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赛堤的成长,应该是需要母亲帮助的。”巴德尔勉强地向哭泣的海妖解释道。

    稀碎了的信仰化作了眼泪滴在巴德尔手上,凝结成了白胖饱满的珍珠,多到他的一只手都接不下了,一颗颗从手中滚落砸到地板。

    “哒哒哒——”

    每一声都滚到了巴德尔的心上,又想起了与阑舁离别时的那片海平面。那时浑身瘫软,只能无力地在泡沫中看着大章鱼消失在朵朵浪花中。

    橘色的夕阳是添油加醋的老手,将那片刻的分别伪装成几十几百年的求之不得爱而不得。

    在意动时便索性热情接吻的光明神,没有考虑一下“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却在看见海妖哭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原来从那时候就萌动了。

    但却在大章鱼对自己失望透顶的时候才发现那棵嫩芽。

    海妖控制不住泪水,连美丽的容貌都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中忽而变成原来的墨蓝皮肤,与白皙的皮肤交替变化,忽而显现的墨点是海妖不愿提及的身世。分泌出的黏液和眼泪融到了一起。

    在认识巴德尔之后他就把这几千年的眼泪都哭干了。

    上上一次流泪,还是很久以前了。那一次不是因为情动,而是忽然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尚不适应明亮,忽然看见了海面上的一点亮光。

    阳光刺眼,逼得他生理性地流出了泪。

    他说,他醒来时只身一人孤零零地面对奇怪的世界,一开始这个世界和他沉睡时的大水一样黑暗,却还是有不一样的,混杂了很多声音,恳求的,欢愉的,悲戚的……

    他宛如稚童,懵懂地诞生在这世上,不知故里,不知使命,茫然地面对着汪洋大海。

    大海也不愿给他太多答案,在夜晚静静地睡着,天空与海面是一样的深蓝莫测。

    终于,远方的海平面下带来了一点光明的预告,渐渐的,一颗圆盘一样的红日升起,黎明刺穿了黑幕,他的世界不再虚无黑暗。

    他便借此,真正看到了新世界的样子,是波光粼粼的,暗涵生机的,迎接曙光的。

    茫然的他想要感谢为他照亮世界的太阳,他变成腾飞的浪花,乘着鲸鱼的翻跃飞上了半空。

    眺望到了一身柔光纯洁的神。

    从那一刻起祂在他眼中,就成了全世界。

    他很想亲自向神明道个谢。

    而鲸鱼又翻了个身,海浪被拍皮球似的调了个头,看到祂正与另一位神祇进行交接。但从情况看起来,这两位神祇之间好像闹了点不愉快——

    至少从光明神的神情看来是这样。

    而身披黑袍的那一位抬手打掉了光明神手上的一枚亮闪闪的戒指,戒指沉入了海水之中。

    但好在两位神祇的矛盾并没有激化,可在黑袍人走后他也没敢上前打扰了。

    他悻悻地落回大海,又加快马力去找那枚戒指,生怕被谁抢了似的。

    *

    “戒指哪去了?”巴德尔打断了,但他对那个小玩意没什么印象。从小备受宠爱的光明神过惯了穿金戴银,一根手指空出了位儿马上又会有新的首饰填补。

    那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的戒指被海妖珍藏了起来。

    那是宝库里的第一件宝物,也是那时的海妖搬家时所带的唯一宝物。

    海洋交警海神夫妇和扬波之女见过它,小偷小摸的小鱼小虾米见过它,蓝鲸见过它,他认下的第一位大哥奎林吉安见过,第二位大哥斯特劳曼也见过。

    所有图谋不轨的家伙都被这只海妖威胁着离他的宝物远一点,所有与他关系亲密的家伙都心照不宣地帮他守护这样财宝。

    于是海妖想到了调虎离山的办法,他搜刮来其他的奇珍异宝,分散强盗们的注意力。渐渐的,这份心愿转变为了想要在下把所有的财宝都献给祂。

    只不过这个心愿也渐渐变了质,海妖总是贪心不足的,他把自己也加入了那份礼物清单。

    但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见到那位金发的神。

    *

    巴德尔的眼睛碧蓝澄澈,和那时波光粼粼的海面一样。

    阑舁拨开他垂落的一缕银色发丝道:“金山银山太巨大了,要花点时间才能找到。”虽然他给那个戒指留了个专属空间,不至于跟其他珠宝挤来挤去。

    阑舁把巴德尔放到了贝壳床上,马上就被蚌肉一样的软垫接纳了。

    巴德尔伸手,揩一下阑舁脸庞上的泪,“你累了吗,也躺下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地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克制地保持着一定距离。

    巴德尔睡不着,嘴角的血已被抹去,但伤口仍散发着腥涩的血味,旁边那位他以为早就睡着了的海妖却突然开口了:“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南娜呢,就算她的索取让你厌恶,就算你不爱她?”

