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器节律滴响，屏幕中央缓缓舞出一段段心动波形，仪表右侧的生命体征平稳，呼吸稍快，一只白净的手按下旋钮，嗡鸣声起，血压值出。
温垚伸手探入床上人的衣口，摸出体温计，看了看：“37.2摄氏度。“
边说边提笔记录好数据，一旁的交班护士点点头，指着人胸侧的敷料说：“胸腔闭式引流，有点渗血，陈医生下午已经换过药了，你过来看看。”
他带好手套，俯身检查伤口情况，引流管上做了长度和日期标记，顺连着地面的水封瓶，液体红粉清亮，水柱线随着一呼一吸上下浮动，不时还有气泡冒起。
“管道通畅，连接紧密，引流液无大块絮状物。”温垚熟练挤出速干液洗手消毒，视线移到床上的男人。
男人安静躺在病床上，一头松软凌乱的青麻色短发，五官大气明朗，神情疲倦，带着刚下手术的苍白，正呼呼睡着。
交班护士看着这人，忍不住要笑，听送他过来的大叔说，自己好端端在河里游泳，也不知是块头太大扑腾出来的水花像溺水，还是小伙子眼神不好看谁都像是在溺水，二话不说就一头扎进河里救人，毫不知情的大叔被身后突然伸出的手吓到了，第一时间奋力挣扎，扑水拍浪，一番折腾过后，来救人的反而呛水晕过去了，倒霉的大叔只好驮人上岸，摸索着陈年记忆里的胸外心脏按压法，使劲救人。
小伙子命大活过来了，不过肋骨被按断了两根，扎进肺里。
温垚带着口罩，露在外面的大眼睛瞥了一眼床头卡，上头写‘金碧，男，25岁’。
小伙子年轻机能好，全身没有什么红肿热痛，留置针也固定妥当，滴液通畅没有渗漏，等肺部功能恢复，肋骨固定，就差不多可以出去了。二人继续查接下一个病人，等一圈查房结束，处理完晚班的医嘱和工作，已经八点多了，温垚松了松脖子，坐在电脑前填写护理记录。
他在这所著名三甲医院已经工作两年多了，从实习、考核、到规培轮科，最后被主任周酌言指定留在了ICU，虽然这里的病类复杂，任务繁重，但也是最锻炼人的，作为新人男护，温垚很感激主任的看重和同事们的包容，工作积极主动，不曾懈怠，上手得很快。
病房里各类仪器运行工作着，此起彼伏，某处病床上偶尔传来丝丝哼吟，病痛是常有的事，止痛药却不可常用，更有甚者发作起来连止痛药都压不下去，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病人自己咬紧牙关，熬过那一阵阵磨人彻骨的疼楚，再等待下一次病痛到来，指望不上任何人。
越是接近生命的边缘，温垚越是感叹人修苦道，世事艰难，就连救人都能生出这种意外来。
温垚挺直腰，伸头探看对面躺着的‘泥菩萨’，直接撞进了一对幽怨眼神里，正苦凄凄地呆望着他。
是金碧醒了，他带好口罩，准备去查问病人状况。
温垚的眉眼生得极为漂亮，琥珀透亮，闪烁灵动，叠合的眼皮圆弧隆起，宽而大，一束束睫毛落地蔓延开来，眨眼生风，浅黑色眉毛弯弯，端的是款款温柔。
‘泥菩萨’金碧醒来后一眼便望见了这双眼睛，还以为是一位漂亮妹妹，原本郁结的情绪一下子就精神了不少，胸口也仿佛没那么痛了，扯着干涩的嗓子对人说：“我...我想喝水”。
‘妹妹’走出工作台，被遮挡住的身形彻底舒展开来，不是预想之中的窈窕，而是意料之外的高大，金碧刚亮起来的微微星火立马浇灭，丝缕白烟似是穿过角膜，幽幽飘来。
只可惜‘佳人’提步走来，直直越过了这股哀怨。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男护士递来放着吸管的水杯，眼神关切。
金碧猛吞几口，总算觉得嗓子好受了些，他道了声谢，说自己感觉还好，又问起自己现在的情况。
温垚告诉他这里是江城中心医院，他刚刚做完手术，很成功，过不了几天就能转普通病房。
“你得跟家里人联系一下，让他们来填补手续，再送些生活用品。“温垚提醒他。
“哦哦对！“金碧突然回过神来，让温垚递来手机：”稍等啊，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还要麻烦您说一下具体位置 。“
只可惜老天爷对金碧一向不赏脸，电话一连拨出去好几次，却没有一位接通，金碧不想麻烦自家以外的人知道，只好先作罢，麻醉带来的困顿又开始涌了上来，他拜托温垚等会来电话叫醒他，再也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今晚病房还算平静，医嘱开的也不多，忙完晚间护理和交班手册，温垚边敲记录边等下一班护士。
