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跨大洋,北极的一片群岛。

    斯特劳曼把阑舁和巴德尔放下后就继续了自己的旅程。

    安置家当时,巴德尔帮了忙,又离开了几天。等他又不请自来到阑舁的新家时,里面已经收拾得相对妥当了,他对上了阑舁惊讶的表情,“最近比较闲,就想来找你玩玩了。”巴德尔道。

    对此说辞阑舁无奈了叹了口气。

    傍晚,阑舁带着巴德尔探出了水面,天空残留着明亮,却已有隐隐零星。

    “我第一次途径北方的时候,被整天的昏天黑地吓了一跳。昼夜无常,人们行动时常要举着烛火,我站在窗外看见火光下模糊的身影,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逝,不知何时该劳作,何时该入眠。

    “北方的奇特把我困住了。因此闹了个乌龙,我让人们不合时宜地睡着了。

    “他们大声斥责同伴不务正业、懒惰至极站着都能睡着,也怀疑过同伴或许是生了什么羸弱之病,反正就是没有想到这世间多了一位以造梦为业的海妖。”

    言语内容满满的孤独与自嘲,但阑舁语气平淡,像只是追溯一段幼稚懵懂的时光。

    巴德尔说:“你以为我没有出过差错吗?我小时候以为掐指一算就能知道那里该日出了,没等父神来提醒我我就自己溜下了人间,提前把太阳升了起来,那一天大家都懵了!守护梦境的重大使命你都扛下来了,你的品质已经堪比神明。”

    “犯错罢了,你看,谁都有。”

    巴德尔没说的是,等他回到阿斯加德,准备接受其余十一位主神的审判时,他的父神已经帮他找好了开脱:“巴德尔,你的提议很好,确实应该在每一年最温暖的这一天多送些光照,象征了夏日的延长,希望的壮大。”

    于是,为了圆谎,巴德尔在每一年都会有那么几天要提早上班,后世里将这一天视作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日,人们在白天有数不完的精力,故视作一年中最漫长快活地一天,有的地区甚至为此举办夏日节庆典。

    阑舁得了便宜卖个乖:“对啊。从此之后我每天守着人们屋顶升起的炊烟,人类总是要进食的,每见到两次炊烟我就知道一天的劳动即将结束了。”

    “一直盯着不是很累吗?”

    “很累,所以我和他们慢慢地有了一个约定,我到他们的梦里和他们说好,快要睡觉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打响铃铛,悠远清脆的铃声会传到大海,它们会提醒我时间到了。”

    此刻,天下并未被黑幕笼罩,金轮挂在天边,白云好似高傲的太阳的子民,被热忱的阳光染成玫瑰的颜色。阳光中渲出橘黄色的光晕,海上飘着薄雾。

    在白昼的时候,生灵都是勇敢的。莺飞戾天,鱼跃于渊,生着翅膀的海鱼跳出水面,透明的翅膀在光照下泛着粼粼波光,晶莹剔透,它们是海民的精灵。

    “这一次,我不是孑然一身地面对黑暗。巴德尔,谢谢你带来了光明。”

    他们移步海岸,不紧不慢地,到了浅海时,阑舁八爪鱼的下肢变得不方便,于是变化为了一对修长的双腿,他的脚掌踏上地面,趾缝间夹着些许弥留的细沙。

    巴德尔回头,正巧看见阑舁给自己变出了一件衣裳。

    那时机把握得刚刚好,在巴德尔转头之前坚决光着身子,偏要等巴德尔微微扭头而余光还能捕捉到一点残影的时候,才欲盖弥彰地穿上一件遮羞的衣裳。

    巴德尔勾勾唇,“你还知道害羞了。”

    雾气朦胧,白墙黑瓦,他们布了障眼法,隐身行走在人类的乡村中。

    空气潮湿,两道白墙之间夹着一条狭窄的小路,他们偏偏走了这么一条窄到不能并肩而行的小路。

    空气中有海水的咸味,尤其是巴德尔身边那位本就是海物的阑舁。他身上的味道尤其浓烈,有着强势侵压的意味。

    海风侵蚀,有的墙漆剥落,露出用粮谷与泥巴糊出的墙体。

    伊格德格拉希尔曾经抓起一把巨大梣树下的泥土,说,泥巴才是人间孕育生命的载体。

    草生于泥土,人长于泥土。

    只见墙缝里生出柔嫩的苔藓,巴德尔的胳膊不小心蹭到了一些儿。

    猎狗被铁链拴在门外,正在埋头吃着食盆里的骨头,忽然,湿漉的鼻头被衣袂掠过时的徐徐清风带过,它敏锐地对空气中隐身的不速之客吼叫。

    巴德尔被这猝不及防地狗叫声吓了一跳,向阑舁靠近了些。

    狗的群体自有一套语言,语言天才阑舁也搞不懂。被猎犬一叫唤,村中其他人家饲养的猎犬也纷纷出来,甩着尾巴,仰天吠叫回应。

    它们的女主人发觉了异样,还来不及放下厨具,举着锅铲就推门出来了。

    阑舁的鼻子很灵,嗅到了柴米油盐的气息。他们沾染了人间的尘烟。

    有多久没有走进人类的村庄了呢?

