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时候,莫琲和明素行受邀参加了老高的婚礼。

    说起高问柏,他在一年前幸运地邂逅了属于自己的缘分,并在短短一年里高效地完成了相识、相知、相爱的三部曲,迅速与女方修成正果。

    和前世一样,高问柏此生的姻缘线系的依旧是副院长的侄女,且系得相当结实。女方是很豪爽直接的性格,本身也不喜欢拖拖拉拉的,在认定老高后理所当然地谈婚论嫁了。

    婚礼当天盛大热闹,宾客云云,每一个环节都筹划得极为浪漫精致,让在场的未婚人士不免心生向往。

    莫琲以明素行未婚妻的身份随行,两人一同包了一个大红包,另外还送上一份实用的家居礼品作为恭祝这对璧人开启新婚生活的礼物。

    在婚宴上差不多待到九点,明素行和莫琲先行离开。俩人手牵手漫步在夜晚的马路上。

    蝉声浓浓,清亮的白玉盘落入抬眼人的眼眸,在情意流连的世人眼里,这简直是华美的一刻。因是盛夏时节,夜晚的空气里不免残余了阵阵热气,但相比白昼的烈阳炎热,已经算是凉爽适宜了许多。

    莫琲对婚宴上的所遇所闻谈兴未尽,一路牵着明素行的手,快乐地聊着新娘的婚纱、旗袍、发型,言语里不免透露出羡慕。

    明素行静静听她说的同时也默默记下她的审美喜好。毕竟明年他们也要办婚宴了,很多关于细节上的知识他提前了解一下很合适。

    当走上那座熟悉的天桥,俩人停歇在桥上,一起望向城市的夜色漫漫。

    那幢外观如奶油般明丽柔腻的写字楼安静地矗立在夏季长夜里,恒久地折射着璀璨绚丽的光芒。

    很幸运,在莫琲三十岁那一年,没有失火的新闻,写字楼安然无恙。

    莫琲不无欣喜地眺望夜色,放空了一会儿脑袋,转过脸来,猛地撞进身边人的眼眸里。

    “嗯?”莫琲不明所以,不知道他研究般地这样看了她多久。

    明素行只是微笑,想了想并没有把心里的存疑问出来——她是怎么知道的?

    只有他清楚前世那幢写字楼失火的事。

    莫琲忽然伸出手,抱住男朋友的人,脑袋贴在他怀里,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明素行搂住她,一动不动地让她抱着,他明白她很疲倦,他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莫琲回金耐总部工作后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忙碌,手头同时进行着两个项目,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停下脚步休息过了。高频率的出差、熬夜和长期的工作压力使得三十加的她身材一如既往得消瘦,一对黑眼圈常年盘踞在眼底,素颜的时候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但明素行除了心疼似乎做不了更多的事。他无法轻易对莫琲说出“你不用这么辛苦,我可以帮你负担”之类的话,他也确实负担不了她的理想和目标。

    她有自己的生活,她本就不喜欢依附于任何人,即便是关系再亲密的人。

    不知是晚风越来越凉爽,还是明素行的怀抱太宽敞,莫琲闭上眼睛,和软体动物一样赖在他怀里很长时间,直到听见擦肩而过的路人的聊天声,她才睁开眼睛,对他甜甜地一笑:“我都快睡着了,你都不提醒我。”

    她说着重新牵起他的手,爽快地说:“充电到一百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走下天桥,路过便利店时,明素行带她进去,买了一杯瓶装的牛奶,让店员帮忙加热好后递给她,让她喝下。

    “我又不是宝宝。”莫琲一边喝热牛奶一边低声说。

    “你要按时吃饭。”明素行看着她的下巴,不由皱眉,“你最近又瘦了。”

