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阳光明媚彩云飘摇日子里,乡巴佬阑舁拎包入住了布列达布利克。

    因为父神对阑舁的态度并不和善,他们搬家的过程非常低调,尽可能地避开了被外人看见的可能。

    两人乘着光束到达了空中的阿斯加德大平原。阑舁从最低的海底来到了世界巅峰的阿斯加德,还没来得及适应骤然的落差感,就跟着巴德尔钻进了另一条小路。

    金云铺成的地面看起来柔软却没有实感,他迈出一步时掂量了一下踩踏实了没有。

    脚下是万丈高空,曾今栖身的大礁石也缩成了版图上的一个小点。神域以内,勤劳的精灵在四处都播撒了金粉,朦胧而梦幻,云层之下,大陆有枯黄有嫩绿,亦有地区仍笼罩在黑夜里。一处蔚蓝一处碧蓝的大海,遮掩在夜幕下的海洋唏嘘着无尽的幽暗神秘。

    看不清海水的翻涌,游船的颠簸,只隐隐望见大洋的中心生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调皮地拨乱海洋生灵的节奏,胡搅海水的流动,牵扯一阵龙卷风参与它的狂欢,搅得大洋好不太平。

    这一支独霸一方的漩涡曾是他认过的一位大哥,虽然待他极好,但性格残暴顽劣。

    阑舁离开了它,转而认了斯特劳曼当大哥,因此被漩涡视作了背叛者。后来他每次搬家时都要绕过它,以免他这个背叛的小弟被漩涡发现后双方展开一场恶战。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真正的漩涡了,有时可以从人类的传说里还能听到它的影子,不知是真是假。

    原来从神明的位置俯瞰,他从前敬畏的大哥也只是一个捣鬼的凡物。

    “奎林吉安。”阑舁默念它的名字。

    “嗯?你叫我吗?”走在前面的巴德尔回头,阑舁笑着对他摇摇头,巴德尔道:“我好像听见了你在叫谁的名字。”

    “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巴德尔带他走的是布列达布利克的侧门,这里比不得正门辉煌伟岸,但门内高耸的金柱还是迷花了海里来的阑舁的眼。

    蝴蝶扑扇扇翼飞舞,花园里栽种着世界各地的鲜花,是座有名的百花园,巴德尔依从它们的习性分区种在各处,有的还紧闭着花瓣等待含苞待放,有的花心中盛着朝露,丝丝花蕊冒出。一路蔓延,鲜花过渡为嫩草,一座亭子立在中央。

    四周古木遮天,斜顶的亭子自愿做起了滑梯给花园中的精灵游戏,弥补它强占土地的过错,亭上六角各有一只展翅的仙鹤,阶梯之上,布列达布利克的总管杰恩尼恭候多时。

    他不失礼节地向巴德尔、及巴德尔身后的阑舁问好,交出了钥匙,将他们带到了收拾好的水族宫殿。

    为适应阑舁的习惯,房中已经注满了水,不过就算房门大开水也不会溢出门外。

    巴德尔巡视一圈宫殿里没出什么差错,便说自己急着要跑人间一趟,得先离开一会儿,留下阑舁先随意地在布列达布利克里到处转转,并在临走时暗示他自己在角落里留有送他的礼物。

    门侧框边站着的杰恩尼往中间挪了一步,拧眉询问:“现在是霍德尔殿下在轮班,您的工作暂时结束了,您不好好休息还要去人间做什么?”

    巴德尔回答,“我的生命不只是工作,我更图的是生活。”他一字一顿地加重了,“生、活”二字,却不像是说给杰恩尼听,反而是对着自己。

    巴德尔侧了个身从杰恩尼身边擦过,没有看见在那之后杰恩尼对着屋内瞬间冷冽下来的脸色。

    没过多久,阑舁翻出了那只被藏匿起来的锦囊,这东西他曾见东方海的龙王也有一个,松开绳子,布料切切实实地包裹着一个小小的贝壳。长相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贝壳,随意到东方的哪个海滩都能一抓一大把。

    阑舁在东方遇到过很多事,比如他想起自己曾听过一只大蚌讲它的故事:

    它说它本是小沟里的河蚌,只为了一见江山万里,一路乘着江河而下,河中的鲤鱼与它一同日夜修炼,它们的身体日渐魁梧健硕,有朝一日它们终于到达了陆上所有水滴都憧憬的大海,鲤鱼跃过龙门却没有得偿所愿蜕变为龙,倒是一命呜呼,临终前只叮嘱它的挚友大蚌代它好好记住大海发生的一切。

    大蚌入了海却在龙门前刹住了脚,日夜回忆它们的冒险过往,每每落泪,久而久之含泪化出了珍珠。

    他是怎么和大蚌搭上话的来着?

    好像是某天他在海岭的泥沙里发现了一颗被埋没的晶莹珍珠,足有手掌大小,阑舁刚将它挖出来,没有注意到一旁有一头背上长着海草的、将自己伪装起来了的大蚌。

    大蚌浑厚道:“你知道这颗美丽的珍珠有多宝贵吗,你就胆敢占为己有?你有多少道行?”

    阑舁答:“放任它泯没在泥沙当中,才是对它的美丽的耻辱?应该叫人看见。”也只有我眼神好才能看见。而他,恰恰最喜欢收集珍贵的宝物。

    大蚌猛地合上两扇,轰地震落了头上的青泥:“难道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要叫人随意把玩,所有曼丽情愫都要广播于众?那还谈何隐秘之美。”那是数百年来痛失挚友的悲戚凝聚成的水中明月,含在舌中直至堰塞。它答应了鲤鱼要代它好好看着往后的世界,于是将濂珠吐出,视作昔日伙伴的化身,与此同时,而另一颗泪珠又滴下了。

    自那日,阑舁认识到了东方的妖精的特性,它们再大的痛苦都会憋在唇齿间吞下肚去。这世间只需两人就能有斩不断的牵绊羁绊,不足为外人道也。

    掂了掂手上早就没了生息的贝壳,阑舁张开它,不见鲛人泪。

    巴德尔写下的字已刻入三分,“阑舁”二字从上至下,方方正正,不求它有什么笔风,甚至看着都不像写出来的,反倒像是小儿学字,模仿着字形一点一点画出来的。

    指腹贴着贝壳内面,指尖随着笔画的深浅而起伏。

    这类方正的东方字体是巴德尔不熟悉的,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阑舁想。

    不知道他平日书写熟悉的语言又是什么样的。

    大抵是一副赏心悦目的仪态,行云流水的笔锋。

    巴德尔为他准备的房间有几扇大彩窗,阳光踩着起伏的彩色琉璃,一阵叮铃声,射进屋内,阑舁侧身让步,各方的光线正好聚集在阑舁身边的柱子上,定格成了他们在海底时,巴德尔总在阑舁的守候下安睡的一幕。

    “……”门外,杰恩尼尚未退下,冷不丁冒出一句:“您要参观一下巴德尔殿下别处的宫殿吗?”

    海平面以下也有不少失落的城堡,更多的是权贵们的沉船。阑舁曾在里面搜刮过各种财宝,相比于布列达布利克里的宝物,阑舁更好奇的是那些被巴德尔倾以爱意的生灵。

    那些从一开始就被他注意到了的花花草草。

    窗外正是花圃,生着一丛一丛的玫瑰,其中正有一株开得极美,仿佛受到了光明的偏爱垂怜。

    “可以逛逛花园吗?”

    “可以,殿下叮嘱了您可以随便参观。”

    “好。”阑舁回答,他走向屋外,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杰恩尼跟上,暗自审视这位远海来的贵客。

    花园的幽深处,长长的栅栏划分开,有几名侏儒守在栅栏边,潮湿腐朽的气息在光明神的宫殿中略显突兀。

    阑舁稍凝眉,远在人间的巴德尔似心有灵犀,一层光蒙上阴暗的栅栏,融入了四周的祥和当中。杰恩尼介绍道:“那里不足得观赏。几乎是城堡的禁区,巴德尔殿下不曾吩咐下人打理,估计是自己肆意生长了。”

    “植物生长总是渴求光的。就算是禁区,巴德尔也没有吝啬地不允许阳光通过。”

    “巴德尔殿下总是这么怜悯,你也见识到了,殿下对你多么包容。”

    “那为何还有禁区?”