    沿着潮湿的台阶一路向上,街边分明没有高大的树木,远方山林里掉落的树叶却被带到了这人类居住的街区,落在石阶上,戴在绿草上。

    阑舁在巴德尔身后,他无暇观察这流浪生涯中的一处站点,目光始终偷看着跟前圣洁的神明:光明之神好像一个寻常的观光客,左顾右盼,好奇地看着他庇护的人间。

    在天空之城阿斯加德,巴德尔或许只是听着下属的汇报,对人类生活的现状只能依靠呈递上来的文字,以及年幼时游历人间的一点零星的记忆。

    这位不知道有多大了的神明一副少年模样,眼里盛着新奇,阑舁不忍得打扰,只得亦步亦趋。

    巴德尔的步伐突然加快,阑舁紧跟上去,原来只是接连踩碎了几片枯黄的落叶,巴德尔觉得好玩,注意力就不集中了,追着叶多的地方走。

    枯叶发出脆弱的“嘎吱嘎吱”声,巴德尔听到这声音,恍若隔世。他想起自己与那个棕发青年在梣树下的初遇。

    伊格德格拉希尔,几万年来都自称为人类,把他当傻子耍。

    巴德尔在后来的学习中,也从父神那里听到了众神之王版本的种树的故事。而奥丁所种的梣树,正是名为伊格德格拉希尔,它后来也得到了诸神的尊敬,称它为“世界之树”。

    这么一不集中注意力,本就漫无目的的散步的路线就变得更七拐八拐了起来。

    沿湿漉的地砖,人烟渐少,只有三三两两的小房子落在山上。

    二人登高,在能俯瞰到整座的村庄的岩石上。

    瀑布涓涓流水,悬挂在瀑布下的秋千正在晃荡。巴德尔把秋千指给阑舁看。

    海妖的横瞳转向山脚,看向那个给小孩搭建的大玩具。

    巴德尔还记得,在那个秘密基地,伊格德格拉希尔站在他身后推着秋千,那个“人类”流着汗却一脸高兴,也曾告诉他,人类之所以喜欢秋千,是因为坐在木板上,人类便能短暂地体验到飞翔的自由。秋千前后摆动,好像婴儿时期父母组装的摇篮床,在一晃一摆只见,身体和心灵都得到抚慰,孩子能进入梦乡,大人能甩开焦虑与烦恼。

    他把这句话又说给阑舁听。

    阑舁问:“阿斯加德竟然也有秋千?神明也有烦恼?”毕竟神本来就会飞,不需要什么替代品。

    “嗯。只不过秋千放在了隐秘的角落,只能偷偷去玩。”

    巴德尔蹲下身。

    童年的各种欢乐在成长后都可能成为那个独特的摇篮。舁,摇篮。东方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给他起的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多小孩喜欢你?”巴德尔问。

    “不止。”阑舁站着比较高,他海藻一样墨绿色的头发被风吹开,在空中飞扬,“还有迷途的大人,耄耋的老人。”都有各种理由喜欢我。

    他的眼神放空了,不似平常那样,他轻轻道,“还没有神明喜欢过我。”

    巴德尔面朝着草地,只拿一个发旋对着海妖,“神会喜欢你的,只是还不知道理由是什么。”

    他们正在等待,只要铃铛一被敲响,阑舁就会像往常一样,流着金砂游进睡梦的人的脑海中。

    巴德尔正蹲在他的身旁,手指正在拨弄脚下的泥土,不介意泥土玷污了他的身体。这里长了一朵花,那花不跟其他同伴那样成群地开放,它遗世独立,骄傲地在山岗上展露自己的美丽。

    “如果铃铛敲响了以后,还有大人没睡觉守在孩子的床头,讲睡前故事哄孩子怎么办?”巴德尔一边挖土,一边分出思绪提问。

    阑舁站在巴德尔身后,根本看不到巴德尔唇瓣的开合。他说:“那就惩罚他们今晚梦不到奇幻的故事,只能是亲自身临无聊的儿童绘本里。睡前都说过一次了,梦里会发生什么他们都知道了,肯定很无趣。”

    “这就是你想到的惩罚吗?”巴德尔一笑。

    日光之下,依旧如银河一样璀璨的银白色长发不再卷曲,懒散地拖到地上,被他别到耳后,但可以看见他泛红的耳尖。他将泥土带花完整地从地里剥出,小心地双手捧着。

    递到阑舁面前,分享这片刻发现美丽的喜悦。

    光明神正在给这朵傲娇的花额外的关怀,手心传出温暖的神力,花朵在这神力的呵护下,花瓣愈发娇嫩,花茎愈发挺立。

    “我的宫殿布列达布利克,有一座花园,那里的鲜花都很美丽。”巴德尔解释道。

    他既是向花朵提出邀请,问它要不要住到布列达布利克去;亦是邀请阑舁到他的宫殿里做客。

    哪知小花竟然微微摆动身体拒绝。

    花蕊中径直飞出一只小精灵,那小精灵穿着花萼状的衣服,叉着腰,面色通红,身后的小翅膀快速扑扇抖落五彩的花粉。她尖细厉声道:“殿下,圈养她就是在折辱她!”

