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喇嘛被张起灵一口拒绝了,心里闷闷不乐,看到张起灵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娟人又揣到胸口放着。

    他猜想,那个小绢人应该是他唯一的东西了。

    这时不远处一个身穿蓝袍的藏人来到了小喇嘛的身后。

    这个人是庙里请的工匠,蓝袍的工匠是最好的,他们家已经传到第九代了,手艺还是一样的好。

    工匠拍了拍小喇嘛的肩膀:“不要打扰他的功课。”

    他看着依然机械地凿着石头的张起灵,幽幽道:“他是漫无目的的走到这里,然后忽然说出了那个名字,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一个名字。”

    这个孩子自从来了喇嘛庙之后,就是一直一直没有目的凿石头,看他木然的神情,只怕他都不知道,上师为什么要让雕石头,他只是机械地遵从上师的话而已,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风把他吹到哪里,他就飘到哪里。

    因为拽线的人被他弄丢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找回拽线的人,这样他才知道要往哪飞。

    小喇嘛听了不做声,忽然抬起头问:“您怎么又到庙里来了,这里是哪里又坏了吗?还是山上又有石头掉下来了。”

    只有喇嘛庙哪里破损了或者山上滚落下大石头,这个工匠大师才会来到这里。

    难道他今天来这里,是哪里又出问题了吗?

    工匠看着只顾凿着石头的张起灵,为了不打扰到他,于是轻声说道:“上师让我来,休整那件屋子后面的梁柱和炉子。

    那个屋子里面躺了个“熟睡”的女人,她肤白如玉,如同珍贵的瓷器一般,一碰就碎。

    “哪件屋子?”

    小喇嘛头脑一懵,喇嘛庙可是很大的,也有很多房舍的,他说的是哪一间?

    工匠看了看张起灵,小喇嘛就明白了,原来是那个屋子。

    他看着依然凿石头的张起灵,有些疑惑地问:“上师终于承认他在想了吗?”

    小喇嘛看着张起灵雕刻出来的大石,毫无规则的奇怪形状,这个形状和一年前刚刚开始的时候,似乎毫无任何的区别。

    难道工匠大师来修缮那件屋子,是不是修好之后,张起灵就可以去见那个女人了?

    工匠看了一眼懵懂的小喇嘛,给他指了指地上。

    刚才的一幕他也看到了,这个孩子很在乎那个小娟人娃娃,不然也不会在小喇嘛刚捡到手里,就被他倏地抢了回去。

    看来那个小娟人娃娃,就是契机,可以打开这个孩子被那些人蒙蔽的心,也能让他恢复人性。

    正午的阳光下,小喇嘛看到了张起灵雕刻的那块奇怪石头的影子,影子竟然是一个人的形状,就如张起灵刚才坐在石头上的坐姿。

    他一定是每天午休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影子,然后按照影子开始凿的。

    小喇嘛开心地咧着嘴笑了,他发自内心的替张起灵开心,于是道:“大师,他是不是快要悟道了?”

    工匠大师微微朝他点了点头,有些感慨地问:“你修佛修的怎么样?”

    小喇嘛嘿嘿笑笑,不回应。

    每天都是打坐念经,枯燥乏味,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

    小喇嘛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看来不怎么样,于是工匠就继续说道:“很多人都说,女孩子最开始是没有心的,所以谁也伤害不了她们,于是恶魔派出了男孩子,英俊男子的追逐让她们有了心,当她们有了心的时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可以伤害她们了。”

    因为人有了心就会有爱,爱——可以让人变得坚不可摧,同时也会变的一触即溃。

    他看着小喇嘛和张起灵,别有深意地说:“所以——我们让一个人有了心,也许是为了能够更好的伤害他呢。”

    小喇嘛听的似懂非懂,呆呆地摸着胸口跳动的心,茫然地问:“有了心,是为了伤害他,有了心不应该是高兴的嘛,为什么是伤害哪?”

    工匠大师听了,淡淡一笑,慈祥地摸着小喇嘛的脑袋:“等你将来有了“心”,你就会明白我今天所说的话。”

    小喇嘛越听越迷糊了,指着自己胸口跳动的心给工匠大师看:“你看,我本来就有心呀,没有心我怎么活?”

