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在台风周围时总觉飘摇欲坠,在台风眼里反而宁静异常。

    沈寒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她不觉得自己已经幸运到身处台风眼,但至少风开始吹起来的这刻,不用再怀揣对降临的恐惧。

    “有空,什么题呢?”在下课铃声中,沈寒终于收回视线,端正坐姿和平常一样,温和平静开口。

    蒋宜光是耳濡目染的精明人,知道学校里面有些人可以想欺负就欺负,有些人却需要找合适的理由。她刚刚故意拿题来试,就是想找这位漂亮学霸的不痛快、不耐烦,没想到对方面冷,话却友善,仿佛真的打算教她。

    她不由心中嗤笑,可面上仍道:“最后一题,能教吗?”

    最后一题通常是一张卷子最难的,有时候连老师都讲不明白,甚者还会说:“讲了也是浪费时间,你们不如不听。”

    蒋宜光数学只考6分,被宋天仁当着全班的面批评,料想不会自我折磨、自讨没趣。可她到底这么问了,又一副礼貌微笑的样子,沈寒再怎么确信她不安好心,也不欲主动打破表面的虚假和善,只道:“能教,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这算转圜的回答,如果对方因此感到麻烦而选择离开,沈寒自然松一口气,可惜蒋宜光是个人精,她几乎等的就是这句话:“啊?那下课十分钟应该教不完吧,哎!我又在这方面比较笨,那个沈学霸,要不然明天早上放学,你留一会儿,教教我再走好吗?我可以让我爸送你回市里,不用挤公交!怎么样?”

    双水中学高一年级虽然正常放周末,不补课,但由于大部分生源来自春水镇下面的农村,所以学校将放假时间定在了周六早上,以便部分同学搭车回家。

    沈寒不可能让自己在那个时候落单,更何况周六有非常重要的人要见,遂道:

    “明天应该不行,周日下午好吗?周日下午我早点来学校,你也早点来,我教你题。”周日下午不像周六上午,许多人会早早到学校补写作业。

    蒋宜光才不想周日来那么早,来了不仅人多惹眼,还耽误她在家玩手机的时间,不禁下意识撇嘴,心道对方是真想教她还是反应快,烦都烦死了。可面上终究不能太咄咄逼人,只好笑道:“可以呀!真谢谢你!到时候我□□联系你吧,哎呀,我好像还没加你□□,沈学霸,你有□□吗?我加一个!”

    她笑起来时眼睛真的很亮,应当会博得许多人的好感,沈寒却心一沉。

    她记起贺青青说双河初中曾经有个学生在暑假跳河,后来虽然被救下,却再没返回学校。

    那是个女生,成绩很好,对人很好,长相也很好。大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傻事,直到某一天,有人听见蒋宜光在厕所里和她那群姐妹炫耀:“没错,就是我发的啊,我天天□□轰炸,问她胸怎么那么大,是不是让人摸的,每天故意漏给谁看。”

    青春期逐渐发育的身体本是美好成长的象征,却因恶俗的持续侮辱变成自我厌弃的累赘,最后连生命都被放弃。

    沈寒无话可说,只想问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非要这样?

    然后,现在又指向她。

    “沈学霸,你没有□□吗,怎么不说话?”蒋宜光忽地前倾身子靠近,面孔放大。

    沈寒一颤,几乎下意识后靠,撞响后面一直空放的课桌。

    “不好意思,我没……”在响声带来的疼痛中,她是打算直接拒绝的,不管对方相不相信,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贺青青急道,“哎!英语老师来了!”

    英语老师要进行英语周测,英语老师比班主任宋天仁还凶。

    周围的同学愣了下,纷纷四窜回位。蒋宜光还以为贺青青唬人的,回头一瞥窗外人影,瞬间皱眉,连话都来不及多说,跟着其他人朝自己座位跑。

    教室在三秒钟内安静下来。

    沈寒慢半拍,却也不算太晚反应过来,她感激地看了讲台一眼,又看向边上一直扬着下巴的贺青青。

    “嘿嘿不用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待会儿卷子借我抄抄就行了,ok?”贺青青压低声音,在沈寒开口前率先和对方达成强制协议。

    沈寒:“……”

    算了。

    只希望明天放学之前,都像此刻这么好运。

    *

    蒋宜光在周测中途就被班主任宋天仁叫出去了,根据贺青青课后打听,是这人和高三学长闹分手,高三学长不同意并以吃安眠药威胁的事被家长捅破并闹到学校来。

    为什么有喜欢的男生还跟其他男生谈恋爱?贺青青问沈寒。沈寒不懂也不想懂,她只知道蒋宜光陷入早恋纠纷,自己就可以暂时安稳。

    第二天早读结束,其他人赶着回家,一溜烟就跑了,沈寒则拖着步子,先去宿管阿姨处填写留宿申请。

    一般高一学生很少周末留宿,再远都想回家或者干脆去同学家、网吧过夜。

    宿管阿姨是个年近五十的大姐,安排转学生住宿时了解过沈寒,见对方这时来值班亭,不由诧异:“怎么还没回去?”