    世间生灵各有千秋,巴德尔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见过各个种类的花。

    有的花诚恳地跪在他的殿前,倾述自己的柔弱,希望能住进他的花园,有的花自有肝胆侠义,会拒绝光明的馈赠,独自迎战寒冬与风雪,松竹作伴。

    因此,他并没有因好意被拒绝而感动难堪。

    “好。”

    他把花放回土坑。华归大地,下一秒,山谷底里的铜铃陆续摇响,妇人双手交叠作出祈祷状,仿佛一个仪式。

    铃声哐啷回荡深谷。

    阑舁脚下一蹬,飞至空中,身上流出金砂。

    无数的金沙变成了巨大的须鲸、水母、鳐鱼……

    须鲸在虚空游弋,无波无痕,金沙在头顶如喷泉似的涌出,大尾一甩,身体翻滚,卷起周边喷涌而出的金沙落入家家户户。水母降落,外伞面翕动,天空下起金雨争斗光彩,伞下的孩童在袒护下嬉戏。身子扁平,尾巴细长的软骨鱼在空中游荡,如叶子似的轻盈,悠闲地扇着两侧宽大的胸鳍,它双眼突出,巡视着梦境,嘴巴一张一合,啃咬人们恐惧的梦魇,那梦魇进入它口中,化作金光包裹的祝福,从嘴后位于腹部的鳃裂口排出。

    阑舁好像那幕后的玩偶师,正操纵着缕缕丝线,游进每一户人的家中,缔造梦幻。

    他也曾趁人昏睡,与他的神明达到过近在咫尺的距离。

    他的注意重新回到巴德尔身上,此时巴德尔的眼睛亮亮的,碧蓝的眼中全是金色的雨。

    雨滴掉落在城镇里,黄金色铺满了村子。

    “巴德尔,你哭过吗……算了,可以一起去看看,夜里入眠的人类。”

    “啊?”

    阑舁想让巴德尔见一次他的不一样的信徒。因为巴德尔降临人间的时候会升起太阳,而人类在那时便会早起劳作了。况且,几万年来,人类有了难以想象的智慧,人们大致猜到了阴阳交替的规律,也能猜出黑暗神与光明神交班的日子。

    黑暗统治的时光里人们总是处于饥寒交迫中,因此他们会进到光明神的神庙中进行祈祷,也会在极夜的最后一天走上视野好的悬崖,等待光明神的降临。

    而代表希望的神明到来时,人群便会沸腾起来,人们还会称颂光明神的勇敢与美好,感谢他驱逐了永夜。

    巴德尔见到的总是活泼的信徒,梦里安静的人类则是独处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在光明来临时,生活中的阴霾都会被抛诸脑后,在极致的喜悦过后,人又会被阴霾压倒。以至于在梦里依旧苦苦挣扎。

    巴德尔一直是快乐的神。他不可能长期与人类生活在一起,给人类带来永久的至亮的光明,他没有了解到人类的这一面,顶多是在父神和伊格德格拉希尔讲过的故事里听到过人类在生存、生活、冒险中遭遇的苦难与内心的伤痕。他自己从未真正领教。

    他站在屋外,神力推开了一户人家的窗户,挑开遮挡阳光的竹帘子。

    窗子被拉开一道缝,屋子里卷入了寒气。

    一个残腿的老人躺在床上,屋子里探不到其他人的气息。

    几只扑着金光的扇贝正在他头顶打着响板转圈圈,蚌口溅出的金砂掉进老人的口中,他磨牙吞咽,呼噜声变得规律和缓。

    他的床位蜷缩着一条狗。

    那猎犬应该是老人岁月中最后的陪伴,精明得很。竖起两只耳朵望向窗边。

    阑舁和巴德尔还是隐身,它自然看不到。

    扇贝从老人的头顶离开,跳到猎狗头上盘旋,不久那猎狗便软下身体睡着了。

    其中一只小扇贝脱离了队伍,扑着两边沉重的贝壳径直游向床边。

    它停留在了光明神探进屋子的那根手指上,好像蝴蝶找到了能抱紧了树枝。

    “不,不要碰!”

    阑舁来不及制止,他的手才搭上巴德尔,掰着巴德尔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可巴德尔已经陷入睡梦,而阑舁也进入了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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