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尔离开了很多天,阑舁独也在布列达布利克被杰恩尼孤立了很多天,刚上天时的不适感也逐渐消退。

    直到夜幕降临,阑舁走到窗边,照常看向那座城堡大门,等待着某个银白色的身影。

    他与那天的蓝玫瑰又打了个照面,它的身边萦绕着光,是几只萤虫正在飞,蓝色的身姿静静挺立,与他一同翘首以盼。这么多天他们已经成为了伙伴。

    彻夜等待,花心盛着露水,凝了一层冷霜的花瓣终于不堪重负,一滴水压垮了它,水滴垂溅在窗台上。

    而阑舁为了避免无聊,请杰恩尼去藏书馆帮他借了一本两块板块厚的、名为《绿茶如何快速成功》的书。当时杰恩尼一脸鄙视,而阑舁颇有一种自己在明着耍心思对手却干不掉的快感。

    海妖的眼睛结构能帮助他就算在黑夜里也能无障碍阅读。阑舁翻书的速度很快,但翻书的匆匆的“沙沙”声也偶尔停下,这意味着有人走进了城堡大门,阑舁便会停下动作看一眼,但通常是来布列达布利克的访客。

    阑舁站在窗前,远远地看见大门口有一道人影,微躬着背,身形全被宽大的衣袍遮住。那人从袍中伸出一只手,辨不出粗细长短,只能依稀看见拿着什么东西,恳求看守的侍卫放他进入。

    阑舁不知道对方是谁,竟谦卑到了如此地步,但他早早地泛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他总是怜悯人类,不曾想过神会遇到什么苦难。

    原来阿斯加德上也有和凡人一样可怜的神明。神明稀罕海妖的怜悯吗?

    然后又来了几名女访客,她们声称是从英灵殿中来的侍女瓦尔基里们。因为布列达布利克是个有名的百花园,她们授命来带走几株不同的花。

    阑舁没听清她们是奉谁的命来的。

    在英灵殿,鲜花有许多用途,可观赏,可捣入药材,也可安慰战死的英雄们,因为尘世的香味能让他们以为魂归故里。

    突然就想起了老勃利那位同为瓦尔基里的妻子,阑舁不禁在一群女侍女的身上多看了几眼。仙女们穿着大同小异的羽衣,曳出丝带从他房前的花园经过,结果令他失望,又有种说不上头的欣慰:这群侍女中没有老勃利梦中的那位仙女。

    过客形色匆匆,天上平原中渐闻雷雨之声。

    终于,在阿斯加德大平原上升起黎明的曙光的时候,巴德尔拖着一身疲惫回来了。

    他的目光遥遥地对上阑舁,不禁迈大了步伐,可还未进入宫殿就被海妖从后面拥入了宽大的怀中。

    “巴德尔。”

    身后传出淡淡的香气,巴德尔从未闻过,却莫名地安心。

    绿茶第一式,伪造体香,让哥哥一闻到香就想起你。

    一间侧殿的窗户被人从内推了出来,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还在风中微微摇晃。

    “破窗而出,这么不走寻常路啊。杰恩尼没有告诉你城堡的规矩吗?”巴德尔偏了下脑袋,靠在海妖的肩前,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身后海妖的脸,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里染上了笑意。

    骤然从熟悉的海里搬到人生地不熟的阿斯加德,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

    阑舁的热情几乎把他的倦意一扫而空。

    自从发现杰恩尼对巴德尔的那点不寻常的情感,阑舁就跟他不对付了,

    “能不能不要提起他?至少在我这么想你的时候。”

    绿茶第二式,伪装柔弱,让自己看起来处于弱势,让哥哥不能想起别的追求者。

    巴德尔安慰似的在他的怀里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大家伙有着一大把卷卷的长发,巴德尔把它们都薅到了一侧,露出了阑舁的右耳。

    柔和的曦光穿过耳廓上的绒毛,就像光明之下诞生的幼小生命。

    巴德尔不自觉地垫起脚,却从阑舁的项颈之间又一次远远地看见了那扇安定下来的窗户,以及窗沿上那朵无时无刻不在展望神明的花。巴德尔一怔。

    与他的眼眸相同的蓝色的玫瑰,正孤零零地站着,巴德尔眼中闪动着什么。

    片刻,他收回了视线走进了城堡,低声诉苦道:“我这几天都没有睡好。”他眼底的乌青根本藏不住。“是没睡好,还是根本没有睡?”

    绿茶对哥哥的关心并不需要耍手段,绿茶是真的爱哥哥。

    巴德尔心虚地瘪了瘪嘴。

    阑舁眼尖地发现巴德尔的额角有一个小包,像是几天前才留下的,已经消退了不少。

    巴德尔在人间这些天,天上地下都被黑夜覆盖。他找不到温暖的、适合睡觉的大床。他借来了一件宽大的斗篷,裹在身上权当被罩,把满头的银河也包裹进去,巴德尔阖上眼睫,满眼的碧蓝也不见了。

    光明神在人间挑挑剔剔,好不容易在极光下寻到一块柔软的草甸,他蜷起身子准备睡觉,周边的风啊水啊光啊隔着黑袍,不知道他就是万物皆爱的光明神,便胡乱地吵闹着。

    巴德尔被扰得睡不着,却困得迷糊,想起曾与阑舁一同看过的金沙雨景,便攥起拳头往额头一砸,随即便两眼冒金星强行睡了下去。

    然而这种傻事,巴德尔也不会做第二次,因为那些梦魇从这天开始又侵占了他的梦境。

    巴德尔硬是撑着身子一连几天都没有闭眼,一如小时候那样仰望星空,却什么也看不进去了。等到天一亮时巴德尔浑身酸痛地坐起身,却发现娇嫩的后背被粗糙的地面咯出了好几道印子。

    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布列达布利克,巴德尔困地要命。

    阑舁架住他,“你的房间在哪?”

