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汪翠绿色的沼泽地里醒来,睁开眼的一瞬间我感觉到身体正在逐渐下沉,我试图抬起胳膊,可是胳膊上挂着那些黏黏糊糊半透明的液体十分沉重竟然半分也抬不起来。

    幸好,藤学一并没有距离我太远,但不知道他是怎么掉进这里的,居然是头朝下的姿势,所以我能看到的就是他那两条腿像断了的麦秸秆一样斜斜插在翠绿色的沼泽地上。

    看到他那静止不动的两条腿,我甚至暗戳戳地想,这货脑袋扎在淤泥里,不会就这么活活憋死了吧?可我还没来得及伸手戳戳他确认他是否已经翘辫子了便看到这沼泽地里咕嘟咕嘟冒开了泡。

    沼泽地冒泡?我缓慢挪动了身子,将没过腰间的沼泽向身侧巴拉巴拉,试图让自己下降得更缓慢些——如果把我们待着的这片沼泽地比喻成一大锅绿菜汤,那么这咕嘟咕嘟冒泡便是不知道哪个该死的厨子在这锅汤底下添了一把火!

    “救命啊!救命啊!”我喊了两嗓子,不仅没人回应,就连回声都没有。看来是不能指望某处突然出现个好心人来拽着我的头他的脚把我们俩从这片沼泽地里拔出来了。天呐!要不要这么惨!万一这要真是一锅浓汤,我们俩还真就这么铁锅炖自己交代在这儿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喊声太大,现在正在炖着我们的这口锅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抓住某个实体的时候,突然天崩地裂地一声霹雳,这口锅一般的沼泽地裹挟着我们俩的身体直接翻转了过来,带着一片飓风说时迟那时快地滚了出去!

    “刚刚不是传送过一次了吗?!又双叒叕来?!”

    ——啪嗒!啪嗒!

    裹挟着黏黏糊糊的翠绿色液体我和藤学医宛如两颗不够浑圆的豌豆狠狠被一阵劲风甩到了地上!我抹了一把满脸的粘糊液体从地上爬起来,正好看到床边的谢盐揽着睡梦中陈妍妍的肩膀用手帕擦拭唇角。原本谢盐并没有在意刚刚白珠珠到底咳出来了什么物件,但万灵符法力有限,一旦脱离幻境,施术者便会随风而长,猛然间屋里多出来两个人,这下可不是想忽略就能直接忽略掉的了。

    谢盐轻轻将怀中少女放回到床上,我原本以为他会直接就朝我们俩出手,却没想到他像是怕吵到陈妍妍似的,转过身来只是压低声音说,“你们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藤学一说。

    “知道什么?”我懵逼了。

    谢盐看看窗外,“月亮快落山了,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边走边说?”他问完这句话似乎压根不准备等我们同意便负手走到窗边直直地跳了下去。

    窗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哀嚎,“卧槽!!!谁他妈的高空抛物找死啊!!!”

    我与藤学一相视一笑,他朝我伸出手,窗边再次坠下两道白蓝相间的光芒,伴随着楼下又一声哀嚎,“卧槽!!!师叔你们怎么弄了一身老痰啊!哕——”

    凌晨四点,老旧小区的垃圾车开始清理每个早已被塞个爆满的垃圾桶,咣当咣当的声音吵得难以入睡。陈妍妍皱着眉从床上爬起来打了个呵欠,穿上拖鞋走到窗边把开了个小缝的窗户关紧,然后重新钻回被窝睡了起来。

    谢盐双手插在兜里沉默地走在前方,藤学一趿拉着拖鞋磨磨唧唧地走在后面,我和应如是暗戳戳小声聊着八卦走在中间。

    “值得吗?”藤学一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本走在前方的谢盐突然脚步一顿。为了避免追尾,我和应如是的脚步也停了下来,我们四个就这么尴尬地站在三岔路口大眼瞪小眼。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谢盐的头垂得更低,但他嘴巴确实够硬。

    “你还不准备把实话说出来?”藤学一长腿一伸站到了谢盐的面前,我承认,以藤学一的身高来演这样针锋相对的戏码确实很帅,呃,请先忽略掉他头发上滴下来的绿色液体。

    “说什么呢?”谢盐眯起眼,他朝着空中伸出手,好像是在接住某一年的某一片雪花。

    小小的少女每晚都会梦到一个青衣男子,他站在她的床头,他趴在她的窗前。男子没有五官看不清楚眉眼,但她却从不害怕。

    他牵着她的手,从八岁牵到十五岁,他在她的梦里游荡,两个人共看云海夕阳。

    十五岁那一年,她被一个叫谢长庚的男子用一台软轿抬进了高墙大院。

    他站在高墙大院外,仰望着高高的墙头站了几百个日日夜夜。

    他是她心中的神明,可他却不是真正的神明。自古以来世家大族忠勇之家都有正神镇守,他进不去,她,也不会再出来。

    于是他回了海里,他想,我总会再回来的,等我再过几年多学些本事,我法术再精进些,我总会再见到她的。

    她出不来,我可以进去嘛~

    他的自我安慰很奏效,在大海的深处,他学得最好的就是结界叠咒和破解之法。不过短短十年的时间里,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徒手化出气泡制作属于自己的结界空间。

