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蓝底色,星星点点,触感黏腻,底附吸盘。

    这个东西阑舁再熟悉不过。

    这是他的一条残肢,是他亲手用弯刀斩下,在夕阳血染的甲板上交给巴德尔的。

    不知为何它在巴德尔这里被盘得圆润了许多,连利刃留下的切口都平滑了。

    掂量在手上,竟然还肥大了一圈,阑舁神色诡异了几分,“都这样了也能喂胖啊?”

    毕竟这已是离体的触手,没口没嘴的,本来只是作为二人分别的信物。阑舁原以为它会随着时间而慢慢缺水干瘪的。

    没想到五个月后,他长出了完好的触手,再次登上阿斯加德,居然还能看到……被养得很好的残肢。

    “你是怎么做到的?”

    巴德尔回以一个不理解的眼神,“我也不知道……”

    两人靠在床头,关系亲密了许多,共同端详着那个突然出现的触手,努力发散思维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他们都没有聪明到哪里去,想着想着就出了神,于是他们不谋而合地决定次日找有智慧的人来答疑解惑,然后拉好被子依偎在一起沉沉地睡了过去。

    *

    那位智慧的人的首选自然就是伊格德格拉希尔。

    这位世界之树化身的青年在看到他们手上的东西时顿时语塞了,他看看一脸纯真疑惑的巴德尔,和外表狂狷的海妖先生,整理了一会措辞,

    “这东西发育成胚胎了啊。”

    胚胎?

    光明神与海妖面面相觑,斟酌地开口:“我们可都是,雄性啊……”

    伊格德睨一眼巴德尔,“神明的出生方式那么多,还有什么稀奇的吗?”

    光明神一怔,好像是没毛病:

    千年沐浴日光的山峰能成为神明,崩裂的巨石亦可做新神诞生前的孕婴室,一个差点无法成形的小花苞因为不小心在黑暗城堡里被他的生父外泄的神力奶了一口,都能成为骄傲的公正之神……不胜枚举,这样一想,海妖的断肢在光明神的亲自滋养下发展成一个胚胎好像还挺合理。

    伊格德叮嘱繁育后代的事宜还是找榆树比较好,她是世间女人的根源,关于生育的问题还是她懂得比较多。

    找了伊格德一趟,结果还是揣着一肚子糊涂回去,巴德尔还是不甘心,带着又大了一圈的胚胎去找了那棵榆树。

    榆树压低了帽檐向巴德尔,清凉怡人地向他打招呼:“真巧啊,巴德尔殿下今天也来了。”

    “也?”巴德尔道。

    下一秒,弗丽嘉从树干后绕了出来。

    “母亲,您怎么在这。”巴德尔看出了弗丽嘉眼下泛青。

    弗丽嘉答:“这树是所有女人的根源,我来寻寻为人母亲的经罢了。”

    巴德尔扶着母亲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几天前下雨,石面有些潮湿,他象征性用袖口擦了擦,“发生了什么吗?”巴德尔可从不认为自己的母亲需向他人学习什么。

    在他心目中与慈祥包容和蔼画等号的母亲却说:“我与你父亲吵了一架。”

    *

    他们暂时抛开了神王与身后的身份,如寻常人家的中年夫妇一样,为他们的小家庭吵了一架。

    弗丽嘉一向是宠爱巴德尔的,她指责奥丁道:“儿子在跟你倾述他的苦恼,他说他有心里阴影了,光明神怎么会有阴影——你倒好,不闻不问的,还一直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但奥丁说的并不无关紧要,因为那位“即将诞生”的真理与公正之神正是造成光明神死亡的罪魁祸首之一。但弗丽嘉不知道此事。

    气得弗丽嘉当场将腰间象征着家庭和睦的钥匙摔向云梯,恢复冷静之后又拾起了钥匙,望着缄默不语的奥丁,更是气得转身就要走。

    她并非不看重新神的诞生,只是不敢相信奥丁竟如此冷漠。

    奥丁的语气从来都是庄严中带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悲悯,他不断重复着“真理与公正之神即将诞生”,言语中隐隐的悔恨之意只有同床共枕多年的弗丽嘉才听得出来。

    可就是这点悔恨才彻底激起了弗丽嘉的怒火。巴德尔和霍德尔皆是她怀胎数年产下的,孕期她腹中两股势力相互缠斗,她的肚子里热闹非常。突然有一天,小腹疼痛欲裂,竟然导致巴德尔跟霍德尔提前降生了。

    因着这份痛觉,弗丽嘉清晰地听到了两位婴儿的啼哭,侍女递来了的其中一个襁褓,弗丽嘉大汗淋漓地接过,是个金发小儿,肌肤红润水灵,可爱得不像话,还眨巴着水蓝蓝的眼睛冲她笑。

    许久以来,弗丽嘉都对这个小儿子格外偏爱。

    不知是因为那时被抱到她面前的孩子恰好就是巴德尔,还是因为这孩子天生惹人喜爱,又或是法则规定了她要偏心。

    奥丁这个死样就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她的小腹开始隐隐作痛,使她想起了分娩时的剧痛。殿外下着雨,弗丽嘉对着奥丁亦然神色冰冷,

    “偏爱了巴德尔这么多年,你现在要收回偏爱了吗?”

    *

    弗丽嘉的讲述在巴德尔掏出一团不时跳动的东西时被全部打断,“天哪这是什么?!”弗丽嘉惊呼,“这是你的孩子吗?!你跟谁生的?”

