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榴》

    【娘.....】

    【嗯?】

    【...你幸福么?】

    绣帘沉默地垂挂在朱红门上,有一片浓荫的翳色映着。

    东屋里,杌子的一角摸得褐亮,上头绷着一块柔软的布。尚未进宫成为贵妃的刘氏和那块挂在门上的绣帘一样沉默。她的脸始终垂下,像天生来便缺了一角,灰蒙蒙地躲在阴翳的后面。她动手拉长了冷针,绣布末端垂下的些微碎线,被此时年幼的赵津元拽在手中。他伸手缠得紧,无聊把玩时又松了松,手指上带出几根断了的线,这让他的眉毛一皱,撇撇嘴,一手甩了出去。

    零零碎碎地降落。

    彼时,未成为日后尊荣的贵妃刘氏,没能回答这个问题。她秀气的脸庞,始终在绣帘后面泛着惨淡的灰色。

    看着母亲脸色的赵津元,很快体会出嚼蜡般的木味儿,丝丝懵懂的悲伤掉落进他的瞳仁里。

    他转首望起窗外,一口不大的窗子盛满了日光,清透的、泛红的,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绛色一般的细微小花零零落落地藏在郁绿之间,孤单、寂寞,期盼垂怜的卑望,始终萦绕枝头不去。

    那一天,是四哥成亲的日子。扬园披了多少热烈奔放的红绸,他想那是数不清的,能数清得的,只有秋日枝头挣扎开出的石榴花,垂有一息,将生又将死。

    【娘,你说----如果我和四哥一样...是不是就好了?】

    他懵懂而无知的话,隐隐向往的语气,让他的母亲刺停了眼前的绣棚,终于分了一丝半毫顾怜般眼神给他。

    【傻孩子---】

    她轻轻睨了一眼,带着一点点宠溺、却又用一丝丝怜叹的口吻来说这句话。使得赵津元虽不知其意,却永远溺毙在这无声而惶惶的海洋中,一生------终其一生没能靠岸。

    母亲脸上不起眼的神色,却如千斤锤砸来,教他意识到了羞愧,他极快地低下头,仿佛做了天大的错事赶忙息了声儿,继而又如懂事乖巧的孩子那样贴心起他的母亲-----谁让他是母亲的一部分。

    这片刻的时间,沉默比外头娶亲的喧嚣更震耳欲聋,他眼睛静静地盯在了窗外,听着那些热闹声儿,发觉自己不小心掉进了石榴心里,粗垢苦涩的外皮把他紧紧地裹住,缩成一个小小的黑影团块,没有人看到。

    【我去见见四嫂好不好?】他没有看过那个人,他想要去见见。

    【当然好,只是记着小心别添乱,还有----】母亲看着他出门,细声叮嘱,【早点回来。】

    那双微笑的眼睛是枯木上唯一的春芽。

    他回首浅笑,朝着母亲那张深刻的面庞,点了点头。

    皇城里响起铁甲冰冷的声音。

    虽是火把照如灯星,四周的黑影依然甸甸地压沉。当赵津元出现在这座王城里,他的身份,他身后带来的府兵,令整个场上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崩裂只在朝夕。

    城楼篝火仍然烈烈燃烧。

    人世间,有时候会碰上这样一些人,他们从前素不相识,但一经见面,哪怕隔着红色的帘帐,只单单稍远地对坐着说一两句话,就能在心里产生了不得的痕迹。

    赵津元望着那样的人。

    他深知----他的四嫂便带来了这样的感觉。

    以至于赵津元在人生路上遇到所有不幸福的瞬间,都会不由自主停驻回望它。不止一次回想第一天见面所留下的痕迹。随着年月增长,他也在不断向前,学习四哥告诉他的话去交换真心,然而,孤单也好、寂寞也好,已经在他的人生路上似柳絮飘飞叠峦,淹没了他,遮断前路。回望---便是他后来常常在做的事,他不断打量着那天的‘孩子’,像在做一件极精致的物品那般细细窥探------发现他的眼睛会亮着光,藏着笑意。虽然局促别扭的动作里,会带着秋日石榴花萧索般的胆怯,但细细端详来,他的目光在对面人的话语里流露出炯炯的神采,毫不遮掩的喜悦,如同春芽一般鲜嫩。

    他捕捉到-----那是幸福的一瞬间。

    他期盼那样的神采再度被神佛垂怜,施舍进他的眼眶中,施舍进他的灵魂里....

