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所有的阴影最终都会汇聚到阿斯加德的一处黑暗中的城堡里。

    马上就是白昼与黑夜交接的时刻了,城堡的主人正在整理行装准备出行。黑暗神霍德尔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还是决定把柜子上的小木匣一起带上。

    木匣是他在布列达布利克的守卫那里得到的。

    眼盲的霍德尔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但是经常闻到循着木缝中飘出来的清香,混着木屑得味道,就像雨后湿润的大地和抽条新生的丛林。

    推开滑盖,他不知是第几次打开了木匣。

    包裹严实的黑袍下抽出了一只苍白得过分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木匣里面的东西——

    一朵脆弱的小花苞。

    霍德尔不知道为什么巴德尔会把这个交给他,如果要送,也该送一朵盛开的鲜花。霍德尔相信孪生弟弟明白自己的喜好。

    循着疑惑,霍德尔多次前往布列达布利克想找巴德尔问个明白,但都很不巧,都赶上了巴德尔外出的时候。

    “咳咳!”

    霍德尔的心情愈发低落,身体也肉眼可见地糟糕了起来。

    他的城堡处于至暗地带,可就在不久前,一道乱蹿的光闯进了这里。虽然霍德尔看不见,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与温差吓了一跳。

    他指尖绕出神力索引,找到了那束光的归属——它停留在了摆在柜子上的小木匣上。

    未几,木匣轻轻地震动,极力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它把自己震到了柜子的边缘,也来了个华丽的自由落体,掉在了漆黑的地面上。

    怕被责骂似的,它不再动弹,乖乖躺在地上被霍德尔捡了起来,重新放回了柜子,“这么不小心啊。”

    城堡远方传来一阵阵轰然声,霍德尔无暇辨别是哪里发生了倒塌。

    生机勃勃的阿斯加德的某处正在发生毁灭,而总是死寂的黑暗城堡却迎来了一个新的小生命。霍德尔道,“你终于有活力了呀。”总是一脸阴霾的黑暗神因木匣的变动而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木匣没有回应。

    霍德尔戳戳木匣上的雕花,“怎么又不动了?”

    木匣又在柜子上跳了跳。

    会动啊会动。

    于是霍德尔经过一番纠结,决定这次上班带上它,把小匣子塞进袍子里,捂着他的胸膛。

    小东西莫名地热烘烘的,温暖着黑暗神常年冰冷的躯体,霍德尔的步伐也轻松了起来,迈出了城堡的大门。

    *

    布列达布利克的重建进展地很顺利,在巴德尔乘着气泡回家的时候杰恩尼就带着施工队的矮人们进入了扫尾阶段。

    “殿下。”杰恩尼扶过巴德尔,挥挥手将身后向巴德尔行礼地矮人们都散了,一副欲言又止,“……”

    “杰恩尼,不用多说了。”巴德尔知道他对自己豢养海妖持反对意见,况且大总管还要考虑阑舁以后还会不会暴走对自己和布列达布利克造成更大的损失,但碍于主仆关系,杰恩尼敢怒不敢言。

    巴德尔道:“没事的。”

    杰恩尼想在他身上确认什么,还是转口道,“庆幸的是,他在发疯之前先离开了您给他的那间屋子,那里没怎么被破坏。”

    巴德尔一愣,“是吗。”

    那根砍下来的断肢被他带进了寝宫,就放在了床头,上面残余的魔力让他得到了几夜好梦,半梦半醒时又突然想要抱着个东西睡觉才舒服,于是又把它捞进了被窝里。

    准备上班的时候,巴德尔又怕杰恩尼带人来打扫屋子的时候会看它不爽丢掉它,于是把它收进了神识里一起去上班。

    巴德尔本来是坚决要在两人再次见面时再告诉阑舁那个“好消息”的,但奈何阑舁几次三番在书信中软磨硬泡,巴德尔还是在信里回复了他:

    光明神养的“怪物”闹出的拆家动静太大了,以至于现在谁都知道了光明神一改对海洋的厌恶豢养了一只海妖。

    其他神明对此且当个热闹来看,毕竟他们的宠物偶尔也会闹闹脾气。

    况且,世上哪个生物会舍得伤害阳光可爱的光明之神呢。

    总归,阑舁可以自由进出阿斯加德了。他们约定好到布列达布利克小聚。

    只可惜阑舁赴约的日子没有选好,巴德尔又外出了,阑舁和他擦肩而过。

    布列达布利克的花园得了阳光的偏爱生长得繁花似锦,绿油油的草地像碧绿而静默的翡翠,大树枝头压弯,垂下了一颗水灵的苹果,花园像从未经历过创伤。

    他不知不觉沿着城堡的外墙向西走了一段距离,高大的墙体上出现了一条贯穿上下的界限,他的手掌覆到了墙上,以此为界,身后的墙较为陈旧,是陪同巴德尔经过漫长岁月地布列达布利克,再往前则是重建的砖漆了。