    弗丽嘉的一双眼被榆树的树汁滴润过,一眼就能看出那东西实则是个胚胎。在光明神的养育下,只短短一天它就褪去了海妖的蓝色外皮,已经逐渐变成了一个猩红的心脏模样,正在汩汩搏动。

    触手分泌的黏液此时成了保护胚胎的黏膜,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它,黏膜之下,青蓝的血管暴起,汩汩流动。

    不用多加思索弗丽嘉便能猜到这孩子的另一位父亲是谁——

    弗丽嘉扶额,相比光明神的力量,在这胚胎之上还是海妖的气息更为纯粹。

    却没想到,她前脚刚叮嘱阑舁要照顾好巴德尔,后脚这俩巴德尔就把一个胚胎端到她面前了……

    它能异变为胚胎,只能是由于巴德尔爱上了某只海妖,而这份真情又被海妖的残肢当做营养吃掉了。

    不知道这孩子长大会更像神明还是更像海妖。

    不不,想法走远了。

    弗丽嘉再次感慨神明出生方式的多样性。

    “你爱上他了吗?”弗丽嘉问,“不用装傻,母亲不会阻挠你的恋爱。我见过他了,你带回来的海妖先生。就是因为你对他有爱,才会让这团切片重新开始发育的。”

    大胆承认并非什么难事,巴德尔道,“嗯,突然就发现爱了。”就和胚胎掉出来的那一瞬一样猝不及防。

    弗丽嘉无意打听自己的傻儿子是怎么爱上别人的,她在意的是,“你知道什么是爱了?”弗丽嘉惊讶道。她牵起巴德尔的手,已经比青年时宽大了不少,她重复道:“你知道什么是爱?”

    “呃……”巴德尔只能说是一知半解。

    榆树很粗壮,她拉住巴德尔,把手覆上了粗糙的树干。

    “世间的爱分为多种,巴德尔,我只能教会你母爱是什么。”

    细微的指纹都能描摹出到树干粗糙的纹路,指腹与手心的薄茧贴着树干,弗丽嘉说,“世间母爱的根源就在其中,源源不断地流动。”

    手下流淌着万物的生命之源,而它们的母亲用树皮包裹着它们,免于凡世的伤害。巴德尔闭上眼,切实地记住了这一刻指尖的温暖。

    手背上,母亲的手拿开了,巴德尔没有跟上弗丽嘉的节奏,径自贴着树干发愣半晌。

    关于“母亲”的知识如海流一样快速地涌进了他的脑中占据了一块领地,还来不及消化,

    海流“嗖——”地一下就把那处的门也捎上了。

    弗丽嘉走到了他的身后,在后背像敲门一样轻轻地叩了叩。巴德尔握上门把手,犹豫地没有打开。

    弗丽嘉还具有八卦之魂,她好奇为什么阑舁会把这东西交给巴德尔。

    巴德尔微笑,“因为是定情信物。”

    弗丽嘉挑眉,“这么别致的定情信物?”

    不过阑舁还欠自己一枚戒指,巴德尔姑且把这残肢当做信物,应下了母亲的问话。

    “呵呵,”弗丽嘉抬手笑了,“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啊。”

    交换定情信物通常是在一个浪漫的傍晚,夕阳会负责把沙滩照得朦朦胧胧。只可惜他们只收获了一个喜爱添油加醋的余晖,不断翻涌的海浪和刺耳的吱吱作响的木板声,以及正在沉沦的海盗巨船。

    晶莹的泡泡里踩不到柔软的、埋藏着海螺贝壳的海滩,指缝间不会漏下沙子,纵使如此巴德尔还是觉得他的爱情是那么浪漫。

    巴德尔恍然想起来,自己还欠着阑舁一个定情信物,他问母亲,送给爱人什么样的东西合适。

    弗丽嘉给他分析:“送喜欢的人,就要送他最华丽最轰轰烈烈的;

    送爱的人,就要送他最希望见到的,并且保证他每天都能见到那样信物;

    送给爱上不久的,就要在最美好的地方送给他一个承诺,是要向你父亲的长矛发誓的那种承诺。”

    闻言巴德尔点头,不假思索道:“我知道了!”

    巴德尔粗暴地收回胚胎,动作被弗丽嘉打断,“谁告诉你这么毛手毛脚的,万一磕了碰了以后残疾的还不是你孩子?”

    “啊?残疾?!”

    巴德尔一听吓坏了,赶忙用神力包住了胚胎,一脸嘻嘻哈哈地发誓:“我一定好好呵护!”

    有了孩子这一时的陪伴,弗丽嘉短暂忘记了近来的忧虑,巴德尔分明还跟小孩子一样皮,皮得她都想上前踹他两脚,怎么突然也要有自己的小孩了。

    弗丽嘉骂道:“你给踏实稳重点,别再随随便便拿出来——不想你的宝宝还没出生就吃了满嘴世间灰尘的话。”

    巴德尔是发现了,一旦进入了弗丽嘉的专业领域,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母神一顿数落。他谨遵专业人士教诲,“知道啦。”一拂手胚胎就收好了。

    以为这下母亲总算没有意见了吧,巴德尔告辞转身,身后却冷不丁传来一句:“既然懂得爱了,总该和快乐女神断个干净吧。”

    他背对着弗丽嘉,没让母亲看见自己一下就红润了的眼眶,他拳头都激动得攥紧了发抖,喉结一滚,巴德尔清晰得感觉到喉咙发出的震动,那里沉沉地发出了一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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