    最好永生永世。

    赵兰芳见到前来的他,又见后方火光连片的兵甲,一时泛起微笑。他刚要张口呼唤,眼神一抖,敏感地瞥望见赵津元手中提起的包裹---疯狂锈斑的暗红印在了裹布外,从收束的上口一束黑发似枯草蓬松挂出。

    赵兰芳的脸色突变,忽然如土干裂。他神色不安,一双眼珠不时看向朝这边带马前行的赵津元,在赵津元越发靠近时,赵兰芳终于忍受不了施压给他的恐惧,他立即大叫一声,【那是谁?】他显然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他想要弄清楚那是谁,再度直接了当清楚地吼出来,【那是谁!】卑微的咆哮,如同哀求的垂怜。

    可怜颤裂的声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但显然赵津元还未打算回应这个答案,他走到足够的距离,才自马上翻身下来,携带着那一颗沾血的头颅。从沈章柾的角度可以看见一块灰青色的额头,他的眼神几乎有些怜悯,那显然是个死去多时的人。沈章柾想起四哥的面庞,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可是临近黎明的冷意,让他闭过眼,再畏缩地冷颤了一下。

    【是淮弟...】赵津元的语气怜悯而哀伤。

    赵兰芳面如白粉簌簌扑掉,一双无处可放的眼睛变成乱飞的苍蝇。他的慌张如海浪扑涌,而他的体面破破烂烂,一如斑斑污迹。

    【四哥杀了他...】

    【什么...什么意思?】

    【嗯,字面意思。】赵津元移着脚步,他靠近那匹黑色的马头,一边走的同时,一边感受着手中头颅的重量,只是他在心中产生了些微奇妙的感触,他心想,和手里已经只剩头颅形状的延淮相比,他的‘活着’难道不是一种幸福么?【兰芳,这还能有什么意思呢?四哥....是在杀五叔,千里之外,用你弟弟的头颅去杀你的父亲,不-----】他顿下一息,用言笑的态度睇去一眼,眼波深重,【我想还有你的母亲,这真的可怕。接着吧----】

    他提高了声音,长伸手臂将那颗青灰色的头颅抛给已经面目全非的赵兰芳。

    而随着这一声,自后方射出一支利箭,凶狠地贯穿了赵兰芳的胸膛。

    赵兰芳预备接住弟弟的慌乱双手,突然被这一刺僵住在半空,那颗本该被接住的头颅只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赵兰芳的胸怀不可控制地下坠,直到像个破落的瓜抛弃在地上。

    【你-----】他露出红色痛苦的表情,手指蜷缩拼命想向马下之人指去,【你!】伴随着这一声,赵兰芳五脏内的血从口中喷出,断了呼吸。

    事发突然,唯有一侧副官反应及时,但已来不及救下赵兰芳,他侧身一出,腰间嚓地一声抽出刀,架在了赵津元的颈子前。

    原野上飘起了雾,视线凝结之处可见一团薄雾缓缓游弋在潮湿的土地上,微白微蓝,与远处山林泛起的苍黑格格不入,那么清晰地映入长枫的眼睛里。

    城楼上是厮杀与拼死的怒喝,一阵强烈的激荡后,渐渐转为平息。长枫攥了攥手心的刀,他的刀柄上尽是握出的冷汗,而当他靠在沉重的城门上时,瞬间被那铁块的冰冷击中,身体僵直。他作不了别想,双眸始终遭到原野上那一团岿然不动的薄雾所吸引。

    毫无疑问,他今夜所经历的是一场血光宫变,在这城楼之上,更是人人相杀,有的人能活在今天,却未必能活到明天,但那一团原野上的雾丝毫不会因为今夜的血腥而有所变动,它昨夜来了、今夜也来,静静悄悄,不紧不慢地独自享受着天地间的寂静与安宁。

    那会是幸福么?

    长枫不太知道,远远眺望后,不舍地转过眼睛,沿着仍铺满夜色的主干大道朝最深处看去,想着王城,再一次惦念起妹妹的安危。

    【是不是该我们走了..】他问李承鄞。

    自解决了禁卫军的上层指挥官,杨大松等几人便联合起同级的中级将官们制辖住禁卫军,不至于引起大的骚乱。向来下属军官皆听命于自己直属上峰,是以杨大松在急迫的时间里走了一步堪称上好的棋路。既剔除了隐患背叛所在,又及时控制住禁卫军稳定军心。

    对于长枫的问话,李承鄞却把目光放在了从城楼下来的杨大松的身上,杨大松不等他询问,便明白其中未言的话意,朝李承鄞点点头,【此处城门已全部把守住,余下三门请李将军放心。】话毕,不时带起袖口擦了一擦下颚沾上的血。

