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元白日里要去稽查案卷,江黛青闲了两日,看宫茂日日忙碌,有些呆不住。宫茂见她到来,要起身行礼。江黛青示意免礼道:“宫大人勤勉,不必理会我,我随便看看。”

    自上次江黛青助宫茂破案后,宫茂便将她视作幕僚一般看待:既尊重,又敬佩。江黛青看宫茂手边文件又多又乱,忍不住道:“我替宫大人分拣一番吧。”

    江黛青问:“宫大人是要按类别还是缓急罗列?”

    宫茂踌躇:“怎么好叫王妃做书吏的工作。”江黛青随手看了两页:“左右无事。”宫茂见她自有主意,已经开始着手分拣,也不去管她了。但是,没一会儿就觉出不对来:“王妃阅览当真神速。”

    江黛青看宫茂一眼,半真半假玩笑道:“你忘记我是书仙了?”她指指手下的几摞文书:“这是紧急的,这是政务,这是刑狱、这是军务、这是民生民政、这是钱粮税收,最后这些是废纸。”

    宫茂一怔,拿起一张文书:原来是下官上的贺表,说有某某奇异,是吉祥之兆之类的。他苦笑道:“这种文书当真是屡禁不止,层出不穷。”说罢叹口气摇摇头。

    江黛青不以为然:“那是你处置不当。”

    宫茂为难:“下官们要巴结上司,或者取悦圣上。他们若是递了贺表,我少不得要层层上传。这能怎么处置?”

    江黛青冷笑:“你把这列入政绩稽考,看他们还敢没事放屁!”

    宫茂微怔:“列入稽考?”

    “下呈的书文,言之无物则扣点。贺表与政绩的比例决定考评等级。”江黛青道:“如此一来,不但众官会控制自己的书文数量,连内容质量也会有所提升。”

    宫茂沉吟:“是个好主意。”他看向江黛青,越发敬重起来。

    有江黛青帮忙,宫茂果然事半功倍,竟然在晚膳前就处理完了今日事务。嵇元回来的时候,就见宫茂在向江黛青作揖道谢。

    “宫大人这是在客气什么?”嵇元问。

    江黛青笑道:“我闲来无事,替宫大人分分文书罢了。”

    嵇元央求道:“你不如也来帮我分分卷宗吧。河南道的刑狱果然很多。”

    江黛青奇道:“我们一路下来,河南境内连个乞丐都不曾看见。宫大人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的,怎么刑狱倒多?”

    嵇元愁道:“谁知道呢。”

    宫茂倒是解释了一下:“河南道辖理一府二十九洲,共计一百二十六县,辐射河淮两岸。案卷自然不少。”

    江黛青吓了一跳:“这么多?”她同情地看向嵇元:“那你加油吧!”

    嵇元无奈。逗他归逗他,次日起江黛青还是陪着嵇元一起去了架阁库。卷宗本身就是按照州县、年份排序的。江黛青只需要把存疑的,和悬而未决的捋出来,再等嵇元进一步拣选研判。

    接连数日,江黛青都和嵇元在分拣卷宗,也甚觉疲累。这日,风荇的宅子找好了,是与总督府隔街的一个花园。嵇元心疼江黛青,对她说:“剩下的不多了,我自己来吧。你可以带人先搬过去安顿下来。若是住着喜欢,就叫风荇买下来。”

    江黛青就没跟嵇元去架阁库,而是带着梅言、风行卫和侍女们去了新宅。新宅名馨园,是典型的江南园林,辗转错落,一步一景。江黛青带着风荇和梅言转了一圈,都很喜欢。

    江黛青请梅言先挑居所。梅言笑道:“摘星阁住着舒爽,我竟然习惯了。这院子里也有一二层小楼,我就住那个吧。”

    江黛青想了想:“就是题着‘惟吾德馨’那个?”梅言点头。她便叫晴月暖星随梅言去收拾。

    梅言走后,风荇问江黛青:“你和王爷呢?”她说:“我看有间五彩琉璃窗的大殿,很是新奇。我要住那里。”风荇点头:“那我带风行卫去安置了。”江黛青知道风行卫都要守着嵇元住,也不管他们。自己带着小怜她们去琉璃窗的“上善若水”。

    这边厢安顿好了,江黛青又回了趟总督府。几日下来,宫茂又积压了些文书。江黛青无奈道:“其实宫大人也可以找个书吏来帮你分分文书啊。”她一边看,一边分拣。

    宫茂苦笑:“这府里的书吏大多看得还没有我快。外面的文士,倒不乏有闲有才能的,但等闲又信不过。”

    江黛青问:“难道没有那种等待入仕、或者正在丁忧,品学兼优的学子吗?”