    沈寒的亲生父母在她七岁时离异,母亲带着她嫁到现在这个新家,未两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没有其他孩子时,继父赵刚对她还算过得去,可有了弟弟赵子强,她的存在就显得无比尴尬。呼来喝去是常态,更多时候,是作为姐姐必须低人一等的委屈,弟弟不愿看见她,她就必须一个月回一次家。

    “阿姨好,家里这星期没人,我想住在学校。”可她到底不能把那些实话说出来,只冲宿管阿姨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漂亮又礼貌的女孩总是招长辈喜欢的,宿管阿姨理解这种情况,同沈寒说明留宿要求,并着重强调晚上七点前必须回寝,便让她填写申请。

    申请表上没几个人,且全都是外班的,沈寒扫了一眼,在第七行落下自己的姓名。

    方正小楷漆黑隽永,收尾处不小心洇开的一团墨水,就像空中停了一晚又突然下起的阴雨。

    沈寒阔步朝外走。

    *

    短信里给的地址是“春水镇明香大街152号”。

    沈寒攥着一部老式按键手机,肩背一个黑色双肩包,出校门问了三、四个人,才在一条都是旧时老建筑的巷子里找到了目的地——春花印染。

    与其他的店面牌匾都是深红色不同,“春花印染”四字由毛笔行楷书成,挂在一块古朴的棕色木板上,木板两边,是一串小红灯笼,正携风裹雨自由翩飞。檐下,还有不少迎春花,虽被风雨打凋了许多,但纤细藤枝依旧郁郁葱葱。

    沈寒紧张起来,担心自己的幼稚打扰主人的风雅,对方看不上她,可好不容易走到跟前了,又是黄姐介绍来的,不由心一横,收伞钻到屋檐下。

    来开门的是小院的帮工,见陌生女孩,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是双河中学的沈寒?来找谢师傅的?”

    沈寒的继父让她一个月回去一次,给的生活费却只管两个星期,剩下的让她省吃俭用或者自己找地方赚。沈寒没反抗,因为最开始继父都不打算让她继续念高中,而是希望她找个工厂上班。她学习成绩很好,为此当然不情愿,与继父磨了很久,继父才说“那你滚去双河中学好了”。

    为什么是双河中学?因为弟弟赵子强考不上最好的宁州市一中,所以她不能抢占弟弟学业上的风光;因为双河中学众所周知的风评烂,怀孕、打架、辍学都是常态,没几个真正搞学习的,继父认为她坚持不了多久就会退学。

    其实就是不想她读书。

    可她自己想。

    她想读书,就得想法子挣钱,不为现在,也为以后。

    “我是沈寒,大哥你好,我是黄姐介绍的,她让我今天来这里找谢师傅。”沈寒冲对方笑道,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努力展现出自己友善真诚的一面。

    帮工姓李,全名李大康,今年正四十,见小姑娘紧张得手都发抖,不由好笑,但转念自己家小孩衣食无忧,哪里用得着风雨天出来找事,又不免心生可怜。

    他让对方跟着自己到前头屋子去,里面生了火,可以先坐一会儿,说:“谢师傅盼着你来呢,但临时有事又出去了,让我在这边等你一下,省得你白跑一趟。”

    “嗯…应该也不用等太久,大概半个小时?”

    “你坐着烤火,喝点茶吧。”李大康说,热情得让沈寒觉得不好意思。

    然而等了半个小时又十分钟,都不见谢师傅的影子。

    窗外凄风苦雨,沈寒不禁有些担心,可见李大哥在和自己妻子通电话,又不知道该怎么打扰。

    如此又等了二十分钟,李大康终于自己反应过来,招呼沈寒再坐一会儿,说到前面去问一下。

    为什么要到前面去问,不是电话就可以吗?沈寒不理解,但见对方快速跑开的身影,还是下意识起身相送。

    屋外雨下得较之前更重,轻薄衣衫一沾,寒气便湿漉漉地袭来。

    沈寒立在檐下,没忍住,一哆嗦,低头便是个响亮的喷嚏,惊得不知哪儿的麻雀啁啾纷飞。

    “太冷了吧。”她想,抬头去瞧乱撞的麻雀,一定睛,却发现斜对面黛青屋檐下,坐着一名黑衫少年。

    对方断眉冷眸,轮廓凌厉,正盯着她。

    沈寒惊囧,小猫怕生似的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又险些脚滑摔倒,堪堪扶住檐下柱子,才道:“……不好意思,我是来找谢师傅的。”

    她说话时脸都红透了,希望雨下得这样大,对方没看见她的滑稽,可事实是对方连她也没有看见。

    少年抬起头,又低下去,所谓凛冽一瞬不过换姿势神思。

    沈寒稍稍松了口气,尴尬解除,可见对方专注的模样,又不禁好奇雨下得这样大,外面这样冷,这人在檐下做什么。

    她走近了些。

    少年眉峰紧蹙,鼻挺唇薄,阴鸷冷峻得只差在脸上写“生人勿近”,可顺着分明的下颌线,望见其目光所及,却见他修长手指中的羊脂玉温润透亮胜过春天。

    “哎!小沈,你在这儿呢,来来,快过来,谢师傅来了!”长廊尽处,李大康忽地高喊一嗓子。

    沈寒微颤,来不及看那人是否被惊搅,匆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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