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青青近期受了无数折磨,直到给人扶出庭院,才似从漫长的噩梦脱出,在廊下双腿绵软,捏着赤凰将军赏的短刀,抑不住的发颤。

    陆九郎追出来,商青青方要开口,给一指封在唇上,他的狭眸深锐幽长,带她出去用马车送回了南曲。

    陆九郎在车内解开商青青的衣衫,见雪嫩的肌肤密布血点,大片淤紫,可想吃了多少苦头,他绽出一抹寒凉的笑,声音却很温柔,“可怜的青青,一定很疼。”

    商青青拢上衣衫转过来,盈着泪对他泣道,“为了九郎,公主恨毒了我。”

    陆九郎显得格外怜惜,“幸好丁良倒了,我调入左军任职,今后有的是好日子,一定能护住你。”

    商青青的身子微绷,强作出懵懂之态,“什么?”

    陆九郎宛似不觉,搂着她话语温存,“你还不知道?丁良下了大狱,一帮党羽让我抄个干净,扔进牢里天天受刑,铁签子、铁烙铲轮流招呼,皮肉都烂完了,没一个逃得掉。”

    商青青听得发冷,如被毒蛇所缠,几乎忍不住瑟抖起来。

    好在陆九郎并未觉察,他收了赤凰将军的刀,取下腕间八棱珠镶紫金的手串,柔情款款的塞在她的掌心,“刀这等凶器不吉,我代为处置了,手串是殿下所赐,给你当作补偿,针刺与殴伤养几天就好,回去我使人送药,忙完了再来看你。”

    说话间,马车到了南曲,他将商青青送到宅门处,院也没进就走了。

    商青青看他离开,紧紧咬住红唇,也不理仆婢惊喜的迎来,冲进屋内关门翻箱倒柜,抄出金银匣子拢进包袱皮,不等收拾完,窗边传来一声尖细的冷笑,“娘子这是想去哪?”

    商青青一僵,循声望去,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个焦黄脸的内监。

    内监翻窗而入,一脚踢得美人伏地而滚,恶狠狠道,“贱婢!丁良失势了就想跑?别忘了还有殿下,捻死你就如一只蚂蚁!”

    商青青吃痛也不敢呼喊,哀怜的分辩,“公公饶命,是公主恨上我,容不得我——”

    内监嗤笑,“要不是殿下递了话,你以为能活到如今?”

    商青青愕住,不可置信的道,“但我在公主的殿内受尽凌虐——”

    内监目光轻蔑,阴恻恻道,“能让公主消气,一些皮肉之苦算什么,原本你在宴上挨过几杖,自有人出面求情,将你送去陆府养伤,可恨给韩家女搅了,等姓陆的再来南曲,你将这瓶药混进酒里,其他的自然有人安排。”

    内监离去了许久,商青青依然没有动。

    她的身旁散落着一地金银钗饰,面前一只白幽幽的瓷瓶,怔望良久,掩面痛哭起来。

    荣乐公主成功的羞辱了赤凰将军,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聂家好端端的寿宴来了一段淫曲媚舞,传得满朝蜚笑,聂尚书恨不得怒撞金銮柱,他重重参了一本,弹劾荣乐公主跋扈凌人,折辱臣下,还给蕃使看了笑话,简直有辱国体。御史跟着上折子,一帮文臣义愤填膺,口水险些淹了龙案。

    天子才责罚过荣乐公主,一解禁又惹出大事,气得下旨将她定好的驸马夺了,改配福宁公主。荣乐公主本来瞧不起汪琮,哪想到一朝给妹妹所夺,怎忍得了如此大辱,她数度哭闹,均被天子拒于殿外,根本不予理会。

    天子随后下诏抚慰韩家,让韩氏兄妹寿昌节入宫与宴,如此一来,韩明铮离开长安就只能延后。

    荣乐公主受到严惩,百官出了气,朝堂的风波算是过去了。然而那段妖靡的舞却在北曲流传开来,成了众多寻芳客的偏好,一时之间蔚然成风,金粉之地遍布男装丽人。

    沈铭此次来到南曲,楚翩翩以男装胡服相迎,他几近愕怒,“荒唐!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楚翩翩相当委屈,“公子不是喜欢赤凰将军?妾只是投其所好。”

    沈铭沉下脸不语。

    楚翩翩弄巧成拙,乖乖的去换了衣,总算让相府公子稍缓神色。

    饮罢几盏酒,焚尽一炉香,二人一番欢好。

    楚翩翩这时才敢在枕边探问,“公子当真不喜欢?三曲的姐妹最近都这样穿。”

    沈铭虽未发恼,话语还是不快,“韩七小姐是女将军,在阵上斩敌破虏,英勇非凡,怎么能受这般亵渎。”

