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章、《终曲》

    一场热火朝天的马球赛最后以红队胜出结束。

    一人率先闯入对方的防守中,在左右围攻的聚势下,突然一个斜刺闪出,接住队友传送来的一球,他击出个漂亮弧度,直送对方球门。

    那人是齐衡。

    他骑在马上回首,面上一笑,端得是容色俊朗。

    与队友击掌庆祝,方扯下额上红巾,他对大家扬了扬手,便来到场外接过申氏递来的帕子擦一擦额角的汗。须臾,齐衡抬眸冲申氏一笑,左手微动,拿着的曲棍已被机灵的小厮接过,空出的这只手自然而然牵起妻子的那只。

    场上仍有三三两两的人,兴高采烈地嚷着要再来一局。

    有人唤着齐衡,齐衡面带笑容微一摇头。

    他两人向前走。

    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夹杂几许笑,是浅浅淡淡的热闹,随着微风送入各人耳里。

    申氏唇上微微,听着齐衡与她说刚刚场上抢球的惊险,她一边望着丈夫,一边偷笑,心里道,看他到何时才能想起儿子来?

    或许是夫妻间的心有灵犀。

    申氏这边刚一想完,齐衡便立即停下脚步,他注意到不同,侧首一望妻子,【留明呢?】

    小家伙居然没在妻子裙后边儿。

    看见丈夫投来的奇怪目光,申氏格格笑起来,待齐衡眉头微皱,她才止住笑意,引着丈夫看向远处一颗茂盛的树下,那儿有两个彩色的圆影儿。

    齐衡眼睛微眯,视线不断延伸慢慢地看得清了,他这才了然,原来是和别人家的孩子玩在一块儿了。

    他笑问道,【他倒找到了伴儿,是谁家的孩子?】

    今日不少人家也和他们一样带了孩子,齐衡只以为是哪个官眷家的小孩,问得有所不以为意。

    申氏深看他一眼,不忍心坏了他脸上开心的神情,于是轻着音量,在他耳边一提,【昌王府的小县主。】

    果然,齐衡的笑容立刻木僵僵地挂在脸上,他回过头,近乎错愕,【谁家?】他还不信地再问一遍。

    许是当年的嘉成县主强势霸道,给齐衡造成了不小的阴影,教他一听见县主之名,又是亲王家的县主,便不由自主莫名惊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很快齐衡的惊吓变成紧锁眉头的担忧,申氏觉得丈夫的反应真真是有趣,她含笑,重申一遍,【昌亲王家。】她瞧着丈夫的俊脸,满面笑容。申氏是个谨遵礼节的人,在外面时,多数克制着自己与齐衡亲近,怕人多闲话,背后议论举止不雅,此刻也只往他身侧贴近,【小孩子家家的,不过是玩闹罢了,何须你担心?难道见上一面,小县主便要嫁到我们齐家?】

    申氏是笑,她想即使日后真有这一段缘分,小县主也不见得是嘉成县主那样的人呀。

    逢遭妻子点破心事,齐衡俊俏的脸微微窘迫地红了,他忙拉拉妻子的手,嗓子里咳起几声来掩饰尴尬,【我哪是担心这个..】

    【嗯?那夫君是担心什么?】

    双目巡环一看,草地上丝毫不见那对耀眼夺目的夫妻身影,他嘴角含笑,放心了些,【等会儿昌王殿下一见,怕是会拎起小兔崽子一顿收拾。】

    他笑看妻子,眉梢一挑,那意思大约是冲妻子说,真收拾了你可别心疼啊。

    【这有何难?】申氏岂不知他意?浅浅盈盈地道,【若收拾得狠了,妾身自去求王妃殿下,想王妃的劝,殿下总是会听的。】

    【呵呵,你倒会一物降一物了。】齐衡望她一眼,想起曾经与昌王在南圃的一见,他不禁生了一番感慨,【王妃的话,昌王不仅会听,还会听得很认真。】

    那年他被贬闽南,恰遇突发飓风、又起时疫,孩子与妻子接连染病。正当他为此地病情的蔓延而悲痛忧愁时,黄大夫师徒与贺弘文夫妻前后脚赶来,当真是救病扶危,千里送炭。

    时疫控制后,他一再拜谢,方得知是赵怀遐托他们所至。他惊奇而诧异,虽是奇怪此人的未卜先知,但这恩却是不能不谢。是以来年他回京探亲,亲自到南圃谢了他夫妇。

    当齐衡的话脱口后,申氏的目光注视起丈夫,【你现在总唤她王妃,以前却唤她四妹妹..】不知何时,齐衡已经改过称呼了。

    被妻子一提,他笑道,【四妹妹....那是盛家家塾的旧人,现在她变了,她是一位王妃殿下。】他说得肯定。

    人生悠长的时光,总会改变一些人。

    对当年的齐衡来说,他一定想不到那时同唤他元若哥哥的妹妹,想得到他青睐的妹妹,会在人生的时光中,蜕变成一个独属于她自己风华的女子。

    怎么可能会想得到呢?一个满心想靠他嫁入豪门世家的女子,他怎么能想得到,十年之后,她会怜惜弱小而建起一个收容苦难之人的善庄...

    在他看来,那根本不是盛墨兰。

    她该是虚荣善妒,该是奉承攀附,女子品行最恶的一面织就起他们曾经认识的‘四妹妹’;谁料流光抛却,殊不知那仅仅是她‘人生’这面光滑如水的镜上,一个久远、也毫不起眼的黑色圆点儿..

    外人已只会从这个黑点儿看她‘人生’这面光镜,是一叶障目、也是管中窥豹。

    她人生的时光,恰似一江春水向东去,不断地向天涯海角延伸。

    剩下的那些外人,也总有一些仍然活在人生的某一段时光中。小小一间宅,啼痕印袖,冷刀暗箭,任人生在重重枷锁的闺房绣帘上飞蛾扑火,任它悠长再悠长..

    盛家四姑娘,她会偏过面,顶撞一句-----凭什么!

    眼睛中的寒光泛泛,簪子的摇落堪比欲来的风雨。

    既娇柔纤弱又锋芒毕露、既刻薄算计又恻隐怜悯....何其矛盾的一个人..

    或是正因如此,昌王殿下才满心满眼是她。齐衡尚记得,那一日他在南圃拜谢他时,赵怀遐整个人懒洋洋地窝在躺椅里,外边是一棵茂盛的海棠树。

    他笑意漫漫,很是戏谑的眸光,在上下打量完人后,夸张起齐衡很不错的眼光。显然这句话并不具备任何美好的意思,而是在讽刺他当年没能有一双慧眼。

    被揶揄了,齐衡不禁好奇,他问,殿下为何单单只喜欢四妹妹?

    他说了什么齐衡具体都忘了,但清晰记得他说了一句印象深刻的话。

    从前我怕生。

    遇上她...我怕死。

    齐留明在未到青春慕艾的年纪,便遇上一位踩着他心槛‘登门入室’的小小姑娘。

    此时的他并不知喜爱是什么、恋慕是什么、女孩子又是什么..

    他唯一想的,是在她快到跌倒的时候,伸手扶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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