    李承鄞稍稍点头,【交给你了。】说完,回首看了一眼长枫,【心急易乱,控制了禁军于我们而言是好事,再来.....我也猜卫安王的精兵必不擅长实战,而宫变更讲究一个快与稳,按时辰算,敌人已连最后一利也快失去...】他们望起了天色,浓重墨色的天边山峦处,隐约裂出一丝丝亮缝,【唯见黎明者大胜。】

    皇极门前的场上形势瞬息万变,赵兰芳一死,他手下的属官噌地一下亮出刀,铁光闪动,赵津元身边没有人,手上亦没有刀,不过他有一样东西。

    那件东西每个人都有好好收藏。

    五叔死在这上头,兰芳也死在这上头。

    所以他在刀来时,并没有动,等到那人只把刀架在细皮嫩肉的脖颈处,赵津元知道是自己赢了。

    他们都是凡人,皆对幸福有所痴迷与追求。

    他们皆对死亡,怀有敬畏恐惧的心。

    【想想家人...】赵津元如此说。

    目光直射进属官毫无防备的眼睛里,那里闪烁着玻璃的光,他们呼吸一抖,拥有的忠诚脆弱不堪。属官的心裂出缝隙,拿剑的手软弱无力,被赵津元以吹灰之力隔开。

    这不是背叛弃主,盖因他们需要活着。

    至此,他根本不用顾虑一旁面色苍白的沈章柾,甚至对于不安显著的他施以一抹浅浅的熟悉微笑。

    赵津元彻底转过身,他以无数次人生中回首的熟稔动作------面对皇极门上方的人。

    【四嫂...】他见了城楼上的人,躲在石榴花里的心好像是活了一点,又因在此种境地见她,羞赧的心,让他有些不自然。场面上略有一点沉默,他才又开口,【四嫂..谋逆之人已伏诛..】

    伴随着这句话的还有他身后手持火把的兵,粼粼闪光,照映在冰冷无情的盔甲上。

    墨兰看得见。

    他们相视一望时,墨兰暖热的心头透着自脚底升起的寒意,她分明认识城楼下的那个人,可此情此景....她模糊得看不清那人的面庞,陌生---是她最大的感触。她望着,只有一种淡淡凝住的目光,青年年纪的赵津元,便站在波光粼粼的烽火烟浪里。

    她想,那已不再是当年初初一相见的拘谨少年。

    众目睽睽之下,皆见了赵津元抛去头颅的动作,又亲眼所看赵兰芳被他的人一箭射杀。这一众人虽都没有一言一语,却将眼睛盯得更紧,因为风烟似熄而未熄。

    【我知道...】她说,在这之后墨兰唤了一声津元的名字,从前她多唤对方五弟,而今夜----赵津元站在这儿,并非以弟弟的身份,他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是主动站到火光里的人。【我有眼睛,看得见。】

    赵津元听在耳里,她的声音从高处轻飘飘地落下。

    似乎风声吹长了她音色里悠长的轻柔,飘荡、旋转,像极了他心里缥缈无波的情感。

    他的眼前又浮现起人生里停驻的‘那一刻’。

    【那请四嫂,给五弟开个城门,逆贼既已伏诛,我好进宫问母亲长嫂安否?】

    林元復眉目端然,略微侧过看向了墨兰的脸色。

    星沉月落。

    墨兰在心底叹气,她道,【我说过,我有眼睛。】再一次重复这话时,墨兰除了叹息之情外,更多地感受到亲人间屈辱的背叛,她眼睫一抖,胸口处涌来激动的情绪,微颤,难以压制的悲伤,她深深吸上一口气,最终一切都抿在唇口。她摇摇头,【别妄想用巧言甘语来欺骗于我,津元,陛下的冬猎围场里,宗室之中,不仅五叔没有随行,你-----】她伸出手指,指定他,眼目微红,【你也不在随行之中!】她感到害怕。

    记得多清楚,那纸面烫过了金粉,烛光下细细闪闪宛如破碎的星光,笔迹秀丽下的名字是疯长的荒草,她看在眼中,逐字逐人,为它们震惊,五内翻腾,她抖索着,为那最后的一个人-----赵津元。

    【二妹妹是你所杀么?】墨兰红了眼眶。

    【不-----】他坚决否定。

    【沈家舅舅呢?】

    赵津元默然而不言,他为四嫂的发问感到高兴,稍顿后方斜了一眼给压住的沈章柾,【是他杀的。】

    没有错,赵津元心里默念,杀沈从兴的人只能是沈章柾,凶手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不幸福的沈章柾。可怜卑微的他只能从自己父亲那儿得到冰冷的斥责,以及刺出鲜血的失望表情,沈从兴已无数次用言语的刀割下自己儿子的头颅。即使他的父亲不断提说给予他爵位的荣耀,他不知已倒在血泊里多少回,在这些真情实感面前,爵位的荣耀不知何时成了不可言说的威胁,无法掩盖其中的失望与轻蔑,忽视不了的悲哀与痛感。沈章柾借由父亲不断施加的恐惧,亲手杀死了他的父亲沈从兴,他想要幸福而已------堂堂正正的威北侯府便是他的幸福。