    哈哈——工匠大师看到小喇嘛如此的可爱的样子,大笑了几声,指着喇嘛庙里的佛像说:“就犹如你们佛家的禅——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

    他说的“心”非此心,就是他们佛家常说的渡劫成佛。

    他负手而立,淡淡地看着还是一脸茫然的小喇嘛,幽幽地叹息一声。

    孩子,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碰到那个让你有心的女孩,因为是福也是劫。

    工匠大师把担忧的眸光放在还在不停凿石的张起灵身上。

    他沉静的眸光浮上一层心疼的光芒,因为他知道。

    张起灵正在渡劫,正在渡他的心劫!

    张起灵不停地凿着石头,他看着已经慢慢初具人形的石像,突然他的心仿佛在虚无缥缈的脑海里抓住了那又冒出来的一丝灵光。

    周围的时间霎时都静了下来,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轻微的呼吸声,还有手中不停凿石的“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那天晚上,张起灵被带入了那个封闭了十年的房间,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对于那个时候的他来说,一切仍旧显得太仓促,而让他无法理解。

    白玛并没有完全的苏醒过来,当藏海花的药性褪去,她离真正的死亡,只有三天的时间,然而她等这三天,已经等了太长的时间。

    张起灵木然的表情一愣,甚至还有些懵圈的状态,呆呆地看着面前“熟睡”的母亲。

    他并没有从白玛的口中得到任何的信息,甚至都没有听到自己母亲呼唤自己的,哪怕一声声音也好。

    他也没有感觉到,其他人说过的,母亲带给他的,对于这个世界的一丝联系。

    张起灵唯一感觉到的,是母亲缓缓恢复的呼吸,苍白的脸庞只恢复了轻微的血色,又瞬间表情转向荒芜。

    这一切,仍旧显得太仓促,不知张起灵惊慌不已,难道白玛就不手足无措吗?

    刚生下来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已经离开了她。

    现在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就活生生地跪在她面前。

    她当然是又惊又喜还有悲。

    因为这个孩子的成长,她没有参与和陪伴,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是怎么长大得,过的好不好?幸不幸福?

    她这个做母亲一点也不知道。

    “睡着”的白玛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吗?

    如她和上师约定的那样,她从长眠中醒来,已经失去了睁开眼睛的任何机会。

    但是她知道,当那些喇嘛按照约定让她醒来的时候,她的儿子一定在她的身边。

    那一定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感知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她能够感觉到儿子的温暖,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真的来了。

    她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只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三天时间,虽然不够,远远不够,她想看到这个孩子成长的所有片段,所有瞬间。

    但是,三天,这寂静的,只有心跳声和呼吸声的三天时间,已经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张起灵本能地抓着妈妈冰冷的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觉得这一切,仍旧太仓促了。

    张起灵只是抓着妈妈的手,心里却茫然一片,像跟木头般的楞楞地跪在那里。

    他淡然如水的眸子看着白玛母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抓着人世间最后一丝自己的痕迹,最后一丝自己愿意去想的东西。

    没有人进到这个房间来,没有任何声音进到这个房间来。

    “你不能是一块石头,让你的母亲,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一年前,上师和他说道:“你要学会去想,去想念,你妈妈送给你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礼物,会是你被那些人遮蔽的心。”

    以寂静开始,最后再次归为寂静。

    白玛微红的脸庞上,在寂静之中慢慢地流失了,最后一丝血色也终于消失不见。

    三天之后,张起灵来到了那块石头的跟前,他习惯性的拿起凿子,开始凿起来。

    他以前不知道自己凿这个东西,是为了什么。

    他接连凿了几下,忽然发现了自己手里的凿子,

    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几乎是同时,心中一股难以抵御的痛苦,涌上了他的心头,所有的记忆像排山倒海似的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脑海里。

    “哥哥,哥哥,你要快点来接我回家”

    “阿凌,阿凌,你要好好地活着”

    “族长,族长……”

    这一刹那,他的灵魂,记忆,重新与身体合二为一。

    张起灵的心被那些蒙蔽晦暗的灰尘,仿佛都随着痛苦消失,也慢慢的消散。

    他犹如拨开一直挡在他眼前的迷雾,整个人的五感和灵台都渐渐清明起来。

    他眉头骤然拧紧,苍白如纸的唇瓣也慢慢地抿起,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痛苦,疼的他整个身体都蜷缩成了一团虾米状,无力地承受着心中那一股难以抵御的痛苦,仿佛整个身心都被抽干了。

    他撕心裂肺地嘶喊了两声:

    真真——

    妈妈——

    大雪中,他坐了下来,胸口中的那个小绢人又掉了出来,他爱如珍宝地贴在他的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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