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石之上,能依稀看见远处北方的瞭望塔,和其中窥探的幽光。

    由于光明神的亲临,北边的海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发怒,没有激起滔天巨浪,却还是毫不客气地冲撞着海岸。

    这空气中充斥着海洋的腥味,巴德尔努了努鼻子。

    一浪又一浪,海上的泡沫像雪堆的似的,高高耸立的崖石如大鼓,海浪是击鼓的棒槌,敲出醇厚的音韵。

    那韵律如有形体,贯彻冰川,推动浮冰,海底传出低鸣,一道窜入银发神祇的耳中。

    清澈的碧眸蒙上了水雾,巴德尔的眼皮莫名地沉重了起来。

    这些日子他本就睡不安宁,没想到这伴着海腥味的噪音竟然成了他助眠的摇篮曲。

    银发的神祇双眼闭阖,在意识消失的前希望不要再一次身陷噩梦的囹圄。他忽然就昏倒了,从高耸的崖石上坠落,海风不忍心让他白皙的肌肤被沙砾划破,将他送到了浅海的一处礁石上。

    他看着极缺安全感,在昏睡中都把身子蜷缩了起来,银色脑袋埋进了两袖臂弯当中,披散的长发将他大半个面容都遮挡住。颈间的项链这时滑落,顺着礁石上的藓滑入水中,幸好其中镶嵌的红宝石正好卡在了礁石崎岖的缝隙中,反射天上金轮的光芒变得红艳。

    过了良久,碧蓝的海水中探出了一条细长的触手,缓缓伸向那在水中漂浮的颈饰。

    那是一只墨蓝色的触手,触手上生着一些带有微微细闪的黑色小斑点,仿佛墨蓝色夜幕中一闪一闪的星星。它从半空中垂腕,搭在了礁石上,底部的吸盘粘着海沙,一点一点蠕向神明的宝物。

    触手花了些功夫把宝石从石缝中拔出,灵巧地挑起精致的项链,在水里清洗,又甩了甩,再伸出海面时项链就已经牢牢地缠在了它手上。

    海水折射了从天而降的太阳光芒,由黄金打造而成的项链在怪诞的触手上闪烁着光,有些微热。

    触手的主人似乎发现了这件饰品中的神力,触手探出了海面,随后是一颗左眼带疤的章鱼头,爬上了礁石。

    它左左右右地摇摆试探,吸盘随着呼吸的节奏收缩。

    礁石上躺着的人眉头紧锁,好像睡着了还有无尽的烦恼。

    它换下一条空闲的腕,不自禁地攀上了眼前人的脸颊,把遮盖了巴德尔面容的发丝拨到他的肩后。

    银发青年在睡梦中还受了骚扰,他别开头,红润的嘴唇发出一声梦呓,

    “别再这样了这样……”

    “别过来……呃——”

    “求你了……”

    他忽得挺直了脊背甚至反折了过来,俨然一副被束缚住的模样。

    无数的神力从胸腔中逸散出来,耀眼的金光四窜,点亮了这片海域。

    它呆愣一瞬,狰狞的面孔随即变得兴奋起来。

    对啊,他就是光明之神啊。

    蜷缩在尤腾海姆的瞭望塔里的巨人亦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金光,嗅出这是纯粹的、来自主神的神力。他们是神的死敌,在瞭望塔里活动了筋骨,先从瞭望塔中伸出铁拳,接着是整条胳膊、整具躯体。

    丑陋的巨人们不约而同地将愤怒的铁拳发泄在冰川上,他们以向阿斯加德的神明示威——

    冰川倏地炸裂,接连几块碎裂的浮冰撞上礁石,尤克海姆的海水涌向南面,形成了海啸。

    海浪掀起万丈之高,眼馋金项链的八爪鱼并没有立即藏匿回它的海底。

    它不忍将光明神独自抛弃,任他被这粗鲁无礼的海浪侵犯。它的口器咬紧,几条腕拧巴在一起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然后纵身一跃环抱住了青年,吸盘紧紧贴上了巴德尔的胳膊,一齐潜入海水。

    咕嘟——

    咕嘟——

    不知何时,章鱼的身体逐渐变得庞大,它的身后伸出了极细的金色链条。

    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链子造型奇异,是一条条细小的小金鱼的形状,这些小鱼纷纷衔着前一条的尾巴,由此反复不断地向前游着,围绕银发神明形成一个华丽的球型保护罩。

    当它们包围住目标以后,便会首尾相连形成闭环,如同齿轮一般不断滚动。

    象征光辉的巴德尔梦中流入了不属于他的金光。

    他近日里做的所有怪诞的梦再一次淹没了他的心境,只是这一次,蒙上了一层梦幻的柔光使他不再恐惧。

    过往的混沌逐一褪去,他的噩梦终于不再满是浓烟,他难得地拥有了听觉,脚步声一顿一顿地接近,携夹着朽木枯熄的死亡气息。

    这一次,他的记忆没有被抹除。

    死亡洪流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布列达布利克的回廊,墙上的壁画碎了一地,挂着用来安神的薰衣草顿时枯萎,油灯熄灭。