这时，微弱的电话震鸣声从不远处的床头传来，叫嚣许久不歇，温垚起身辨听，是金碧那的，手机的主人睡得正香，半点也没被惊扰到。
他轻步走到床边，拍了拍金碧的肩膀：“你好，你来电话了，醒一醒。”
毫无反应。
他又推了推：“金碧？醒醒”
纹丝不动。
温垚无奈，震鸣声再次响起，他只好拿起手机，来电显示简单明了，是哥哥，温垚接通了电话：“你好。”
电话那边静默两秒，随后清泉叮咚般淌出几个字：“你好，我找金碧。”声音稳实礼貌，通过电波传来又似蒙着一层薄纱，诱人前去一探真容。
温垚的耳朵瞬间酥麻了一半，电流直溜溜地窜到耳后经络里去了。
这声音真好听，常年泡在动漫里，听过各路声优的温垚赞叹，垂放一旁的手扶着柜沿，指腹摩挲着轻声道：“我是中心医院ICU的护士，你是金碧的家属吗？”
电话里那人的声音明显担忧起来：“我是，请问他怎么了？”
“他溺水昏迷，被人送到我们医院救治，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温垚与他细细说明，并告知可以前来探视的时间段，挂断了通话。
夜班护士已经到了，正翻看着晚间记录，见温垚走过来，满脸戏谑地问：“和谁打电话呢，这么温柔。”
温垚回想起刚刚那清清弦音，犹如心头软羽扫过，轻声答道：“患者家属。”同事哦了声，没再问，温垚领她到病床旁，细细叮嘱。
等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温垚换上居家鞋，拖步走到沙发躺下，头顶的球形灯缓缓走马，沟壑斑驳，照映在天花板上，他仰头看着银河光影，静默片刻，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
身侧沙发陷落，一只黄白加菲信步走来，卧进怀里，温垚伸手抚摸猫头，从眉心向后，又绕至下巴，灵活地挠搔着猫儿，四指尖传来呼噜震动。
人宠相伴，温馨静谧，温垚打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不停翻找，一个又一个的音频播放出来，又一个接一个的关闭，领域广泛，类目繁多，统统都是磁性悦耳的男声，却没有一个能留下听完。就这么翻找了半小时，一无所获，温垚坐起身，把手机丢掷一旁，这感觉让他回忆起小一些的时候。
那时候的小卖部还不像现在这么精致规整，琳琅满目，玩具和零食种类都很少，住在学校旁的老爷爷会在太阳西挂，月亮东升之前，推着满满一车出来，供放学的孩子们挑选，生意十分火爆。
温垚每次都走的晚，因为教语文的母亲兼管了一个班，总是要教训完班里几个活泼小子，备好明天的课后才能接他一起回家的。温垚也很乖，写完作业就跑去推车爷爷那玩了。
那天放学早，温垚去时车前已经没有小朋友了，爷爷一张一张的捋直篮子里皱巴巴的零钱，跟温垚说着话：“今天爷爷的大儿子，带了好多新的牌牌来，几个皮猴看见了打抢着要，我怕人太多都给卖光了咯，就给你抓了几个。来，你瞅瞅，有没有喜欢的。”
老人家摊开掌心，干巴巴的大手深纹交错，几个奥特曼徽章稳稳地盘在那里，镀金边被夕阳照耀，闪闪发光。
温垚伸出双手接过，挑了个五角星型的，上面印着新出的奥特曼，班上同学有碟，他还没看过，人物模型红蓝银三色相间，紧硕高挑，最是好看。温垚握紧徽章，刚想说话，身后有人叫住了他：“垚崽！”听见声音，温垚放下徽章，叮嘱爷爷帮他收起来，明天他会拿零花钱来买，说完就欢快地跑进身后男人怀里。
等第二天温垚再去买那个徽章，却不在了。
爷爷年纪大了，推车也磨出了一些细缝洞孔，两人把存放的地方找遍了也找不到它，爷爷要他再挑一个，他乖巧的挑了一个，可是那个五星徽章却再也没出现过了。
他强撑着睡意，让自己从回忆抽离里出来。半夜里兴致勃勃地一路翻找，却一无所获，饶是温和如他也觉得失望非常，洗完澡，湿漉的黑发被甩得乱舞，最后随头垂下，任由身体失重地扑倒在床上。
温垚伸手探入床上人的衣口，摸出体温计，看了看：“37.2摄氏度。“
边说边提笔记录好数据，一旁的交班护士点点头，指着人胸侧的敷料说：“胸腔闭式引流，有点渗血，陈医生下午已经换过药了，你过来看看。”
