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尔确实做好了会睡着的准备,考虑过海妖可能会偷看自己的梦,但他也不知道梦里会出现什么。

    阿斯加德是一座空中的大平原、大岛屿,拨开层层云纱,便能见到华丽的宫殿。以白银为顶,圣洁光明,十二根黄金为柱,柱上有着史诗一般宏伟的浮雕,宫殿的正门能让一百名士兵齐肩经过。这便是布列达布利克。

    布列达布利克中正在举办一场隆重的仪式,因此,城堡正门挂上了淡紫色的藤萝,从空中垂下宛如一簇一簇的瀑布,装饰成了婚礼的拱门。

    巴德尔垂首,自己已经换上了新郎的礼服。

    这是他的婚礼。所有他认识的神明和巨人都给足了面子,高高兴兴地来布列达布利克参加婚礼,原因有三:人人都爱巴德尔;他们很少见过那么多艳丽浪漫的花朵;他们好奇新娘子长什么样。

    她据说是蓓蕾之神尼普的女儿,快乐女神南娜,她象征盛开的花朵。不过在婚礼的过程中,这位年轻美丽的女神始终披着面纱。

    伴着婚礼的进行曲,藤萝穗花自上而下地开放,又向到了两边,揭开仪式的帷幕。两位新人迈入拱门,出现在了赴宴的诸神面前。

    诗歌与音乐之神布拉吉是由巴德尔的母亲弗丽嘉特意请来为两位新人演奏婚礼进行曲的,修长手指拨动之间,金色的音符跳出琴弦,在婚礼的过道上腾跃着,像极了可爱的撒花童子,新婚夫妇从音符上走过,便得到了音乐之神的祝福,能够长相厮守。

    面纱之下只能看见新娘的一抹微笑,花朵香气愉悦地萦绕着她,她娇俏地挽着巴德尔的手臂,一步步走向前方的父神母神。

    蓓蕾之神尼普嫁女儿,早已泣不成声,神王奥丁依旧保持着他的威严,神后弗丽嘉则在众人面前,毫不掩饰对小辈的爱惜,她引导新人说出婚礼的誓言。

    她的职责有点像将来人类婚礼中的司仪。因为弗丽嘉同时也是婚姻及母爱之神。

    在掌声中,她们充满了对婚姻的期待。

    他们选择性地忽视了巴德尔不大情愿的表情,虽然他正为了维护双方的面子而努力压抑了自己的憋屈。

    这是一庄父母包办的婚姻。

    在这之前他就向南娜表达过自己的想法,而那时,花朵的眼里盛满了泪。

    南娜并不听劝……执意要嫁……

    巴德尔垂眸,他不禁想到清晨原野的小花,酝酿了一夜的芳香,就是为了他来采摘吗?

    巴德尔有些心累。

    婚礼结束后,他躲避着南娜,接连冷落了她几天,还是难以勉强,于是向她提出了分手。

    自己居然梦见了那冗长的婚礼。

    这段回忆早就被他抛弃了,这回出现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是傻子,察觉得到阑舁对他的爱慕,以及那个美丽的海妖极度掩藏的占有欲。

    愚蠢自大到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似乎只是喜欢这幅皮囊,以及大多生物的趋光性在作祟。

    他睁开眼,下意识地想看看阑舁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然而,阑舁并不是失魂破烂失恋了的样子,也没有狂热的占有欲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的落魄样,他正在一言不发地收拾他的金山银山,没有看向这边。

    巴德尔又一次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无视了,他抬起一只手呼唤,“……”却不知为何突然咽在喉间未能发声。

    “嗯?”阑舁发出了一道单音节。动作却突然停下了,“怎么了?”言罢他才回过头面对巴德尔,一边将瞳孔转向了中立位。

    这是一个诡异的画面,放在巴德尔小时候是会被吓哭的程度,而且还会被索尔、提尔那群家伙嘲笑明明是个神居然害怕这种东西。巴德尔的视线再一次聚焦到了海妖的横形瞳孔,一边克服恐惧一边感慨物种多样性,他能长出这样的眼睛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但是他诡异的眼中映不出一点波澜,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自己都那样毫不设防地睡着了,他是对自己不感兴趣?还是犯了怂怕被自己抓到才不敢看一眼他梦见了什么。巴德尔气得发火,气这海妖如此不争气,结果对方又回去忙自己的事了。

