了,给它重新找了一个母亲。”

    刘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问:“今天猎了多少了?”

    刘据看了一眼身后的卫登,卫登拱手说:“猎了一只山豕,一只狐狸,两只野雉还有几只兔子。”

    刘彻笑道:“好不容易得了一只鹿,还是闳儿猎的。”

    刘据听出了父亲言语中的不满,低着头不说话。

    卫青说道:“孟子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推恩足以保四海。太子心怀感恩,不仅能推己及人,还能推恩于世间万物,乃江山社稷之福,臣贺陛下!”

    他并不是个擅长引经据典的人,却为了自己外甥扯出这些文绉绉的话,刘彻听了笑,摆手道:“行吧,愿赌服输,去找你表哥领罚去吧!”

    刘据和卫登松了口气,双双行礼退下。

    出了主帐,刘据看到了在河边散步的表哥和长姐,秋风习习,落日熔金,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仿佛铺了一层细腻金粉,衬得一对璧人分外迷人眼。

    刘据带着卫登走了过去:“长姐,你来了!”

    二人本是携手,听得声音立刻撒开,卫长公主回头行礼:“当然,军事演练怎么能少了我的赤羽营。”

    “表哥!”刘据心虚地唤了霍去病一声。

    卫长公主说:“不许叫表哥,要叫姐夫!”

    刘据笑了笑,又改唤了一声“姐夫”。

    “你干什么去了?”霍去病看见刘据有点生气。

    刘据拱手:“我在路上碰到一只刚生下来的小鹿,就送它去了白鹿观,耽误和姐夫的比试,姐夫见谅。”

    “你想救小鹿,可以让别人去送,用得着亲自跑一趟吗?”

    “那只小鹿太可怜了,它的母亲为了它放弃了逃生的机会,如果不能救活它,它的母亲就白死了,我亲自去稳妥些。”

    卫长公主道:“你是想到了母亲吧?”

    刘据点头,如果麒麟阁失火那天,他们都在的话,父亲母亲也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舔犊情深,鹿和人是一样的。”

    霍去病道:“这里是猎场,你这么心软还怎么大打猎?”

    “谁说我不能打猎了?我只是不杀孕兽和幼崽而已!”刘据想到那日黑狼,若非因为出了这事,它绝对逃不掉。

    “你猎了多少了?”刘据又问。

    “反正比你多”,为了一只鹿爽他的约,霍去病心里不爽:“回去以后乖乖给我蹲三个月的马步,每天一个时辰,一个天不许落!”

    刘据一脸无辜的“哦”了一声。

    “你姐夫罚你是为你好,去休息会儿吧,等会该吃饭了”,卫长公主下逐客令。

    刘据看着他们笑,识趣给他们腾地儿。

    见他走了,卫长公主又挽着霍去病的胳膊继续散步,说道:“今天的事,我觉得据儿没有做错,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

    霍去病说:“我也没说他做错了,但下午你是没看到,二皇子杀了那只母鹿,父皇一个劲儿的夸他,你觉得他会认同太子为了救小鹿放弃比赛的做法吗?”

    “一个小小的孩子,连刚生产的母鹿和幼崽也不放过,一点怜悯心都没有,有什么好夸的?”卫长公主嗤之以鼻,他若射杀的是一只正常黄鹿,她还会夸他一句孺子可教,趁人之危算什么本事?

    “也许父皇就喜欢这样的呢?”霍去病反问。

    卫长公主叹息:“据儿仁善是好事也是坏事,你作为他的师父罚他我没有意见,但是你不许欺负他,不然我第一个不饶你。”

    “我怎么可能欺负他”,霍去病拉着她的手说:“这个世上除了你爹,没人敢欺负他!”

    卫长公主不知道父亲想干什么,跟母亲闹别扭也就算了,现在连自己的儿子也看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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