他带好手套，俯身检查伤口情况，引流管上做了长度和日期标记，顺连着地面的水封瓶，液体红粉清亮，水柱线随着一呼一吸上下浮动，不时还有气泡冒起。
“管道通畅，连接紧密，引流液无大块絮状物。”温垚熟练挤出速干液洗手消毒，视线移到床上的男人。
男人安静躺在病床上，一头松软凌乱的青麻色短发，五官大气明朗，神情疲倦，带着刚下手术的苍白，正呼呼睡着。
交班护士看着这人，忍不住要笑，听送他过来的大叔说，自己好端端在河里游泳，也不知是块头太大扑腾出来的水花像溺水，还是小伙子眼神不好看谁都像是在溺水，二话不说就一头扎进河里救人，毫不知情的大叔被身后突然伸出的手吓到了，第一时间奋力挣扎，扑水拍浪，一番折腾过后，来救人的反而呛水晕过去了，倒霉的大叔只好驮人上岸，摸索着陈年记忆里的胸外心脏按压法，使劲救人。
小伙子命大活过来了，不过肋骨被按断了两根，扎进肺里。
温垚带着口罩，露在外面的大眼睛瞥了一眼床头卡，上头写‘金碧，男，25岁’。
小伙子年轻机能好，全身没有什么红肿热痛，留置针也固定妥当，滴液通畅没有渗漏，等肺部功能恢复，肋骨固定，就差不多可以出去了。二人继续查接下一个病人，等一圈查房结束，处理完晚班的医嘱和工作，已经八点多了，温垚松了松脖子，坐在电脑前填写护理记录。
他在这所著名三甲医院已经工作两年多了，从实习、考核、到规培轮科，最后被主任周酌言指定留在了ICU，虽然这里的病类复杂，任务繁重，但也是最锻炼人的，作为新人男护，温垚很感激主任的看重和同事们的包容，工作积极主动，不曾懈怠，上手得很快。
病房里各类仪器运行工作着，此起彼伏，某处病床上偶尔传来丝丝哼吟，病痛是常有的事，止痛药却不可常用，更有甚者发作起来连止痛药都压不下去，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病人自己咬紧牙关，熬过那一阵阵磨人彻骨的疼楚，再等待下一次病痛到来，指望不上任何人。
越是接近生命的边缘，温垚越是感叹人修苦道，世事艰难，就连救人都能生出这种意外来。
温垚挺直腰，伸头探看对面躺着的‘泥菩萨’，直接撞进了一对幽怨眼神里，正苦凄凄地呆望着他。
是金碧醒了，他带好口罩，准备去查问病人状况。
温垚的眉眼生得极为漂亮，琥珀透亮，闪烁灵动，叠合的眼皮圆弧隆起，宽而大，一束束睫毛落地蔓延开来，眨眼生风，浅黑色眉毛弯弯，端的是款款温柔。
‘泥菩萨’金碧醒来后一眼便望见了这双眼睛，还以为是一位漂亮妹妹，原本郁结的情绪一下子就精神了不少，胸口也仿佛没那么痛了，扯着干涩的嗓子对人说：“我...我想喝水”。
‘妹妹’走出工作台，被遮挡住的身形彻底舒展开来，不是预想之中的窈窕，而是意料之外的高大，金碧刚亮起来的微微星火立马浇灭，丝缕白烟似是穿过角膜，幽幽飘来。
只可惜‘佳人’提步走来，直直越过了这股哀怨。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男护士递来放着吸管的水杯，眼神关切。
金碧猛吞几口，总算觉得嗓子好受了些，他道了声谢，说自己感觉还好，又问起自己现在的情况。
温垚告诉他这里是江城中心医院，他刚刚做完手术，很成功，过不了几天就能转普通病房。
“你得跟家里人联系一下，让他们来填补手续，再送些生活用品。“温垚提醒他。
“哦哦对！“金碧突然回过神来，让温垚递来手机：”稍等啊，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还要麻烦您说一下具体位置 。“
只可惜老天爷对金碧一向不赏脸，电话一连拨出去好几次，却没有一位接通，金碧不想麻烦自家以外的人知道，只好先作罢，麻醉带来的困顿又开始涌了上来，他拜托温垚等会来电话叫醒他，再也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今晚病房还算平静，医嘱开的也不多，忙完晚间护理和交班手册，温垚边敲记录边等下一班护士。
这时，微弱的电话震鸣声从不远处的床头传来，叫嚣许久不歇，温垚起身辨听，是金碧那的，手机的主人睡得正香，半点也没被惊扰到。