    宫茂灵光一现:“正值春闱,仕子大都入京了。但若说起丁忧,倒还真有一个。”见宫茂扔下手里的东西,倒回身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江黛青也颇感意外。

    “王妃看看,这是他的策论。”宫茂递过来一篇文章,江黛青接来细看,就听他继续说:“这个学子姓段,名居真。是个有才学的。目下丁忧已近两年了。”

    江黛青看着策论,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这段居真是何性情。”

    宫茂嘴上答着江黛青的问题,手下还在处理公文,倒是没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沉着内敛,才华横溢。我见他策论写得甚好,时常邀他座谈。可惜今年科举又错过了。”宫茂道:“他字也写得不错,王妃以为如何?”

    “哼!字法怎么样先不说。此人大有问题。”江黛青神色冷然。

    宫茂见说吃惊,这才看到江黛青脸色难看:“怎么说?”

    江黛青铿锵有力道:“此策论文字:随意赋形,拗垤踉跄,线条僵硬决绝,尖角料峭,极具攻击之性,让人观之心绪难宁。”她说:“若此人性格张扬跋扈,常常与人冲突还则罢了。如若确如宫大人所言‘沉着内敛’,那必是背地里有供他发泄攻击性的渠道。”

    宫茂茫然道:“此言何解?”

    江黛青面无表情:“我是说,他至少是个潜在的杀人犯。”

    宫茂毛骨悚然:“这......是从文字中看出来的?”

    “自然。”江黛青心道:应用心理学分支笔迹学。

    宫茂瞠目结舌,心中暗想:这就是书仙的能耐?但还有些将信将疑。

    恰在此时,嵇元也回来了。宫茂见他来,忙欲起身行礼。嵇元抬手示意免礼。江黛青就将手上策论递他:“看看此人文字。”

    嵇元接来从头细看,渐渐眉头微蹙。宫茂知他书画造诣高深,小心翼翼地问:“祾王觉得如何?”

    “不俗,甚野。”嵇元的评价很是简练。江黛青问他:“你觉得此人如何?”

    “策论写得不错,稍显激进。可是个怀才不遇的年轻秀才?”嵇元评价:“急躁了些。”

    江黛青微笑:“宫大人可说了,这是个沉着内敛的人。”

    嵇元也是诧异:“哦?”江黛青直言不讳:“此人奇怪,我要查他。”

    “查他什么?”嵇元不解。

    宫茂一言以蔽之:“王妃说,段居真是个潜在的杀人犯。”嵇元也是震惊。

    江黛青问宫茂:“宫大人和此人相熟,可将他的个人情况说与我知。”

    宫茂回想:“也简单。他父亲就是个远近闻名的饱学之士,只可惜终生不能一第。也因此对段居真教养得甚严,段居真年纪轻轻就有才子之名。但是他父亲却拘住他不叫他应考。据说一是希望他能厚积薄发一举中第,二是他父亲首次应举就是二十,他身为人子不能越过父亲去。”

    嵇元听了直摇头:“学究。”江黛青则关注别的:“他母亲呢?”

    宫茂回说:“段居真幼年生母早丧,其父不曾再娶,而且据说他一直茹素就是为病逝的亡母积福。”

    江黛青连连冷笑:“好、好、好。自小失恃,生父严苛,怀才而不遇,再加上父亡丁忧。诱因和触机都齐了。”她摇头道:“偏偏还茹素!”

    嵇元和宫茂面面相觑,似懂非懂。江黛青却道:“现在我可以肯定的说他已经不是‘潜在’的杀人犯了。”

    宫茂越发心惊:“可是,我并没有接到失踪人口的报案啊。”

    “那高危人群呢?”江黛青问。

    宫茂不懂:“什么是高危人群。”江黛青盯着他:“乞丐、流民、身或心有残障之人、过境单身客、深巷暗里娼。”

    “这些人即使死了也没人知道,更不会有人报案。”嵇元听懂了:“那你就是要到义庄去找线索了?”

    江黛青若有所思:“义庄确实是条路子。但这还要看他的冷静期长不长。若长,其实有更妥善的做法。”

    “毁尸灭迹。”嵇元道。江黛青点头:“不错。”

    宫茂问道:“冷静期是......”

    “是指一个凶犯作案后获得满足平静从而蛰伏的时间。”江黛青解释:“杀人犯的冷静期会缩短,作案频率会逐渐变高。”

    嵇元说:“你要去义庄,让风荇陪你。”

    “不,叫他盯着段居真。此人危险,随时可能犯案。如果可以抓个现行是最好的。即便没有,也可以观察他的生活习惯。对我们推理也是有利的。”江黛青说:“我带梅言去。既要尸检,他比风荇有用。”

    宫茂吃惊,嵇元也眉头微蹙:“你要检尸?”

    江黛青似是怕宫茂为难:“我只先大略看看是否有非正常死亡的情况,要检尸自然是要带回府衙在敛房检验。”

    此事还未张扬出去,白日去义庄也没有什么危险。嵇元向来尊重江黛青的决断,当即点头道:“那我和意远说一声。”

    嵇元和江黛青别过宫茂,一起回了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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