    巴德尔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就去你那儿吧。”

    他不再开口,阑舁的指尖已流出金沙,流连于巴德尔的发间。

    忽然,巴德尔的斗篷滑落,他从浅睡眠中醒来,抓住阑舁做出了最后的叮嘱:“过一会儿……记得把我叫醒……”

    阑舁心道一小会儿不够他恢复精力,一看巴德尔又昏了过去,只好闭嘴,将他安置在了那张贝壳床上。

    阑舁知道,这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巴德尔布置的。巴德尔的审美美好而梦幻,令他想到了纯真的童话。

    他从巴德尔送的锦囊中取出了一把宝剑,这宝剑的剑柄上镶嵌着一颗宝石,泛着竖直的一道冷光,像是掠走公主的恶龙之瞳。他收集来这把剑的时候,商贩跟他说,这这把剑是王子穿过漆黑的荆棘里勇闯古堡斩杀恶龙拯救公主时的佩剑。

    只不过后来他发现对方是在说谎。

    童话并不纯真,只不过是被编出来推销产品的噱头罢了。

    还记得当时花了大价钱才得来这家伙,只能安慰自己那剑柄上的的确是龙的眼睛。

    将宝剑放在巴德尔身侧,阑舁也坐上了床,杰恩尼推门进来,把那件掉落的斗篷送了进来。

    杰恩尼走了,阑舁把床幔拉上了。

    *

    几天没能睡下,巴德尔有失亦有得。他在梦中,有小鱼作伴,终于收获难得的安宁,他便追溯了过去的几天。

    彼时,他披着黑袍行走凡世,久违地与星空对视。

    星光若隐若现洒在巴德尔的脸上,叫他加入夜晚的派对,但他摇摇头退掉了这场邀请。

    一缕银色发丝从袍中泻出,巴德尔将它绕上手腕,和那里隐形的藤蔓重合在一起,巴德尔想起了当初爬上树梢接受银河的馈赠。

    或许,他的身体的一部分也来自这浩瀚的星河,因此才能不被星空排斥。

    巴德尔忽然自嘲地想,在北方的天空,黑夜总那样漫长,它大度地容纳了所有的寂寞,容纳了敌对的光明。

    相比,他所支配的光明则小气得多,总会毫不留情地驱逐黑暗。就像他的职责一样,就算是天涯海角,还是深山中的洞穴,都势必要把光明带到世间的各处。

    巴德尔不知是自己错了,还是应该向那位黑暗神学习一下要如何大度,或许他应该先在自己的工作中偷懒,光明中偷摸混进几个黑暗之子也问题不大。

    巴德尔在贝壳床上舒服地翻了个身。

    有人在身侧为他掖了被角。

    巴德尔在梦里试着回想自己与黑暗神恩恩怨怨的过往。

    久远的记忆钻进泡泡里副处封存记忆的水面。

    他与黑暗神霍德尔本是一对孪生兄弟,因母亲的腹中终年漆黑,霍德尔得到了黑夜的哺育,身体较为强健,便先于巴德尔降生,成为了兄弟中的哥哥。

    相比弟弟巴德尔炯炯有神的双眼,霍德尔则是一名眼盲,在巴德尔与霍德尔一起生活的短暂时光里,对方似乎总是扶着一根拐杖四处敲击试探。

    幼时的记忆并不清晰,巴德尔只记得母亲跟他说,哥哥并非先天的眼盲,而是在出生的那一刻,双眼就被强横的太阳烈焰灼伤了。弗丽嘉只好扯过天下最黑的一块布,将婴儿的霍德尔裹在漆黑的襁褓中,杜绝了一切的阳光对他造成伤害。

    感官的缺陷使霍德尔的身体垮了下去,性格也变得内向自卑,他几乎总是穿着一身黑袍,叫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作为孪生兄弟,巴德尔也没有见过霍德尔的真面目。他试着想象,霍德尔隐蔽在黑袍下真正的模样。

    ——他们明明是双生子的!

    不!

    巴德尔紧闭眼睑,胸膛一震,蹬开了一角的被子。

    他见过!

    金色的鲨鱼帮他夺回了在日复一日的梦魇中遗失的记忆,从梦里黑雾中伸出的那只手上,没有什么恶魔的鳞片,也没有多么强壮的肌肉,却分明是与他自己一样的骨节分明的手掌。

    就那样一次又一次满含怨恨地掐住光明神脆弱的脖子,不断收紧,在他的孪生弟弟的颈间留下触目惊心的指痕!

    【霍德尔!】

    真是卑鄙!非要在梦里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你用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阴招,不敢叫父神母神知道是吗?!】巴德尔愤怒地吼道,他冲破了长久弥漫在梦中回廊上的那一团黑雾,把那双手的主人从雾中拽出,

    ——金发,碧眸,眼下却布有阴霾。

    长相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霍德尔”暴露在了布列达布利克的光明之下。

    巴德尔嘴角掠起一个凄惨的弧度,眼中带着几近离奇的疯狂。

    他拉着“霍德尔”面向走廊上的壁画,画中两名少年单膝跪在神王王座下,对着神王的长矛立誓。

    【当年发下了什么誓言,你别说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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