他轻步走到床边，拍了拍金碧的肩膀：“你好，你来电话了，醒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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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推了推：“金碧？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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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垚无奈，震鸣声再次响起，他只好拿起手机，来电显示简单明了，是哥哥，温垚接通了电话：“你好。”
电话那边静默两秒，随后清泉叮咚般淌出几个字：“你好，我找金碧。”声音稳实礼貌，通过电波传来又似蒙着一层薄纱，诱人前去一探真容。
温垚的耳朵瞬间酥麻了一半，电流直溜溜地窜到耳后经络里去了。
这声音真好听，常年泡在动漫里，听过各路声优的温垚赞叹，垂放一旁的手扶着柜沿，指腹摩挲着轻声道：“我是中心医院ICU的护士，你是金碧的家属吗？”
电话里那人的声音明显担忧起来：“我是，请问他怎么了？”
“他溺水昏迷，被人送到我们医院救治，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温垚与他细细说明，并告知可以前来探视的时间段，挂断了通话。
夜班护士已经到了，正翻看着晚间记录，见温垚走过来，满脸戏谑地问：“和谁打电话呢，这么温柔。”
温垚回想起刚刚那清清弦音，犹如心头软羽扫过，轻声答道：“患者家属。”同事哦了声，没再问，温垚领她到病床旁，细细叮嘱。
等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温垚换上居家鞋，拖步走到沙发躺下，头顶的球形灯缓缓走马，沟壑斑驳，照映在天花板上，他仰头看着银河光影，静默片刻，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
身侧沙发陷落，一只黄白加菲信步走来，卧进怀里，温垚伸手抚摸猫头，从眉心向后，又绕至下巴，灵活地挠搔着猫儿，四指尖传来呼噜震动。
人宠相伴，温馨静谧，温垚打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不停翻找，一个又一个的音频播放出来，又一个接一个的关闭，领域广泛，类目繁多，统统都是磁性悦耳的男声，却没有一个能留下听完。就这么翻找了半小时，一无所获，温垚坐起身，把手机丢掷一旁，这感觉让他回忆起小一些的时候。
那时候的小卖部还不像现在这么精致规整，琳琅满目，玩具和零食种类都很少，住在学校旁的老爷爷会在太阳西挂，月亮东升之前，推着满满一车出来，供放学的孩子们挑选，生意十分火爆。
温垚每次都走的晚，因为教语文的母亲兼管了一个班，总是要教训完班里几个活泼小子，备好明天的课后才能接他一起回家的。温垚也很乖，写完作业就跑去推车爷爷那玩了。
那天放学早，温垚去时车前已经没有小朋友了，爷爷一张一张的捋直篮子里皱巴巴的零钱，跟温垚说着话：“今天爷爷的大儿子，带了好多新的牌牌来，几个皮猴看见了打抢着要，我怕人太多都给卖光了咯，就给你抓了几个。来，你瞅瞅，有没有喜欢的。”
老人家摊开掌心，干巴巴的大手深纹交错，几个奥特曼徽章稳稳地盘在那里，镀金边被夕阳照耀，闪闪发光。
温垚伸出双手接过，挑了个五角星型的，上面印着新出的奥特曼，班上同学有碟，他还没看过，人物模型红蓝银三色相间，紧硕高挑，最是好看。温垚握紧徽章，刚想说话，身后有人叫住了他：“垚崽！”听见声音，温垚放下徽章，叮嘱爷爷帮他收起来，明天他会拿零花钱来买，说完就欢快地跑进身后男人怀里。
等第二天温垚再去买那个徽章，却不在了。
爷爷年纪大了，推车也磨出了一些细缝洞孔，两人把存放的地方找遍了也找不到它，爷爷要他再挑一个，他乖巧的挑了一个，可是那个五星徽章却再也没出现过了。
他强撑着睡意，让自己从回忆抽离里出来。半夜里兴致勃勃地一路翻找，却一无所获，饶是温和如他也觉得失望非常，洗完澡，湿漉的黑发被甩得乱舞，最后随头垂下，任由身体失重地扑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