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河中学各年级逞凶斗狠的学生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得罪谁都不要得罪高一六班的谢鸣。

    那不是个好惹的人。

    除了家里有钱有势,他本身手段也很厉害。

    蒋宜光没想到撑伞来的人竟会是他,隔着雨雾再三确认,才展开双眉挂上一副笑脸快步走近。

    “鸣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谢鸣和她其实没什么交情,但因孟时飞和谢鸣是兄弟,两人并不算陌生。

    谢鸣是天生的冷眸,不笑时一双眼仿佛在审视犯人。此刻站在沈寒身前,眸色更是暗得深沉。

    但他开口时并没有明显不满,只是简单利落一句:

    “找她。”

    找她,找沈寒?

    蒋宜光僵着笑脸,下意识不信,但当见对方的伞确实大大方方地罩着沈寒,没有一丝偏移的打算时,又瞬间笑不出来。

    沈寒和谢鸣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沈寒其实不算认识谢鸣,她只是偶然在屋檐下瞥过对方一眼。

    她相熟的是对方的爷爷,谢师傅。

    她想,对方所说的找她,一定是因为雨太大,谢师傅见她迟迟不来,又打不通电话,担心她出事,才让自己的孙子出来寻人。

    可据她所知,这个孙子并非乖乖听话的主,望着对方挺拔的背影,沈寒低下头,稍稍靠近了些,真心表达感激。

    “谢谢。”

    雨声在小巷中吵得厉害,谢鸣断眉微扬,没有听清,但他明白。

    他看向蒋宜光。

    蒋宜光觉得沈寒就算和谢鸣认识,两人也应该没那么熟,至少抵不上时飞哥在这中间的交情,可一对上谢鸣冷冰冰的目光,她又什么都不敢追问,只烦躁地退后半步,强撑笑道:“鸣哥找我们沈寒同学吗?那我们没事了,你们有事先走?”

    蒋宜光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她都不敢说话,边上的曹雨悦、杜真真和另外两个男生更是噤若寒蝉,想着自己今天完蛋了,得罪的可不是什么转学生,而是鸣哥的朋友甚至可能是女朋友?

    她们以前可从没听说过,谢鸣和哪个女生有密切往来。

    谢鸣这回没应蒋宜光的话,而是低头看向沈寒。

    这个女孩刚刚摔了一跤,除了衣服和裤子,脸上也可怜兮兮地沾了泥,不衬初见那双清亮又明净的眼睛。

    对面那几个人,却被伞和衣服包裹得光鲜亮丽、完好无损。

    “现在的规矩是这样的?”

    谢鸣收回目光,突然开口,扬起的尾音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寒没听明白,攥着一颗心正打算去瞧来人什么意思,就听蒋宜光干笑两声,抱歉道:“鸣哥这话说的,刚刚是宜光想岔了,那个,刚刚……刚刚是这两小子不听话,说要找我们沈学霸麻烦,鸣哥你想怎么收拾他们,我替你动手?”

    蒋宜光说完,剩下的四个人才彻底反应过来。

    “喂,怎么是……”被咬的男人下意识开口,被蒋宜光一瞪,又闭嘴收了回去。

    蒋宜光:“鸣哥,各扇两巴掌,你看行吗?”

    谢鸣会赚钱是手段,会打人也是手段,当年读初二,被十几个高年级学生围打,愣是只受了一点皮受伤,就全身而退。而对方,胳膊、大腿骨折的,不说十个至少也有八个。

    沈寒慢一拍,此刻却也终于明白眼前是个什么情形——谢师傅的孙子在帮她报仇!

    谢师傅的孙子居然在帮她报仇!

    直勾勾的目光感激不已地投去。

    谢鸣被盯得浑身一激,循着目光好奇回望,对方又紧张得涨红脸低下头。

    谢鸣:“……”

    “鸣哥?”蒋宜光打量着两人的小动作,完全摸不透两人到底熟到何种程度,可既然谢鸣刚刚开口了,她便不能含糊过去。

    屋外雨大风凉,谢鸣思绪回笼,扫过眼前一排人,再没兴趣和他们浪费时间。

    “照你说的办,不过刚刚动手的好像不止他们两个。”

    谢鸣说话似乎从来不指名道姓,可有些人闻言便会对号入座。

    曹雨悦和杜真真齐刷刷看向蒋宜光,希望她们这个“大姐大”能帮她们说上两句讨饶的话,可蒋宜光端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只微微皱了下眉,便开口呵斥:“一个个都愣着干什么,难不成真要我动手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求情和不理解的。

    曹雨悦看向杜真真,没待对方准备好,就扬手挥去一巴掌。

    清脆响亮一声,惊得沈寒眼睛都瞪圆。

    然后很快,又是第二下。

    双方互扇,另外两个男生自然也是如此。

    每个人下手都狠,仿佛谁动作轻一点,就会有更严重的下场。

    沈寒最开始觉得十分痛快,可瞥见蒋宜光逐渐阴郁的表情,又不禁担心:谢师傅的孙子这样对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那个,你……”

    “走?”