    巴德尔后知后觉地想到,似乎是自己想跟对方的关系更进一步。

    他装作若无其事,坐起身子,突然察觉到脑袋两侧异常的重量。他伸手摸,双麻花辫,有够天真的。

    巴德尔猛地吸了口气,摘下一只手环砸向正在收拾行李没空打理他的阑舁:“你干什么?”

    光明神的语气异常的冰冷,阑舁呆滞了片刻,转身时已经摆出一副做了坏事被抓到的尴尬表情,泻出了颤音,“你说的是哪一个干什么……”是给他扎了个幼稚鬼的发型,还是自己正在做的事。

    阑舁心里有着小九九,他委屈地想,怎么就翻脸了呢?明明这样也很可爱嘛,这可是仅他可见的不同风格的光明神。

    注意到阑舁情绪并不高,巴德尔柔软下来,“怎么了啊这是?”就连海妖喉结滚动,吞下脖颈的一声哽咽的一幕都让巴德尔觉得晃眼,瞬间锁紧了眉狠狠地闭上了双眼。

    阑舁解释了后一件事:“这或许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见了。我是一名浪子,到了时辰,海域会将我驱赶,它曾经欢迎我的到来,然后催促我进入下一趟旅程。我要带着我的全部家当,到达另一座板块,接受他们的欢迎,祝福他们的航程、梦境,然后再一次被驱逐。”

    “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轮回,周而复始,下一次回到北之海域,将是很久以后。”

    满是不舍的语气使巴德尔消了怒气,“很久?”帮着阑舁整理财宝,“我是神,不要瞧不起我,多久我都可以……”话音一顿,因为那些梦,巴德尔现在还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一旁突然亮起魔光,巴德尔侧身看去,那是从阑舁的掌心发出的。阑舁的宝物太多了,找遍了整座海,都没有找到一样能盛纳它们的便携时容器,所以他只好布下结界,这样其他生物就无法接近他的宝贝们了,唯有通过魔力认证,结界才会停止对来者的蛰击。

    阑舁是懂财产保护意识的。

    缺点在于,过程很繁琐,并且每次搬家都要重复一次操作。

    墨汁一样的黑烟将它们包裹,散去时这些宝物上都留下了一个半透明的标记。那标记是一只拘束谨慎的章鱼模样。

    阑舁的法力其实并不高强,他最拿得出手的是驱动金链,散退噩梦、织造美梦、网住灵魂不被恶灵带走,这些都是他拿手的。很显然,封印之法他并不拿手。每一次布下的结界也都是一次性的。

    分离的焦虑,加上对财产安全的担忧,阑舁此时看上去格外的阴沉低落。

    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章鱼既视感……

    巴德尔绕过到阑舁身边,揉搓了一把阑舁的章鱼腕臂。

    阑舁暴露了原型的部位似乎特别敏感,只是摸了一下就被刺激得全身酥痒像被电过一样,大章鱼炸了毛,罪魁祸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开关,露出了玩味的笑,又不小心碰到了一下。

    这位光明之神,有点阴晴不定。

    “哎呀抱歉抱歉。”阴晴不定的巴德尔随即收起了他的玩味,正经庄重地默念起了古老的咒语。一串符文伴着言灵飘出,古老神秘的字符笼罩了阑舁的整座金山银山,形成最坚固的屏障。

    身为语言天才的阑舁好奇地凑近脑袋去看那些符文长得什么样,字形修长,紧画引伸,笔画方匀清洁简约,但,根本看不懂嘛!