    一切是那样真实,常年光明的布列达布利克陷入晦暗当中。巴德尔不再恐惧,“你走到阳光下来,让我看到你的真面目!”他想,或许他已在黑暗面前丢失尊严无数次了。

    说完了这番话,然后他就被迷雾中的追杀者拽进了黑暗,一把利刃即将插入他的胸口。

    他知道,利刃捅到致命处时会有顿空感,拔出时会沾满鲜血,还会滴答滴答地滴血,玷污圣洁的城堡,而先无数次被刺杀的痛苦依次叠加到他胸口的伤口上。

    滴答——

    滴答——

    咕噜——

    那些被抹除的记忆尽数找回,有人要杀他!

    滴答——

    “哈——哈——咳!”

    海水从鼻腔灌入,充盈他的胸膛,巴德尔蓦地从梦魇与窒息中脱身,大口喘息着。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濒死,掰扯不明这是第几次惊醒。不同的是,这一次,噩梦被打断了,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方面都被打断了,他并没有睡在他熟悉的床上。只是以简陋珊瑚礁为席、海水为被。

    他在海里……

    这很要命。

    不加掩饰地说,巴德尔厌恶大海,也不希望自己沾染海的气息。

    喉还是有些不适,被粗糙的海水刮过喉管,巴德尔有些干涩,窒息的感觉隐隐残留在脖颈处,大脑昏昏沉沉的,巴德尔轻轻掐住了自己,发现了另一件更要命的事情……他好像有点不讨厌这个窒息的感觉。

    他原本已经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待利刃刺破胸膛,两扇浓睫不断战栗投下阴霾。忽然,前单的海腥味飘进了梦中,一头金色的鲨鱼游到了他与迷雾之间,有力的鱼尾将他护在身后,再将追杀者甩出几米远。张着满口锐齿与追杀者厮杀。

    巨鲸穿墙而过,闯入迷雾沁着恬静的柔光净化、驱赶了那片黑暗,脸庞上传来了黏糊糊触感像是软体动物留下的,温柔地提醒他梦境的虚假,不必恐慌。

    巴德尔已分不清这变数是真是假是虚是实,噩梦已化作一抹泡影咕噜咕噜飘走,金色的保护罩应声瘫软下来,回到章鱼手中。巴德尔试图挽留,伸出的手却摸到了一个男人的肌肉,眼中瞬间恢复了清明,面前是一位妖冶的男子。

    他们靠得极近。

    巴德尔抓着男子下摆的衣料,勉强撑起身坐好后蹙着眉要求拉开距离,“我是光明之神巴德尔,你是什么人。”

    他不由得左右环顾,也找不到莫名闯入他梦中的鲨鱼勇士,身边只有那位男子。

    浓密的墨绿色头发如海藻一样卷曲,发丝在海水的推动下飘摆,左半边稍长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只露出另一边同样神秘的绿眼睛,一只横向的瞳孔,那眼睛宛如一片平静的湖水面。

    巴德尔在男子的眼中看见了自己,银白色的脑袋。像湖水被丢进了一颗石子一样,男人的眼中荡起了柔情。

    这么一看,称得上是美男子了……

    如果忽略下半身的正在游动的触手的话……看样子是一只海妖。

    看来刚刚趁自己不省人事蹭了自己一身黏液的软体畜牲就是他了。

    眼尖如巴德尔,也注意到海妖身上唯一的装饰物——巴德尔对那条现用名为手链、曾用名为项链的玩意特别熟悉!

    他还是选择了忽视对方身下的八爪鱼腕。

    作为神,巴德尔曾发誓平等地爱护一切生灵,可他还是有私心,他对海洋生物有着天然的偏见。

    在很久以前他也曾造访幽深的大海,那些深海里的家伙自认为得不到光明的救赎,便生得歪瓜裂枣。它们的眼睛藏在一层又一层的肉里,木讷机械地转动眼珠子跟踪同样丑陋的猎物。然后张开血盆大口,一把吞噬猎物。

    年轻的光明神的眼睛和内心都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他以为世上最穷凶极恶的匪徒都一定面目狰狞,只敢藏身海底。因此,美丽的光明神对海洋生物产生了“丑陋”这一刻板印象。

    虽然但是,面前的绿发海妖长得真的很好看。他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就已经含情脉脉,是一双多情的眼睛,只肖站在那里就已道尽千言万语了。

    这只海妖看见他从噩梦中挣脱,快活地在转起圈。

    上身保持优雅,像在跳一首华尔兹,下身的八条触手则像海葵一样在水中飘摇旋转。

    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巴德尔抬手揉头,发现手掌里也有黏液,两手手心互相搓了搓。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那只美丽笨蛋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只笨蛋章鱼反而先示意巴德尔跟上他。