    “或许是由于殿下曾被里面的毒花毒草欺骗过。”杰恩尼解释道,他在巴德尔还很小的时候就在巴德尔身边服侍了。巴德尔幼时,娇气得有些让杰恩尼心烦,杰恩尼听着巴德尔哭诉那些恶毒的植物用美丽引诱了他,然后被萼柄上的刺狠狠地刺破了指尖。杰恩尼为巴德尔包扎止血,再安抚巴德尔睡下。

    隔天,杰恩尼命令仆人抱来木桩,钉入了布列达布利克的大地,从此划分出禁区,美丽的花园就这样被破坏了。

    往后几天,杰恩尼跟随着从回廊走过,余光瞥到那处角落,略有可惜之意。他目光回到恢复健康的年幼光明神身上,金发少年一蹦一跳看不出一点世人期待的神明稳重的样子,杰恩尼眼中满是慈爱,暗暗终止了对花园的惋惜之情。

    没有什么是比保护殿下更重要的。

    很久以后也就是近日,久到杰恩尼以为巴德尔早就忘记了被毒草刺伤的事故,他在夜班举着蜡烛经过巴德尔的寝宫,听了见光明神在低落自语。

    杰恩尼附耳贴上他的宫门,听见巴德尔在阐述他痛恨欺骗,尤其痛恨给他带来伤害的家伙。

    杰恩尼把巴德尔从小带大,他马上想到了那些植物。

    那时他与巴德尔仅仅隔了一扇门扉,杰恩尼却不敢将手搭在巴德尔的门把上,连最无力的安慰都做不出。

    *

    他追问阑舁:“你会欺骗殿下吗?”

    海妖沉下脸色,无声地回答,而后反过来冷冷地注视杰恩尼。

    “不必这样看着我。”杰恩尼说,“我对巴德尔殿下是绝对忠心的。”

    “忠心却不一定忠诚。”阑舁戳破了杰恩尼偷换的概念。

    诚实意味着不隐瞒事实,不编造谎言,这很难做到。阑舁不由抬起一只手掌,就算是拟态为人型,他的皮肤下也依旧淌着冷血。隔着发丝,那只左眼在掌心一泵一泵跳动,传递着说不清的温度。

    如果有机会见到忠诚之神,他一定要咨询一番,到底怎么样才算得上诚实?

    巴德尔喜爱美好,他却隐瞒了一只丑陋的眼,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撒谎,会不会被巴德尔惩罚?

    “那么我诚实地告知你一件事——”杰恩尼顿了顿,侧身引导阑舁看向栅栏,

    “你就像那禁区中的毒花野草,你来路不明且危险,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

    杰恩尼仅仅嘴上说着,身体还是保持着一派端正尊敬,乍一看两人好像没有站在对立面。

    他们站在小桥上用着微妙的氛围对峙,阑舁面向着杰恩尼和他身后的布列达布利克堡,对方一副捍卫者的样子,令他有点心生气恼。

    阑舁头一偏,正好能望见巴德尔为他收拾出的房间。彩窗之下亦修剪有矮小的蔓生花丛,花瓣多为紫色,叶长近椭圆形,花冠筒生得修长似漏斗,花盘如吐舌。

    在这些花当中,亭亭玉立着一株蓝色玫瑰,坚强地攀上了窗沿。

    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女人得体地挽发,餍足地享受头顶的阳光。

    阑舁回过身,杰恩尼还在等着他的答复。阑舁道歉:“杰恩尼,我不如你有教养。但我生自大海,也是大海抚养我长大,我并非来路不明。”

    两人互相挑明了:“你提防我,我也警惕你。你想让我远离巴德尔,像并认为这一次比隔离毒花更加棘手。我虽身份卑微,却做不到卑鄙地闯入你的大脑,破开你埋在忠臣面具下的秘辛。你最好永远隐藏你对巴德尔的想法。”

    因为,巴德尔已经跟我牵过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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