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徐恒邈便同崔凝安一起到缘积寺去了。

    崔凝安却发现徐恒邈像是休息不好,一半的车程他都倚着车壁闭目养神。

    等到了缘积寺的门口,崔凝安才开口叫醒徐恒邈。

    徐恒邈睁开眼睛,脑子仍是一团混沌,迷蒙不清。

    崔凝安见他一脸疲累,便问了一句,“将军昨夜可是没有睡好?”

    徐恒邈轻轻揉了揉眼睛,“昨夜在书房的时候喝了浓茶,本以为无事,不想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没有吵到你吧?”

    崔凝安摇头,“没有。将军晚上就不要喝浓茶了,虽一时精神了,但夜里休息不好,第二天也会精神不足。”

    徐恒邈点点头,率先下了车,再伸手扶崔凝安下来。

    一场雨过后,缘积寺里里外外显得分外安静。路滑难行,来寺里上香的香客也不似往日一样多了。

    徐恒邈和崔凝安先去宝殿给菩萨上了香,过后便到后山的老槐树处祈福了。

    徐恒邈昨夜便将两人的生辰八字用红纸封好,再用红绳将红纸扎紧。

    只见他左手捏着红绳,右手则轻轻摩挲红纸,磨得红纸也微微沾了些手的余温。

    最后,他停了指尖的动作,将红纸郑重其事地交到崔凝安的手中。

    “你来系上去吧!”

    崔凝安接过他递来的红纸,抬头见一低枝上还有空余的位置,便将红纸牢牢地系在上面。

    大槐树下,一男一女皆闭眼合掌,十分虔诚。

    凉风拂过,将树上所系的红纸平安符吹起,一时间,满树红火纷飞,倒是衬得树下二人的衣裳颜色有些寡淡了。

    崔凝安将准备的六个平安符拿出来,分了三个给徐恒邈,二人各自往两侧系上平安符。

    六个平安符中,有四个是为平阳公主和徐睿识,崔毅与崔夫人准备的,其余剩下的两个则是为自己和徐恒邈准备的。

    既来到了缘积寺,也不能顾此失彼,也要尽一尽儿女为父母求平安顺遂的心意。

    二人将平安符挂好后,分站两侧,继续闭眼祈祷。

    完成此次祈福求平安的心愿后,二人便往山下走去了。

    绕到宝殿后面时,突然有人叫住了崔凝安。

    “崔施主请留步。”

    崔凝安转身去看,见是一个穿着青铜色僧衣的小沙弥叫住她。

    她仔细想了想,像是上回她与阿娘来时见到的那位小师父。

    小沙弥走到二人面前,向二人合掌行礼,最后又将目光转向崔凝安身上。

    “崔施主,你们上次来寻慧觉方丈扑了空。慧觉方丈出关知晓此事后特意嘱咐我,若是崔施主再来,便请崔施主到青竹园叙话。”

    崔凝安点头致意,回头同徐恒邈解释前因。

    “我在山上静修时曾便想借机探望慧觉方丈,只是不巧,正赶上慧觉方丈闭关,直到下山前也未能与他见上一面。”

    徐恒邈轻轻点头,目送着她离开,“你先去,我到这附近自己走一走。”

    崔凝安离开后,徐恒邈便绕到高台那边去了。

    虽不再担着遮挡毒辣太阳的职责,种在高台一侧的大树依旧茂盛。

    徐恒邈慢慢走到树下,想起自己在高阶下初遇崔凝安的情形。

    初遇时被高台上少女的吸引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只是如今思绪纷乱,扰得他的心境亦有些凌乱。

    一阵风吹过,吹得树叶哗哗作响,那翠绿的小叶便从树枝上飞出,纷纷扬扬,如雨点一般,从树顶慢慢落下。坠到他的头上,落到他的肩上。

    徐恒邈轻轻拂去双肩的碎叶,也想一同将自己的纷扰扫下去。但双肩树叶落尽,徐恒邈还是觉得心中的思绪万千,未能减重半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呆呆地抬头望向绿影,似乎想将自己埋进这一片绿色之中。

    “施主心中包袱太重,若是不能得以疏解,恐怕会成一个大的负累。”

    有一个老和尚从长廊那边缓缓走过来,观察了徐恒邈良久,终还是忍不住提点了一句。

    徐恒邈回神后,转身向老和尚俯首行礼。

    “疑心未能消除,思虑便重,又不知是无视疑点对自己好,还是将一切事情查个明白要好。虽心里已有了决断,但是又担心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会不会带来更大的灾祸。可若闭眼当作不知,对我来说实在太过折磨痛苦。”

    老和尚静静地听完徐恒邈的话,点点头,“施主无非是在害怕自己做出的选择会酿成更大的祸端,可你又不得不做出选择,至少你是不能欺骗自己,将一切当作无事发生。那么你的纠结苦痛,便已经是一个预示了,或许你的选择,会将你引进一个更大的苦痛中。”

    徐恒邈双目震了震,“您觉得,我不应该去将事情查清楚吗?”