    巴德尔捏了一把神力便能在水中自由行动了,跟着海妖来到了它栖身的洞穴。那里说是宝库也不为过,四周堆满了金银珠宝,像好几座连绵的小山丘。

    晶莹剔透的玉石、珍珠首饰,勇士献身时的一方宝剑,东方的卷轴,贵族彰显至高地位的饰品,沉船上翻找出的宝物,以及朴实无华的金币……

    巴德尔看见海妖在它的“山”上翻找一套适合跟金项链搭配的饰物以及华丽的丝绸,先给自己打扮上,然后又给巴德尔找了一套。

    穿着破布料的八爪鱼海妖摇身一变成了漂亮美男,巴德尔觉得连它身下的大章鱼脚都变得顺眼多了。

    海妖仍然捧着为巴德尔准备的饰品期待他能够换上。巴德尔受不住那双湖水一样的眼睛这样盯着自己,便接过了,“你是这片海域的吗?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海妖答:“殿下,我哪里也不属于,只有我的这些财宝属于我。我名为阑舁。”

    “蓝鱼?”巴德尔晦涩地发音,复述了一遍对方的名字,“这听着像东方的名字。你的面孔可告诉我你不属于东方。”

    阑舁,“我不过是世界汪洋中的一名浪子,四处漂泊,只是在游经东方东海的时候,恰巧就被那里的人们取了这个名字。”

    他转移话题,“您这颈饰太漂亮了。殿下,既然我在梦境中将您解救,我想向您提一个小小的要求。”他举起一只手,给巴德尔看他新收获的手链,“能将它赠予我吗?”

    巴德尔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贪心又直白地向自己讨要什么的家伙了。更别提他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戴到了身上,然后然后才询问项链的主人“能不能赠予”这样的先斩后奏行为。

    只见他怔愣了片刻便挥手同意了。

    这个小东西对他来说可有可无,送了也无妨,还还恩情的话还更能发挥它的价值。

    巴德尔点头同意,也没有客气地收下了阑舁递来的衣物饰品,穿戴在身上,“你说的解救我,你坐了什么?”

    环顾四周,这家伙其实并不缺什么华丽的东西。

    像阑舁这样对宝物有收藏癖的家伙巴德尔也见过,他们在人类的传说里通常是邪恶巨龙的形象,喜欢收刮一切珍宝,面上长着瘤子,浑身龙鳞盔甲,盘居在险山的洞穴里,凡是有人靠近他们就会认为对方是觊觎自己珍宝的盗贼,二话不说就会吐出烈火驱逐这些小偷。

    哪里像大章鱼阑舁这样,自个儿傻乎乎地把陌生人领回家,还心甘情愿地拿自己的宝贝来跟陌生人交换的。

    方才盘旋在巴德尔周围的金鱼锁链又飞了出来,阑舁揪住其中发了青的一节,稍一用力,就把那一小节从链条上扯了下来。

    链条被中途扯断,截断出的金属小鱼又衔住了上上条的尾巴,恢复地完好如初继续运转。

    而阑舁将手摊开,介绍道,“这是我的能力,光明神殿下。我将力量注入海沙,塑造出这些小鱼成为我力量的实体,可以进入他人的梦乡,塑造美梦。”他拿捏住的小鱼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一点儿也不像巴德尔在梦里见到的那样,它失去了光芒,变得暗淡,鲸鱼不再发出祥和的呜鸣。

    明知道它不是真正的生物,巴德尔的心还是漏了一拍。

    这是为了他而牺牲的。

    人人都爱巴德尔,人人都说爱,可这是第一个为他付出生命的。

    覆盖在它体表的金砂正一片片地剥落。

    “为什么会这样?”巴德尔瞪大了眼。

    “我追崇您,我希望人们在虚无的梦境国度也能遇见光明。光明的子民哪怕在黑夜里也会祈祷您的降临,我是在这样的渴望中诞生的。它们会吞噬黑暗,与梦中的黑暗同归于尽,安抚受伤的灵魂。”

    巴德尔迟疑了,“是因为我的梦?它被黑暗侵蚀了才变成这样的?”

    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却已有了答案,便沉下了声,“你只是一个海妖,怎么有能耐决断他人的梦境。”这是法则的规定,任何人不得亵渎他人的灵魂。

    他摊开阑舁的手掌,还想再看看那为他牺牲的小鱼,指尖才轻轻触体会到它的粗粝质感,阑舁却合上了手掌。

    他暗自收劲,捏碎它,“我更是一名浪子,法则忽视了我。是法则抛弃了我。”

    他的被侵蚀的力量,融成了墨水从指缝间流出,海沙回归脚底,海水不断地流动,将墨水散到各处,被海水稀释,稀得消失了踪迹。

    “你看见了什么吗?”

    “有东西正在迫害您。”阑舁摆摆手,“这将会是您的弱点,放心,我会为您保密。”

    巴德尔却没有舒出一口气,“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这位法则之外的海妖没能给他肯定的回答,也对,他不认识其他任何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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