    楚翩翩狡黠一笑,“公子也是男人,怎么不懂越是圣女,男人越爱肖想她的浪荡。”

    沈铭当然明白人心就是如此,既祟高洁、慕英烈,又乐见风华堕下流。荣乐公主纵是污蔑,人们看待赤凰的眼光也变了,开始靡想她在男人堆里的姿态,浑然不顾真实。

    他心头郁忿,也知无法改变,“不管其他,你不许这样穿。”

    楚翩翩微妒,软软的嘟哝,“学个衣衫不算什么,赤凰将军的舞才是大受欢迎,绾月楼火起来就是靠这个,若是不跳,客人还不干呢。”

    沈铭不言不语,起身披衣,楚翩翩着了慌,使尽娇媚才将人挽住,再不敢多口。

    其实楚翩翩并未说错,在沈铭气郁之时,北曲的绾月楼歌舞正欢。

    花台曲乐靡靡,男装美人在一群士兵间妖娆而舞,姿态媚浪,台下气氛火热,不断有豪客抛银打赏,鸨母乐得喜笑颜开。

    李睿在楼上的厢房观了片刻,对陆九郎拂然不悦,“这就是你想让我瞧的?堂里子的事也指望我插手?荒唐!”

    陆九郎明白不易说动,低声下气道,“殿下,韩家才受了敕封,堂子里仿四品宣威将军亵弄,伤的是朝廷的体面。”

    李睿也知不成样,没好气道,“那又如何,将三曲给封了?让官府大张旗鼓的禁舞?滑天下之大稽。韩家的上书已复,寿昌节后韩家女归返河西,这股淫风自然就散了,用得着你操心!”

    陆九郎依然坚持,“殿下可知平康坊为何大兴此风?是有人故意而为。”

    李睿一怔,给指见台下一名叫得最响的豪客,愕然道,“吐蕃的达枷王子?”

    陆九郎眸光冰寒,“正是达枷不断打赏,豪掷千金,一力将此风掀起。他曾败在韩将军手下,故意以如此恶毒的手段羞辱。韩家守的是朝廷疆土,韩将军得河西万民敬爱,却被敌人在长安煽动民众羞辱,一旦传到西北,边地的百姓会如何看待朝廷?”

    李睿没想到还有内情,见达枷一副得意骄狂之态,不禁动了憎怒,“一群腌脏东西,会谈多日毫无诚意,不必再枉费口舌,等回宫禀过父皇,让他们滚离长安!”

    不等陆九郎开口,李睿又道,“此事虽然不妥,我身为皇子也不好插手风月之地,而你更当避嫌,如此介怀,难道还心怀旧主?”

    陆九郎单膝跪地,俯下身形,“属下不敢,只是我蒙殿下之恩,受了她三箭救命,公主也因此而移恨,若是无动于衷,与狼心狗肺何异?”

    李睿方要敲打几句,突然底下骚乱起来,一个青年冲进堂内,与达枷王子动了手。

    达枷有勇士随行,那青年也带了护卫,两方扭打成一团,堂内登时大乱,宾客纷纷出逃。

    李睿认出来者是韩昭文的妻弟,必是知晓了达枷的作为,过来寻仇了。韩家正得圣眷,吐蕃王子是外使,哪一边受伤都很麻烦,无法不管,只有让随身的武士下去平息。

    陆九郎一声不响,继续跪着。

    李睿踱了两圈,心底十分恼火,才驳了陆九郎,当下就出了事。韩家既已得知,一旦怒而上书,百官又要纷议,于是吩咐,“你将韩家人送回去,好生安抚几句,告诉他们绾月楼会封禁一阵,不必再节外生枝。”

    陆九郎没什么神情,领命下去了。

    司湛出奇不意的击中达枷,也给其他的蕃将围殴,哪怕宫侍出面隔开,他仍要奋不顾身的冲过去,恨不能咬下敌人的肉。

    然而陆九郎一把挟住他,将他带出去塞进一辆马车,叱唤车夫驶向了韩府。

    司湛愤怒之极,给他的长臂按住动弹不得,气得大骂,“滚开!都怪你这混仗!就是你害得将军声名受损!”

    陆九郎也不吭声,脸腮绷得极紧。

    司湛挨打时不肯退,这会越想越气,到底还是个少年,眼泪没能忍住,“将军在阵上杀了多少蕃兵,受过多少伤!她是真正的英雄,是河西人的骄傲!哪怕你背叛韩家,她也不说你的坏,还救了你的命!你们就任她这样给人污辱——”

    司湛说不下去了,气恨又委屈,抑不住的哭起来。

    陆九郎将他的头按在肩窝,沉默的听少年悲愤的啜泣,马车一路前行,等到了韩府,司湛的眼泪也收了,他自觉在敌人面前失了态,悻悻跳下车,冲进了府门。

    陆九郎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大步离去,没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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