    布列达布利克那么大,除却杰恩尼,巴德尔没有可以能说话的人。有时候他和被孤立了的霍德尔看起来一样寂寞。

    这座城堡好不容易迎来了快乐女神作它的另一个主人,却没有因此洋溢着欢笑。

    因为巴德尔把她变成了一株不能言语的忧郁玫瑰。

    “可能是因为心烦。”巴德尔答道。

    “你不要言简意赅,不要对我撒谎,也不要对我隐瞒。求你了。”

    *

    巴德尔与南娜打的第一次照面在很久以前。

    就在那时候,几位年轻的男神被召集到了一起,他们尽管感觉莫名其妙,也还是列队站好,面对着来自南方的蓓蕾之神尼普和他的女儿快乐女神南娜。

    巴德尔记得,那一次连向来不与大家一起活动的霍德尔也来了。

    尼普召集众神的原因是他的女儿得到了一位男神的救助,并与那位男神两情相悦。

    她说她没有看见那位男神长什么样,但可以用特殊的办法辨别出她的情郎。

    走到巴德尔跟前时,南娜眸光一闪,她正要确认这就是她的真命天子,余光却瞥见了角落里的一位身披黑袍的阴沉男神。

    南娜瑟缩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然后稳住心神,坚定地抓住了光明神,指着他判定道:“就是你了,光明之神!”

    巴德尔从来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闲工夫去救助一个毫不相识的神。他又不是什么战力高强的神明,他保护自己都来不及,更别说当什么英雄救什么美。

    总之,他只记得自己当时绷不住地露出了错愕的表情,而他的瞳孔中倒影出快乐女神愉快做出审判后的笑脸。

    到底在笑什么。巴德尔敛眉。

    他被单独留下了,推脱也推脱不开,巴德尔终于发出质问:“南娜女神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与你素未谋面,更没有救过你。”

    几番下来,双方都没有退一步,南娜终于道出了真相,她指认巴德尔为意中人的理由是:

    “黑暗之神对我下了诅咒!”

    诅咒?什么诅咒?

    南娜说她误闯了霍德尔的黑暗城堡,在霍德尔的带领下才走了出来,即使身在黑暗中他的身上也是温暖的,就像寒窑中的一盏微微燃烧的煤油灯。

    南娜崇拜起了这位带她重见天日的男神。

    霍德尔将她送到了城堡外,自己却还站在城墙内,蒙蔽在阴影中望不见真容。

    南娜没有想太多,笑着向这位善良的男神致谢,笑声清脆灵动,打破了黑暗城堡常年的静谧,拨动了城墙悬挂的银铃,拨动了一根心弦。

    她听见男神浑浊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我多么希望能够与你成婚,从此与你生活在一起。”这是一句平平淡淡却直球真挚的表白。

    南娜羞红了脸,跟父亲说出了她的情缘,请求她与那男神的婚姻。

    面对并排站的诸位男神,走到银发的光明神跟前时,他的身上有着似曾相识的气息,那是一种光明与黑暗并存的微妙味道,她以为她找到了她的英雄。

    她认真端详光明神明媚的长相,甚是满意,却突然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神力,拧成了麻绳一样,牵着她将目光移向了角落里一位不起眼的神祇。

    那人的感觉,和那座漆黑的城堡一样,令人望而退却。

    南娜当即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真正的英雄还在静静地站着,等待南娜走到他的跟前。

    南娜的腿却软了不敢前进,她对黑暗有着无限的恐惧怕得连尖叫都发不出。她如溺水的小儿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样,抓住了身边的巴德尔,急着作出决定,便说巴德尔就是那个对的人。

    *

    大厅空旷,侏儒们和精灵们都被驱散,只剩巴德尔南娜二人,巴德尔忿忿道:“霍德尔说他想与你相爱,这算哪门子诅咒?!”

    南娜却是一直摇头,不时落下几滴泪。

    黑暗神赐予了她相爱一生的诺言,旁人不可切身体会,对她却是最恶毒的诅咒。

    她害怕身处某处阴暗地时会碰上黑暗神的爪牙将她拉回那无尽深渊,于是她抓住了光明神的衣摆,希望光明神能伴她身边,无限的光芒会驱散黑暗,消除她的恐惧。

    不久,南娜的父亲,尊贵的蓓蕾之神尼普向神王提出了联姻,光明神拒绝不得,还是和南娜共同踏入了婚姻。

    就算是婚礼结束之后巴德尔也没有放弃离婚的意愿,但南娜始终没有松口。

    或许,南娜女神只是想要一个能够心安的庇护所。

    好吧,陪她演一段时间。

    但巴德尔想错了,天真的女神逐渐爱上了他,同时索要着光明之神的庇护。

    她会恃宠而骄地提出一些要求。

    在看到南娜与布列达布利克的大总管杰恩尼交谈时,巴德尔面色倏地冷了下来上前拉开她,“你在使唤我的大总管吗?你是布列达布利克的女主人了吗?”