    在沈寒开口的同时,谢鸣出声看向她。

    两人第一次,没有任何时间差地,在一方狭小雨伞下四目相对。

    “走,走。”沈寒率先移开了目光,红着耳根匆忙应答。

    她没敢靠近自己,不知何时又退了一段距离,半边肩膀淋在雨里。

    谢鸣看得清楚。但没再说什么,留下身后一群开始发生争吵的人,和对方一起离去。

    *

    谢昌意在春花印染等了快一个钟头,才看见他那不听话的孙子带着沈寒过来。

    孙子没什么事,怎么出去的怎么回来,但他担心的小姑娘,却是从头到尾狼狈得厉害。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全身都是泥,头发也湿了!”

    谢昌意高起嗓子喊一声,在屋子里干活的李大康和陈冬菊等人便纷纷探出脑袋。见上个星期还青春靓丽的小姑娘此刻这般模样,不禁放下手中活计,个个上前关切问道:

    “这是怎么了,摔了?还是被人打了?”

    “天呢,脸怎么看起来有点肿?”

    “小沈,你说说看,哪些人欺负的你?”

    …………

    大哥大姐们热心肠,你一句我一句愣是没给沈寒说话的机会,直到谢昌意拍了拍桌子,大家才歇嘴,可怜又心疼地盯着沈寒。

    沈寒原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被他们这样一念叨,心里竟委屈起来。

    可她又习惯不掉眼泪,忍了忍还是挤出笑容,佯装没事道:“不是打的,没有被人欺负,就是今天放学太晚,我想抄学校后面的近路,结果摔进沟里了。”

    她边说着,边用目光寻找那位可以帮她说谎的人,但对方似乎已经离开这片嘈杂的小院,只剩下倚墙滴水的黑色雨伞还彰显着他的来过。

    谢昌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慰小姑娘一番,强调“人比什么都重要”,然后见谢鸣那小子已经走了,只得对陈冬菊说道:“冬菊,你带小沈去换身工装吧,再洗个头,这脏兮兮的样子可不像话。”

    陈冬菊也看不下去,“哎”一声,领着沈寒往后院走。

    洗头期间,陈冬菊又追问了几句是不是有人欺负,听见沈寒还是一样的回答,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感慨道:“没人欺负就好,女孩子不能被人欺负,不然以后都自信不起来。”

    这话说得朴实,未尝不是真理。

    沈寒抓着满头的泡沫,任由热水冲洗下去。

    她想,她有时就是不自信的,哪怕总是装得很自信。

    洗完头、换一身干净绿色工装,人又变成从前高挑惹眼的小姑娘。

    谢昌意满意:“就该这样嘛!高高兴兴来,高高兴兴学习和干活!”

    沈寒笑着不说话。

    谢昌意便给她安排接下来的活计:“今天天气不好,小沈你呢,就跟着咱们陈师傅去屋里学刻板,有没有问题?”

    刻板是印染工艺的开头步骤,沈寒摇头,表示自己完全没问题,便跟着陈冬菊朝西边的小院走。

    一上午揭过五十来张白纸,都是画花纹图样。中午吃完盒饭,休息半小时,下午又是几十张。

    沈寒学得认真,傍晚结束时,手指都有些伸不直。

    谢昌意听陈冬菊连连夸沈寒,笑得脸都皱起来,知道自己确实找了个不错的“弟子”。

    “小沈,留下来吃晚饭?”

    昨天惊蛰,院里准备了一桌好菜,还有不少剩的,今天再添两个新菜,怎么着都比学校食堂要好吃得多。

    沈寒自然不好意思,学着上次一边摆手拒绝一边朝门外走,但走几步,想起自己还没有好好地给谢师傅的孙子道过谢,又停下来,回头问道:“那个谢师傅,今天您孙子帮了我好大的忙,我想问问,他还在院里吗?”

    刚刚她路过,那扇属于他的屋子紧紧关闭,不知道是有人还是没人。

    而她又是生人,根本不敢敲门打扰。

    “你说谢鸣那臭小子啊,出去咯,雨一停就走了。”谢昌意大大咧咧,“他帮你就帮你了,他应该的,小沈你别放在心上。”

    原来就是叫谢鸣啊,没有第三个字。

    沈寒微笑,认真记下了,可那么大的忙,怎么能是应该的。

    “谢师傅,谢鸣大哥喜欢什么啊,我还是想感谢他一下。”沈寒固执问道。

    谢昌意为难:“那小子喜欢的东西可……”

    “校门口左边第三家小卖部冰柜里卖的可乐,我喜欢这个。”出去的人挟着一阵风,突然又回来了。

    沈寒回头,看着他停下电动车,摘下头盔,在阳光下,像淋湿的小狗一样甩了下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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