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嵇元也忙完了,来找江黛青:“看来今日还是你们快些。”

    江黛青看着嵇元笑得灿烂。嵇元奇道:“怎么了?”江黛青说:“宫大人告诉我,你快过生辰啦!”

    嵇元这才省起已是四月:“无非又是歌舞饮宴,也没什么意思,还怪累的。”江黛青见他意兴阑珊,有些想哄他高兴,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嵇元看着江黛青,缓缓道:“还真有。”

    “是什么?”

    “烤鱼。”

    江黛青颇觉意外。回想前事,恍如前生一般遥远。但是嵇元若是喜欢,她就愿意做:“好,我给你烤。”

    宫茂见状,也趁机撺掇道:“虽是宴饮劳形,但今年是殿下成亲后第一个生辰,也该和王妃一起庆祝一下。”他这样说,嵇元自然就不会再推辞了。江黛青见宫茂识得变通了,也是刮目相看。

    几方意见折中后,决定在嵇元生辰当日办一场大宴,有名有姓的宾客皆可参与。名单、座次交给了宫茂去定,席面则由小怜负责安排。江黛青看小怜懂得膳食搭配,又熟知嵇元的口味,让她帮忙定菜谱。务求嵇元能开怀畅饮。

    歌舞方面江黛青懂得不多,但是梅言风雅。嵇元告诉江黛青:“让意远来操持歌舞,绝对不会出错。”

    江黛青有些意外:“想不到梅神医还懂这些。”

    嵇元笑道:“意远看似超脱滚滚红尘,实则也是沉浮其中之人。”见江黛青微笑不语,他问:“你和意远倒好像不是很合得来?”

    江黛青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打趣道:“也许是因为,他是除我之外唯一一个可以叫你表字的人吧。”

    嵇元想了想道:“果然。不过意远好像是许久没有唤我表字了。”

    江黛青不奇怪:“外人在场,他肯定是要尊你一声‘殿下’的。”

    “说起来,风荇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唤你‘清真’的?”嵇元突然想到:“你也不时唤他‘阿荇’。这倒是比表字还觉亲密些。”

    江黛青哭笑不得:“还不是闯宫那天!”她埋怨道:“你我早已两心相照,还非要打什么哑谜?我万一差池了,你可怎么好?”

    嵇元叹口气:“皇兄既然明诏宣我入宫,大约不会真的要我性命。但是我拿不准他对你的心思。存亡之际,我发现自己怕得厉害。我宁愿不知道你身在何方,是生是死,也不愿意眼睁睁看你为我送命。”

    江黛青觉得应该和嵇元说清楚:“当日,你命阿荇送我出城,我方寸大乱。若不是他千钧一发之际将我从崩溃边缘拉回,我只怕人还没死就已经先疯了。”她明明白白地告诉嵇元:“无论如何,你不能抛下我。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我自出生至今,不停被抛弃,甚至一度自己都找不到自己。”江黛青双目微红:“没有牵绊,没有归属。天地之大,不知道为何而活。”

    江黛青看向嵇元:“这种痛,我觉得你懂。”她求告:“别让我再经历一次,我受不得了。”她说了嵇元似曾相识的话:“从前怎么挨过来的,我忘了。”

    泪珠随着江黛青的“忘了”,潸然而下。嵇元将她抱在怀里,也哽噎道:“好。”他此时觉得,他们的相遇绝非偶然。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将相似的他们牵引到一起,相互羁绊。爱彼此,也是爱自己。爱自己,也是爱彼此。

    及至生辰当日,嵇元和江黛青同是一身玄色,入殿待客。客座中许多人都是彼此相熟的,正聚在一起谈诗论画。有不少人甚至带了嵇元和江黛青从前的书画来与众同赏。

    江黛青对嵇元的画作甚是感兴趣,有画就赏,有字就看,来者不拒。一时被众宾客围了起来。嵇元则与梅言立谈几句,两人兴致也都很高。

    忽然,两个宾客争执起来,声音渐大,引得众人瞩目。

    原来一个书法家收了江黛青一副字,但是却被另一个画家说是假的。那个书家就评到:“你看看,这字清劲挺拔,有骨有相,怎么不是青隽体?”画家驳道:“江黛青不会写‘察纳雅言’这样的内容。”

    江黛青听了,当下过来亲看。她确实没写过“察纳雅言”。但是,这不像是随便写的四个字,多少和她的风格是沾边的。她对那书家说:“可否容我细看?”