    杰恩尼在一旁想要解释,巴德尔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你不是要阳光吗,我可以给予你永恒无限的光明。”

    衣袂一抬一降,年轻的女神变成了一朵娇嫩的蓝玫瑰。

    巴德尔接住了她,握住了花柄。

    他捏出了一颗只有豌豆大小的太阳,这颗太阳没有东升西落,始终挂在玫瑰的头上,没有一丝黑暗能够靠近。

    杰恩尼带走了她。

    几天以后巴德尔再想起这件事,问杰恩尼:“你把花放在哪了?”

    “院子里,东南边的一扇窗户外面。”

    “南娜女神先前告诉我,那里是最适合养花的,”大总管还想为快乐女神求求情,“并且,那里正对着神宫的正门,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人们。”

    巴德尔不买账,穿戴好行装,“看来她和你说了很多,都打出交情了。”

    “不,殿下,是您误会了。南娜女神是蓓蕾之神的子嗣,她只是给我提了些养花的经验和建议,被您撞见的那一次也是,她叮嘱我东南边的条件最好最适合种花,尤其还正对殿门,您回来的时候若无意瞥上一眼那角的花也许会心情愉悦的。”

    无聊的把戏。

    巴德尔不想理会杰恩尼在他身后的絮絮叨叨了,他出门换班,回来时也没有看向那个东南的角落,就像他从未将女神放在心上。

    故事说着说着,巴德尔又想起,如今自己心上已有了一只海妖。

    他伸着手,在被子里摸到了阑舁的手,心痒痒地牵了牵。

    海妖的手温温的,常年泡在水中是薄嫩的,手掌宽大一下就反握住了他,“但是你违背了你答应她的话,巴德尔。我曾站在窗前与她共同等你回家,琉璃隔绝了屋内的温暖,她独自忍受夜晚的冷霜。你答应她的恒光没有做到,是你出尔反尔了吗?”

    在阑舁面前柔软了一晚上脾气的巴德尔受不住对方这一次次质疑,气得锤了阑舁一顿:“是杰恩尼说的!他说一直照着花花会焉,恒久的阳光对她来说是酷刑,我才收了她的专属小太阳!”

    怎么全是他的错了。巴德尔越说越委屈地想。

    气愤过头,一条腿就蹬了过去,却立刻被钳制住了。

    巴德尔抽了抽腿根本是徒劳无功,更加炸毛,索性单方面和阑舁在床上打了一架。

    蓝色触手伸出,裙摆随厉风飘摆,足底的吸盘带来的酥麻感走遍全身。无色透明的黏液盛满了膝窝,却使气氛染上了旖旎的色调。

    阑舁已正起身来,身后飞出几条锁链。

    那是巴德尔熟悉的小鱼。

    它们将他的双臂拉至头顶,“你做什么?!”巴德尔惊诧道。

    阑舁抓起巴德尔的脚脖子,还没摸索清楚巴德尔身上到底有几块痒痒肉,时不时能感受到神祇在战栗地发抖,“松开……哈哈哈……”

    金色的小鱼在原地摆动身躯,尾鳍一摆一摆甩出金粉,有些致幻的效果,碧蓝眼眸上的冷霜褪去,与湖绿潭水一样春意盎然。

    “巴德尔,你懂爱吗?”

    阑舁没能得到巴德尔的回答,他放下了巴德尔的脚,沉思着。在过去他永远在仰望着他的世界,那唯一的神明,他以为是他这样的卑劣之物永不配触及玷污的。

    可他如今却猛地发现,他的世界,并非他想的那么纯善。

    光明神并不总做光明磊落的事,且并不因此引咎自责。

    万斤的腐朽倾泻而下,黄金也能生出锈斑。

    他以为他爱着的是他想象中的神明,却开口问道:“巴德尔,可以吗?”

    巴德尔默许地眨了眨眼。

    “我希望你懂爱。”

    希望你的身边充满爱,更希望你能真正热爱万物。

    阑舁再一次啃上了巴德尔的柔软的唇。

    “嗯——”血腥味再度在唇齿间散开。

    流金填补黄金的锈迹,给瑕疵品镀了一层金,信徒将黄金重新供起,呈上祭坛的仍旧是完美无瑕的金。

    “我不要你只是嘴上说说。答应我。”浮光跃金,床头的烛火晃悠悠,晃动的影子倏地一顿——巴德尔身上不知从哪里掉下了一样东西。

    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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