    还不等他多琢磨两行,那符文便射出一股灼热的激光,阑舁惊,后退半步。

    “噗!”巴德尔忍不住笑出来,“对不起忘啦,不应该攻击你的。来,把手贴上去身份认证一下,它以后就会认得你了。除了你,其他任何人都会被它攻击的——嗯——也除了我,因为设置者是我嘛!”巴德尔被逗得很开心。

    诡异不再,横瞳中疯狂冒星星:

    他也懂魔力认证!!!

    他和我果然很般配!!!

    一扫分别的悲伤,阑舁变得兴致勃勃,顺道好学地询问那上面他看不懂的是什么字。

    巴德尔答,“这是卢恩文字,由神王奥丁发掘的宇宙之秘。”

    阑舁不知创世之初天地的混沌,他只感谢卢恩文字这一发明,神王是守护财产安全的领军人物!

    耶嘿!双重保险~

    阑舁“拖家带口”到约定好的岩石上等待他的大哥,洋流。

    巴德尔的发丝正在海水中波荡,此时披散了下来,带着小小的卷度,这是因为巴德尔实在不好意思顶着一个幼稚的麻花辫见人,还是让阑舁帮他拆了下来。麻花辫七拐八弯,巴德尔的头发变得卷曲,变成与阑舁的绿卷发十分般配的银色大波浪。

    顺风车来得正是时候,洋流在两人面前停下了,海流呼啸不已,只有资深小弟阑舁才知道了它抽象的眼里闪烁着八卦之光,尽是对两人关系的揣测。

    它的章鱼老弟平日里性格温煦,可每到搬家时就会变得暴躁易怒,就怕他的金银珠宝被人窃取,简直间歇性被迫害妄想。哪里像现在这样,容许他人靠近亲密?

    哪里像现在这样,明明都站在它背上了,还又要跳下去和人家深情地拥抱告别?

    ……

    究竟洋流傻了眼,还是章鱼拍了拖。

    章鱼老弟拥抱的那个人的美貌也令他傻眼。不过他看着好像不是海洋居民啊,跨种族恋爱真的会幸福吗?

    银卷发的外族人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温柔地安慰阑舁,双手撑在阑舁的肩头,低声细语了不知什么。

    洋流侧目,凑耳,歪嘴,俨然是要偷听,却也没能听清外族人说了什么,它把这归结于种族不同听不清很正常。

    阑舁说的倒是听得明白,“可你是一方神明,总不能擅自离开……”

    好啊,外族人其实是个神明,还是个愿意为了爱情放弃事业的恋爱脑。

    走神片刻,继续偷听:“……浪子的归处是天地各处,而神明,要庇佑一方。”

    “可是没有我的话,卢恩文字的封印就解不开了。它们虽不会伤害你,但不会认同你是主人,你就只能看不能玩了啊。”巴德尔说。

    阑舁顿时瞳孔地震如临大敌,经历一番头脑风暴,头脑发热大手一挥,痛定思痛道,“那便不解开封印!搁巢穴里放着也能心满意足!”阑舁平日里最爱在他的金山银山里畅游,纸醉金迷。

    为了光明神恪守岗位庇护世界,阑舁可谓牺牲了自己的兴趣。

    巴德尔又说:“假如一段时间不解开咒术,卢恩文字便会将物什吞噬,万一消失了可不好了……”

    啊?

    啊!!!

    捡了个保险柜还有新风险!

    阑舁用上半身的人型手臂一把将坏笑的巴德尔捞起,放到了洋流背上他座椅旁边的位置,叮嘱道:“那你要记得回家。”

    “好好。”

    准备出发。

    洋流往常的乘客只有阑舁一人,全然忘记身为空中神明的巴德尔听不懂它“咕噜咕噜”冒泡泡一样的洋流语:

    【弟妹坐稳咯!】

    然而某只章鱼却羞红了脸,他状似无意地将两条触手自然下垂,暗戳戳揪了一把洋流的躯体,【你别乱说!】

    洋流憨笑:【那我跳预言家!】“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巴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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