    他停下了脚步,没再着急着探索,听见有人与守卫发生了争执,他转身一看,全身漆黑,这人他以前就见过一次。

    他记得这人上次来找巴德尔就碰上巴德尔去人间了,每一次都这么巧。

    可自己也很巴德尔擦肩而过了,就是这么巧。阑舁不禁与他有些同病相怜。

    守卫扬言光明神不在,请他还是先离开。

    而黑袍人态度强硬了一些,他手上的木匣最近越来越有活泼,他必须找巴德尔问个清楚,他沙哑而坚决道:“那我便在这里,光明神什么时候回来我便什么时候见他。”

    “这……”巴德尔殿下下令不允许黑暗神进入布列达布利克,守卫不敢违抗,更不敢在请黑暗神吃了多次闭门羹后还打发人家露宿街头。

    守卫正拿不准主意左右为难,肩膀被人拍了拍。

    阑舁从大门中走出,“我叫阑舁,请问您是?”

    陌生的声音,淡淡的、海水又涩又咸的味道……巴德尔果然圈养了一只海妖。霍德尔点了下头,“我是黑暗之神,霍德尔。”

    他身后踩过的云都失去了光彩变为沉闷的阴云,夹道的嫩草都变得枯黄腐朽。

    他和巴德尔一样,拗口地说出“阑舁”的名字,“您知道巴德尔何时回来吗?我实在是有要紧事,不能再耽误了。”

    说着,霍德尔难得强硬地释放出黑暗神的威压,两边站岗的守卫纷纷受力跪倒在地,负重仰头望向一反常态的黑暗神。

    阑舁思考片刻,请霍德尔跟他先到花园里坐坐。那一条小径是由鹅卵石铺成的凹凸不平,因霍德尔眼盲阑舁叮嘱了一句:“小心。”

    霍德尔没有拄拐,在身后紧跟着他,袍子拖过的草地染上了黑暗的气息,但很快,光明神力又洗净了这一片污染。

    走到亭下时霍德尔刚一坐下就不知为何地昏了过去。

    阑舁上前搀扶,没想到宽大长袍下的肢体竟是意想不到的的瘦削。他把霍德尔拉到柱子边倚靠着。

    黑暗神的黑袍很神奇,用它罩住,就算是仰视也不能窥见黑暗神一丝真容。

    只见霍德尔胸前的布料一阵抖动,一只木匣从袖子口飞了出来。

    木质原料上刻有大簇大簇的鲜花与祥云,藤蔓合力将滑盖中央的太阳托举起来。太阳发出射线,斩断了木材上的纹路。

    滑盖自动松动下挪,露出一颗静静躺着的小花苞。

    嫩嫩的芽探出一个和阑舁窗前那一株一样的蓝色花骨朵儿,是一种神秘的宝石蓝,冷艳而高贵,花瓣一层层包裹着里面的芯,花托向外卷曲,生出了几根小刺。

    它似乎不是一个喜静地性子,躺着没一会儿就兀自飞出小盒子,在阑舁身边审视一样地转了两圈,然后化为了一个五六岁的金发小孩儿。

    他头上顶着一个天平一样的饰品,金发又短又翘,两手叉腰挺直了背,一副顽童的样子。

    但他只有阑舁手掌那么大,他矜持地示意阑舁伸出手,站了上去。

    【海妖,】几乎没有重量的男孩仰着下巴,眼中一片透澈像矿洞中刚开采出的蓝宝石,【我诞生了,我是真理与公正之神——凡赛堤。】

    *

    凡赛堤的面容有些雌雄难辨,头上的天平不偏不倚;凡赛堤的声音像从高远的云端飘下的洁白羽毛,迷幻间拯救了世俗之恶;而他的姿态是高傲的,睥睨着高于自己、低于自己的一切。

    上一个对他这么傲慢的某位别的神系的神,现在已因无人信仰而陨落了。

    阑舁看了看凡赛堤的矮不隆冬个儿,还是心软了没有用一根手指将他弹飞。

    他闻到凡赛堤身上有着霍德尔的味道:“你诞生的真特别,你的父神才刚坐下你就把他迷昏了,这就是你想到的出场方式,真理与公正之神?”阑舁阴阳怪气道。

    “我早该诞生了!”