    而他所做到的,仅仅是挑破了这位表哥不幸福的真相罢了,仅仅是让他主动去追求‘幸福’。

    墨兰微微阖目,掩去这一瞬间面对赵津元的伤情。典籍曾记载这片土地发生过的历史,当每个人靠近此处后,贪婪心生,一切将围绕王权所发生,或是战争、或是政变,流血的、阴谋诡计的、或是理想的、或是那些已死亡的,在王权之下欲生而欲死。

    她掀开眼帘,满天微淡的星子。蕴安曾经遥指于她的帝王星那一刻,二人宛如已置身茫茫荒野。而想起这刀铡般冰冷的王权,轻薄的身躯不由微微一抖,她深知那几乎是她不可想象的东西,集结了臣工们的意志、集结了百万生民的人生,山川长河,一草一木,晨粥午食,皆是被王权所笼罩。

    【你也想要进到王城里来,是不是?】墨兰问。

    赵津元语有一滞,踌躇,【弟弟是想问候长嫂母亲安否..】

    冷风刮过墨兰的鬓角,她随着冷风拂过的刹那,淡淡微讽的一笑。

    【那你杀的便不是逆贼,那是你的敌人。】墨兰注目,眸中折射出冷冷星星的光,【四嫂也是你的敌人。】

    在她逼看的视线下,赵津元黯然沉默。

    【你只有杀了我...】墨兰觉得眼角有些湿,【方能进城问候长嫂母亲...】

    她坦荡直言,已经把答案告诉了他-----流光易抛,来煎人寿。

    夜幕已下。

    天地露出真面,而有的人仍小小一团缩在秋日的石榴花中,不肯、不能出来。

    【是么...这可真难办..】他轻声一笑,又不动了,笑意滚落而戛然而止。

    天边崩裂出一丝鼠灰的微白,这整片广阔无处可逃的黑幕被撬出裂缝,微弱的光芒射进人间。赵津元笑了一下,一会儿又收敛住了,他的脸顿时陷入黯然之中。因为他不明白,此时四嫂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悲凉刹那,他为何要露出笑容?他应该要笑在哪里?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去笑?

    分明是痛苦,分明是悲哀,相比于他感受到的不幸福,这般壁垒明分的话语已杀穿了他心底余剩的暖热-----冬天没有太阳会剩下什么?他知道的,所以心中复杂的情绪在此激荡,一直在海里任由海浪席卷沉底。幸福么?他想要告诉她的是什么?他来到此地的目的又是什么?

    初日为他曳了一条萧索的影子。

    站在城楼下,他背着手侧过一步,再望着手下的人,以微小谨慎的动作轻轻一颔首。

    宛若落叶点入水面,涟漪在镜面炸开。

    士兵的撞击声是滚下的巨石,轰鸣震耳。

    听了两三声,他发现心里随着它的震动而长起了冷寂的荒草,越要奔发前进时越是懒静起来,慢慢地,便露出本来的模样----心底一无所有的荒原。风刮进了眼角,他瑟缩地一下闭起眼帘,默默地呆进黑暗中。

    他看见得,是母亲躲在绣帘后,那张灰色无光的面庞。

    他看见得,是四嫂隔在红帐里,那张飘荡着丝丝红影儿的笑脸。

    他看见得,是四哥携着四嫂自台阶上来,开在他们相视一笑的头顶上的嫣红石榴花,点点娟娟,多么红、多么惹人喜爱。

    我要是四哥就好了...

    期望让他情不自禁,说一两句戏谑的玩笑话进行一种调理性的把玩,将累积的痛苦略作分解。

    还有、还有...

    赵津元情不自禁望向城楼上的女子,即使她怒目相视,满眼失望,投入了怜悯与愤怒的神色来对抗自己,他也无可抑制一直潜在在身体里的追求------通过不断地回首,红帘帐后轻笑的亮丽脸庞让他感受的幸福,他需要这样的幸福在身边,如此才有活着的感觉,所以,他需要那份世间‘真实的存在’来身边。

    他才会真正地‘幸福’,他才能真正地‘活着’,秋日的石榴花也可以开得很好。

    可惜了,他本来是有礼物要送给阿娘的..