    “嗯嗯,我会的。”其实能不能按时吃饭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

    莫琲和他闲闲地坐在便利店靠窗的座位上,她一口一口地把热牛奶喝完了。

    “还有这个。”明素行递给她一块巧克力。

    “你买了巧克力?我刚才都没看见。”莫琲惊喜。

    明素行撕开巧克力的包装,递到她手里。

    莫琲先掰下一块,喂到他嘴里,看着他直接咬起巧克力,才笑盈盈地啃起手里的来。

    他们同时尝到了甜腻的味道,同时评价“味道不错”,然后对上彼此的眼睛,忍不住笑了。

    莫琲吃完了巧克力,下巴垫在手臂上,歪了歪脑袋:“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前世过了三十岁后很少有这样的日子,笃定地知道自己的未来将是充实美好的,明白再怎么使力往前冲,跑多远,身后都会有人。奔跑的时候心无旁骛,停下休息时轻松自在,她能直截了当地伸手向深爱的人索取快乐,也能无限地与他分享属于自己的日常快乐。

    每一天都很有期盼,虽然很辛苦,但获得的比失去的多很多。她已经知足了。

    “很快乐?”明素行不知不觉地也低下头来,凑近莫琲,抬手轻揉她圆乎乎的脑袋,确认地问。

    莫琲点头:“嗯,好像没什么恐惧了。”

    没有恐惧,不担心失败,纯粹地去享受过程,也享受他在身边的每一分钟。

    她很快乐,疲倦但快乐。

    明素行的手落在她肩膀上,稍微使劲,将她带近一些,直接亲一下她的唇。

    “嗯?”莫琲忽然被吻了,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明素行研究般地看着她:“你是越来越可爱了。”

    —

    与明素行参加完高问柏婚礼后的第三天,莫琲就出差去N市为一个生物医药企业的IPO做尽调了。

    在N市待了一周的时间,结束工作后莫琲坐傍晚的航班飞回来,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准备加班加点完成数据方面的工作。

    莫琲忙到来不及接明素行的电话,只在微信上回了一句“我回公司加班了,等忙好后再联系你”。

    放下手机,莫琲立刻投入工作状态。

    莫琲忙到了凌晨。整幢楼沉浸在午夜的浓雾里,办公区域悄无声息,除了莫琲的手指不断敲击的键盘声,只剩下隔壁间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散发出的白光,证明这里还有人。

    莫琲做完最后一个模型,保存后关闭了笔记本电脑,站起来时忽然感到剧烈的头晕,胸口非常闷,像是喘不过气来。她伸手虚虚地按在桌角,急促地呼吸,很快眼前黑下来,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自己了,忽地滑下去,躺倒在地上。

    倒地的声音引起了隔壁间同事小梁的注意,她第一时间冲过来,冷静地蹲下去扶住莫琲的头,大声问她怎么了。

    当莫琲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时,人已经在救护车上了,同事小梁就陪在她身边。

    “没事吧?”小梁探过脑袋来关心。

    莫琲身体虚脱,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没说话。

    “我已经通知你家人了。”小梁告知她。

    就在刚才,小梁用莫琲的手指划开手机屏幕,找到通讯录里的“男朋友”,打了个电话过去。小梁不仅一次听莫琲提起他的男朋友,清楚他们的感情有多好。

    半晌后,莫琲喃喃了一句“麻烦你们了”,然后又闭上眼睛。

    莫琲再次醒来,已经躺在急诊科的一张病床上,身边的一个护士正准备为她抽血。她很快嗅到到熟悉的气息,转过脸一看,明素行果然就站在她的床边。

    明素行刚完成一个紧急手术没多久,下了手术台就接到了莫琲同事的电话,说莫琲昏过去了,正送往就近的一家医院,明素行迅速从自己的医院赶到这里。

    “感觉怎么样?”明素行温和的声音在莫琲的上方响起,他用手轻轻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

    莫琲一下子感觉安心很多,哑声说:“现在缓过来了,刚才是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护士正在给你抽血,应该还要做几项检查。”明素行说着,一手按住了莫琲搁在身侧的手,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她冰凉的手指。

    莫琲的手指触碰到明素行掌心的热度,凉凉的指腹迅速升温。

    “我感觉很累。”莫琲的语气如孩子,第一回在心上人面前流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我就坐在这里陪你。”明素行说。

    莫琲点了点头。

    之后的半个小时,莫琲验了血,做了一个心电图,心电图显示出窦性心律不齐,问题倒不大,鉴于血压低,护士给她挂了一瓶生理盐水。进一步的检查,譬如胸片、脑电图和头颅CT,要明天白天再做。