    老和尚摇摇头,答道,“并非如此,每个人都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既是自己选的,无论前面是对是错,你也须得认了。既是心中有疑虑,那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去做可能要承受风险,但是不去做你又会郁闷至极。如何让自己舒心一些,全是凭借你自己的选择。”

    老和尚说的话没错。既然他要铁下心将事情查清楚,那定要承担真相所带给他的一切。即便他对当下的生活已十分满意,无论他的猜想是否为真,他总要去查一查,他不愿意一辈子就这样蒙在鼓里。

    退一万步来说,他爱身边的这个崔凝英,无论她的身份是真是假,都不会减少对她分毫的爱意。只是他没有信心保证,当真相浮出时,他的爱意是否真如他想象的那般坚定,丝毫不会动摇。

    他也犹豫过,纠结过,基于夫妻之间的信任,他不该无端怀疑她。可他的性格使然,决不能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换一个自私的想法,给一个自己查清真相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爱她便是要了解她,想要知道她的一切,其中,知道她的身份是当下最迫切的需要。

    从珲曜国勾结宁国人暗杀崔凝英开始,这件事就不会太平了。如今还牵涉到崔凝英身份的真假,更让徐恒邈觉得不可思议。

    所有的东西都积压到一处,若是不得解,他的内心难免苦痛煎熬。

    待将一切事情相通后,心里似乎变得好受一些了,但徐恒邈的神色却依旧惨淡。

    他再次将目光移到飘散在空中的碎叶,似乎他的思绪也追随着碎叶飘远了。

    被风吹散的落叶在空中扬起,抛得高高的,最后又落到地面,地上便多了一条竹叶铺满的路。

    引路的小沙弥领着崔凝安向前走去,踩得竹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沙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中带着些许歉意,“崔施主莫见怪,并非是我躲懒不扫地。可这风走了又来了,我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又落了满地的竹叶。”

    崔凝安笑笑,“不碍事,小师父莫放在心上。踩着竹叶前行,还有些有趣,倒让我想起小时候了。”

    小沙弥将崔凝安引至园中,停在一边,并不继续向前,而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崔施主请进,我便先失陪了。”

    崔凝安谢过他,从青砖石砌成的月洞门中穿过。

    遥见前面有一张圆形石桌,石凳上有一穿僧衣的老者正在冲茶,听见她的脚步声,老者并未回头,反而是邀她坐过来。

    “崔施主来了,快请坐。”

    崔凝安走到慧觉的面前,向他行了一个礼,才在他对面坐下。

    慧觉将晾好的茶移到崔凝安面前,请她尝一尝味道。

    “这是寺里最好的茶叶了,虽与外面的茶叶相较,茶味淡薄了些,但入口却别有一番滋味,还请崔施主尝一尝。”

    崔凝安吹了吹,再浅浅尝了一口。

    慧觉抬眼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年轻女子,像是在叹气,过后又问了一句,“你应该是妹妹吧?”

    崔凝安将茶杯放下,全然没有了喝茶的心思,只点点头,“是。”

    慧觉无力地摇摇头,似有些不忍,“天机不可道破,起初我同你爹娘说的预言果真实现了。千防万防,众人将保护的目光落到你身上,却不想你阿姐还是未能躲过这一劫。”

    崔凝安的表情变得痛苦。

    即便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但崔凝英的死却给她的心里划了一道口子。无论何时提起,这种痛苦总能从深处透出,将她的心扒得粉碎,将苦痛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见慧觉掐指算了算,神色忽而变得有些凝重。

    “其实你阿姐的死,并非是她的意愿,更,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崔凝安心中一惊,忙追问,“方丈,您是说,我阿姐的死是意外,是有人害的她?”

    慧觉收起手,点点头,“我见天象有异,寺中的并蒂莲有一朵有枯萎的迹象,我便知道我的预言应验了。只是不知你阿姐的死因为何。这几日我苦思冥想,原来我算出的死劫是人为而非内因。”

    崔凝安有些坐不住了,脸色变得很是难看,“那您可知,害死我阿姐的人是谁?”

    慧觉摇摇头,“目前我并算不出来具体的人物,只知这人与她应是有一些渊源关系的,似是远方的人物,且有很强的势力。”

    慧觉担心崔凝安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情,便又再叮嘱她。

    “你要查清这件事情,需得从长计议,切勿冲动。我来告知你此事,并非是让你不顾一切□□的。如今你爹娘膝下唯得你一个女儿了,即便要寻仇,也要顾及自身安全,保全自己,你可明白?”

    崔凝安捏紧了拳头,不再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下慧觉的话。

    只是心里暗暗有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在她心中疯狂地蔓延起来。

    害她阿姐的人,她绝对不会放过,定要让他千倍百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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