    ----记得早点回来..

    ----要早点回来.

    ---早点回来知道么.

    不论何时去往何地,他的娘都会对着他的背影细细叮嘱这一句话,只有那一刻,她的眼睛才会像春芽活过来。

    这时轰然一声巨响,震醒了两方人马。本该即将撞开的皇极门陡然被一股不知何处的力量生生硬抵住了。

    属官下意识愣在原地。

    从突然纹丝不动的皇极门嗅到了一丝不安感。

    下意识扭头寻求赵津元的示意时,却看见本身处于漩涡中心的人缓缓去看亮起的天边,旭日东升光照在了城楼上。

    赵津元仿佛知道一般。

    刷地一下,城楼上亮起黑色的大旗,宽阔的旗面迎风而呼,带出的猎猎之声犹胜金琤。城楼下有一些人望见后脸上露了慌张,那是很少见过的字旗,是来自北境地区的守疆将军李承鄞的旗帜。

    更可怕的是,他们眼到之处所看见的,皆是冷盔黑甲的禁卫军,长弓在手,蹦弦待发。

    再望去,一支铁甲士兵出现在皇极门的最上方,迈着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并伴着铁甲的金质脆音,一步一步地走到前方来,然后让出中间的位置。下面的人终于看见了这位北疆将军李承鄞的面目。

    败局已定。

    短暂的沉默,城下有人猛然跳起来想往外逃走,飞快出奔的声音引起士兵的慌乱。李承鄞见状,挥手向前,一支冷箭发出尖锐的啸声射向天空。与此同时,返回东华门的归路已完全被禁卫军封锁,这是牢笼困兽。

    【舅舅!】

    跟在禁卫军后头的长枫,瞬间奔了上来,他衣裳脏黑,目光里殷殷期待。

    林元復回首,一双桃花眼显然闪烁了震惊,瞬息了无,他唇边泛了点笑。他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长枫,又是的这般模样。只见他手挎了一刀,脸面灰尘,衣袖也破了几处,更是沾了血迹,满是破败形容。如今见他平安归来,心里甚是欣慰。

    【舅舅...】长枫欣喜奔了几步,在林元復身前停下,笑了一笑,而后将视线移向了后方,望着那个水眸已带了雾气的女子,他温软地轻声,【妹妹...】喊人的同时,抬起脚步走了过去,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伸手想在她肩上拍一拍,探出去一半忽觉掌心淤泥血迹留下不少,便又缩回来在身前擦一擦,这一擦连带他自己也尴尬起来,便笑了笑在自己胸口按了一下。

    【还好么..】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墨兰的脸色,关切亦问得轻声。

    这一场宫廷政变所波及的范围,说远,自远在千里外的围场;说近,就在妹妹所处的宫城之内。长枫心疼她,长嫂弱母以及孩子全在她肩上,而更重的王城君权之责也被托付于妹妹手中。有时候想一想真真不可思议,当年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如今却能站在风浪起涌的城楼上。他的四妹妹娇弱如柳,他的妹妹又生在荆棘之上。长枫担心她,怕她过刚易折,没亲眼见到她安然无恙前,他的胸口闷了一块大石,千斤重,始终悬挂。

    对上哥哥的视线,墨兰轻柔地点点头,【还好。】她亦不愿说些让哥哥担心的话,眼下她还撑得住。

    【走--】长枫向后看了一眼李承鄞,心里寻思此地必有一场流血争锋,坚定地拉过墨兰的手,将她带离城楼,以防她被流矢所伤,【我们下楼。】

    长枫很少有如此强硬的态度,尤其是对待墨兰的时候,大概他知道如若自己不坚决一些带走她,只靠言语劝说势必败于一生争强好胜的妹妹手下。

    墨兰尚未反应过来,行走的过程中眼神匆匆掠过舅舅,她手中挣扎,忽尔挣脱了长枫,口中说着请哥哥等一等。一声请求令长枫停下脚步,他回首松了手腕,墨兰见状立即抽出手。

    初升的日光比刚才淡了一点,从深深的橘红慢慢洗去一些颜色,透黄的明亮泛着不易见的白色,照在墨兰微微蜷缩的葱指上,她的双手宛如一朵洁白的木莲花。

    她不言不语解开身上的披风,灰蓝的披带滑落肩头。墨兰稍稍整理一番叠在手臂上。随后她转过身,逐渐往地方躺着的女子走去。天际的微光终于落到这一壁角,墨兰来到月芷的身侧,沉默长满尖尖的角儿,她抖开那件披风,像张开一面旗帜的荣光,千波万浪,浩浩汤汤。

    盖住了月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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