    急诊的医生在听小梁解释说莫琲是加班熬夜后晕过去的,猜测大概率是脑供血不足,明素行也是这么想的。

    “三十二?年纪不小了啊,别总熬夜了。”脸圆圆的中年男医生摇了摇头,一脸的不赞成。

    小梁在莫琲输液后就离开了,莫琲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明素行则找了一把椅子,守在她床边陪她。

    莫琲睡了一个小时,醒来后发现明素行坐在椅子上闭眼睡着了,她惊讶地抬了抬肩膀,凑过去一看,谁知他忽然间就睁开了眼睛,说“快躺回去”,她只好乖乖地躺回去了。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要不你回去睡觉吧,别在这里陪我了。”莫琲轻声说。

    她知道他也很累,很需要好好睡一觉。

    “老实躺着,不用管我。”明素行对她笑了笑,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又揉揉她的脑袋,问她,“说实话,你是不是经常不按时吃饭?”

    莫琲缓缓眨了眨眼睛,本想说谎,但对着他一双清亮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明白事到如今撒谎也没用了,自己都已经躺在病床上了,只好老实交代:“有时候吧,忙到忘了时间,会忽略……忽略吃饭。”

    明素行垂眸想了一想,很快说:“以后能别熬夜了吗?”

    “这可能不太行。”莫琲对他说实话。

    “继续频繁熬夜会严重伤害你自己,我不想看见你身体越来越糟。”明素行耐心又理智地说明如今的情况,“其他的一切都不如健康重要,知道吗?”

    莫琲乖乖地应了一声。

    她自然知道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身体状况和二十多岁时不能比,继续熬夜会越来越辛苦。

    其实她今天完全可以不回公司加班,但她习惯了今日事今日毕,也习惯了不浪费丝毫的时间,硬撑着疲倦的身体回公司继续工作。

    胸口窒闷,呼吸急促的那一刻,她已经后悔无比,但后悔也晚了,她直接晕了过去。

    此刻,她看着明素行的眼睛,看清了他眼里的心疼、担忧和自责,这种种显露的情绪让她心虚得很。事实上,这些年,她常常会因为工作耽误吃饭,时间长了,胃也不是很好。她也不像大学时候那样,每晚有时间去夜跑,如今她整个人缺少运动,是亚健康的状态。

    莫琲一直试图忽略自己的身体状况,因为知道停下来就会失去机会。

    但无论怎么风淡云轻地忽视潜在危机,岁月不停在增厚,她的年纪在变大,新陈代谢在变慢,她不得不面对自己会逐渐衰老的事实。

    她会迈向中年,也会迈向老年,她不会永远精力旺盛,奋不顾身去追逐自己想要的。

    作为一个普通人,她是有极限的,也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做出取舍。

    莫琲沉静地琢磨眼前发生的一切。也许是病房的照明灯太刺眼,刺得她眼眶发酸,视野渐渐模糊,睫毛也粘腻起来。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脸颊一侧被一只灼热的掌心捧住,她便惯性地如小动物一般往这只干燥的大手掌里蹭了蹭,然后贴得紧紧的,小声说:“我打脸了自己,我是有恐惧的……我害怕失去机会,也怕达不到自己定好的目标。”

    “别怕。”明素行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动作极其温柔,“还有我在。”

    莫琲抬起沾着泪水的睫毛。

    她的脸颊冷白无血色,鼻尖倒是红红的,沾着水光的眼眸和水洗过的玻璃珠一样,有一种清澈的易碎感,在明素行眼里,这一切无不让他怜爱。

    他低头亲吻她的眼睛、鼻子和唇,他亲得很温柔,无声地用吻安抚她的畏惧和无措。

    “你会保护我吧。”莫琲沙哑地说了一句。

    “我一直都想保护好你。”他停下吻,宠溺地哄了她一句。

    如果她要的仅仅是他的保护的话,他当然求之不得。但他清楚她不是,此刻只是她最感脆弱,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刻。

    莫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后竟呆萌地问:“可以再亲我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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