    然后,他来了。

    可惜,她死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蚌精,昔日鼎盛的谢家败落了,他根本不需要用什么术法便能轻而易举地翻墙进来。

    没有了正神的守护,整个宅院宛如坟墓。

    埋葬了她的坟墓。

    小蚌精告诉他,她生前很幸福。她很爱现在的这个丈夫。

    他修习了多年的术法,又享用过人间十数年的香火,他现在就算不是神,却也触类旁通能掐算出来个一二三。

    比如眼前这个小蚌精道行寥寥与凡人无异,定是有高人帮她伐骨洗髓才做得这般好,一丝妖气也无。若不是他,怕是很难有人看得出她脸上那足以以假乱真的画皮绘面之术。

    还比如,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呆子谢长庚,他长得属实是算不得好看,尤其是那眉间一缕将死之气……咳,也罢也罢,既然无缘与你相守,那守你所爱之人也无不可。

    谢长庚命中有一大劫难,便是谢家世世代代活不过二十五岁的诅咒。

    这一诅咒,使得谢家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马革裹尸沙场殒命。是夜,想明白了一切的谢盐走到正厅内,先朝谢书文老先生的画像拜了拜,然后径直闯入内室。

    卧榻上的一双男女睡梦安然,他凝神定定地看着谢长庚的脸,看了良久,然后抬起手,掌心覆着一层绿色光芒笼罩在睡梦中人的脸上。

    月光撒下来的时候,他的面庞逐渐有了起伏,原本模糊的五官渐渐清晰,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可以抿成一条线的嘴唇。

    “原来,你喜欢的人便是长这个模样。”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瞥见梳妆台上立着的铜镜,镜中的男子英气勃发,一丝病气也无,只是额角沁出了汗珠,好像废了很大力气似的。

    他踏着月光飞向墙外,有些疲惫地靠着墙头歇了歇。等天快亮的时候,他换上了一身戎装策马而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这个让他五味杂陈不知是爱是恨的地方。

    在他离开之后,谢府的宅院周围筑起了一层淡绿色的保护结界,在结界的保护下,原本的雕梁画栋气派宅邸都像空气一样瞬间不见。

    幸好这谢宅在巷子深处并没有什么邻居之类的,不然凭空消失了个威武大宅院可是要吓坏街坊四邻了。

    世人再难找到谢家原本的宅邸在何处,谢长庚与白珠珠平平安安携手到老。一想到这个绝妙的结局,谢盐在战场上厮杀便更有劲儿了。

    是的,他顶替了谢长庚的位置,阴差阳错地执掌了大楚的军队,与那个传说中的大历战神在沙漠一战。

    螃蟹本属水生,作战地点在大漠这可真是大为不利。他只想着赶紧杀下对面军队的领头人好尽快结束战斗。却不想这一战如此的跌宕起伏。

    他受了十数年的香火,虽未成神,但绝不是妖魔。自古至今判定神魔最基础的标准便是生杀之事。譬如他海难救人,便是功德无量;又譬如他如今挥舞着青钢钳与那些穿着帝王花软甲的蒙面骑兵你来我往便是造了杀孽。

    “五百年化人形,五百年筑结界,五百年上战场,”藤学一打断他的回忆冷笑道,“怪不得你现在这么弱,你不会统共就一千五百年的道行,结果全废在这破事儿上了吧?”

    “咳咳,”谢盐尴尬地点点头道,“还要多谢你们,不仅超度了那些士兵帮我减轻了罪孽,还把已经化为原型的我丢到了水沼泽让我得以休养生息……”

    “啊?!原来那不是老痰啊!是水沼泽啊!”应如是恍然大悟地一叫,我立刻被点醒,“哈?!原来那个会说话的留声机小螃蟹就是你啊!”

    谢盐和藤学一朝我们这里双双投来看白痴的目光,我嘿然一笑,然后问到,“呃,那个,其实我还是有问题的,比如……你找白朱儿就找白朱儿,你缠着人家陈妍妍干什么啊?”

    一听我的这个问题,应如是和我的目光又齐刷刷投向谢盐那里,藤学一赶紧从旁边挪开一大步和他保持距离,然后我们三个抱着手臂一脸审犯人似的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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