    凡赛堤抬眸,眼底蕴藏平静的怒火,“你猜错了,光明神才是我的亲生父亲。都怪光明神一直不用神力喂养我我才没能成长!但是我很幸运,前段日子我抓到了一束来自光明神的光。你猜那光是从哪里来的?”凡赛堤唇角勾笑。

    阑舁看着手上一脸内涵、不符合他稚嫩长相的凡赛堤。

    他想起来,啊,是因为他失控了。还傻啦吧唧地勒紧巴德尔,他的神力才会冲出体外。

    还被这个所谓“儿子”捡了个漏。

    凡赛堤故作好奇,歪着头去看阑舁脸上的愧疚,“噗哈哈哈哈!”

    凡赛堤笑地在阑舁手上满“地”打滚,头上的天平随着他的动作而发生倾斜,终于笑到抱着肚子站起来,“不用猜啦!我抓住这次机会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猜这个的

    ——我是来审判的。”

    审判?

    “我身后那位黑暗神,我承蒙他的照顾才能顺利诞生。在他身边的日子,我的神识飞出了那个破盒子,却还总是伸手不见五指。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的城堡里没有一丝光亮。”

    凡赛堤给了阑舁一次发言的机会,“你不是很在意光明神的噩梦吗。”

    但阑舁看他一副兴奋的样子,没有打断。凡赛堤一阵无趣,不知道巴德尔怎么看上这么木的家伙,“黑暗神不论是清醒时还是沉睡时都在梦魇中独行,这样已经几万年了。”

    “为了公平,身为他的兄弟,光明神偶尔体验一下黑暗神的痛苦,这不是很正常吗?”

    *

    无论是巴德尔还是霍德尔的痛苦,在凡赛堤口中化为了几句轻描淡写的“公平”。

    阑舁掌心迅速抽出金色的锁链,绑住了袖珍的公正之神。他反问:“你管这叫公平?你嫉恨巴德尔命途平坦安顺?”

    凡赛堤却对威胁视而不见,没有否认阑舁说的话。

    他悠悠哉哉地数着身上一环接一环的金色小鱼,道:“这可不是我安排的。”语气中是属于孩童的顽劣,“我只是来审判而已。”

    “正视我,”链条收紧,“你管的这么宽吗?梦境的公平与否你都要管?”

    凡赛堤被捆得难受,撅嘴“哼!”了一声。

    “你这粗鲁的家伙当然不懂!有意识的地方就该有真理,就该有公平,否则纷争怎么调和,风暴何以平息,鲜花怎么分配?”

    阑舁正要被凡赛堤的话所打动,只见这个男孩又一次勾起了并不可爱的讽笑,“愚蠢的家伙你塑造的那些梦里不都是人吗?人在梦里就没有智慧了吗?所以公正在梦里必须存在。白日劳作时饱受不公,这些不公给人带来的伤害可是很大的!足以带到梦里继续折磨他们。”

    “这我还不该管吗?!”

    完言,凡赛堤的嘴角依旧歪向一边。

    这刚出生的公正之神伶牙俐齿的,任谁也斗不过,阑舁无奈地承认了凡赛堤说得不是没道理,“我知道我并不愚蠢。而且我还知道,一个小孩学大人讥笑的样子特别丑。”

    闻言,凡赛堤面色微红,不动声色地降下了嘴角,闷闷不乐的。

    阑舁松开了锁链,托着小小的公正之神放到了他的养父身边。

    霍德尔袖口微敞,平铺在座椅上。

    凡赛堤愣神一会儿,然后扭着身体,从霍德尔的袖子钻了进去。

    纯黑的长袍鼓起小小的一团,小团子一路从袖子移行到胸前的位置。

    阑舁说:“我知道你的用心,只有在昏迷中黑暗神才不用碰到噩梦,他才能休息一下。”因为现实和睡梦都在残酷地凌虐着他。

    黑袍中的小团子又挪动了位置,从袍子脖颈处的开口冒出一个的小脑袋。小孩儿的眼睛特别大,显得凡赛堤眼中的宝石格外清透。

    他扶住领口,眨巴眨巴眼,歪头怀疑,头顶的天平又偏向一边。

    回答他的怀疑似的,阑舁道:“我真的知道,我又不愚蠢。”

    “……”

    凡赛堤好好审判了一下他说的话。

    然后毛绒的小脑袋又变回了一朵含苞的小花,缩回了霍德尔怀中。

    *

    “……”

    阑舁看着这对安逸的养父子,说出了那句,很久以后的东方人都依旧沿用的待客之道:“你们先在这坐着,我去给你们泡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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