    此言一出,水落石见。字肯定是假的。书家的脸色变得很是难堪,索性将字给了江黛青。嵇元也走了过来:“我也看看。”他就和江黛青一起拿着“察纳雅言”仔细端看。

    众人眼见江黛青和嵇元的脸色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这青隽体颇得你之神韵。”嵇元问:“你可有头绪?”

    江黛青也是凝重:“此前我只看过魏卿模仿青隽体。但他徒具其型,我不觉得数日间能精进至此。”

    嵇元又问:“那澹台素滟呢?”

    江黛青摇头:“我看过她的字,外柔内刚,而我的青隽体外刚内柔。此书更像是男人所写,内外皆韧。”

    嵇元轻声问:“看得出品格吗?”

    “太少了,只得四个字,还是仿体。”江黛青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她临摹瘦金体将近十年才得今日之功力。而此人,短短时间,形神具肖,造诣深不可测。且所写内容也颇有她的风格,让她有种被窥视之感,甚觉压抑。

    “这字即使不是仿的我,也已经足够高雅风流了,不像是籍籍无名之辈写得出的。”江黛青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做这种丧节败名、不讨好的事情。她总觉得这背后另有深意。

    “你再看这印。”江黛青指点道:“用的石料虽与我的不同,但字也好,型也好,如出一辙,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她看向嵇元:“青隽体难以神形具备。造假之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嵇元也是愁眉不展。大好的日子,江黛青不想他心烦,抬头见梅言在座中自斟自饮,推嵇元一把:“你且去陪陪梅先生。我把这幅字买下来再说。”嵇元点头离开,江黛青转而向那书家道:“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自己的赝书,不知先生能否割爱与我?”

    那书家本来也不想要这幅假字了,但是听江黛青问得客气,忍不住希冀起来:“不才一直想收藏一幅祾王妃的墨宝,可惜未能如愿。今日祾王殿下千寿,不知能否有幸得祾王妃恩赐?”他这样说,江黛青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吩咐小怜备纸笔。

    江黛青要写字,众人一股脑围了上去。嵇元与梅言相视一笑:“我们也去看看?”

    风荇不在,江黛青就亲自研墨。嵇元却接了过来:“我来。”江黛青微笑,打定主意都依他行去。嵇元边研边问她:“要写什么?”江黛青看向那书家。

    书家没有意见:“王妃随意,都好都好。”

    江黛青思索片刻抬手举笔,兼顾他们二人所愿,写下:

    永结鸾俦。

    果然,两人俱各欢喜。嵇元尤其赞叹不已。江黛青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流露出一丝伤感。回眸间发现梅言在看着自己,连忙收拾情绪,换上笑意,叫嵇元取出印来落下。

    酒宴开席,众人欢饮。江黛青也笑意盈盈,频频向嵇元敬酒。嵇元高兴,她却觉得越发沉重,忍不住想要离席。她对嵇元笑道:“我去去就来。”嵇元不觉有异。

    江黛青自己溜了出来,在总督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一座假山边,她靠住山石,长叹一口气。看着漫天星河发呆。

    “王妃为何独自在此叹息?”

    江黛青吓一跳,却是梅言。她颇为不悦:“你又是为何在此?”

    思索片刻,梅言决定坦诚以待:“见王妃似有愁态,所以跟来......”

    江黛青讶然。梅言又说:“不知王妃被何事困扰?”

    江黛青有口难言:“这是个秘密。”

    梅言却笑了:“也不是我所知的第一个秘密了。”见江黛青笑容忽然僵住,他连忙道:“是在下失言。”

    江黛青的神情突然变得无措起来,悲哀也有些掩藏不住:“君善......处境很不好。”梅言很是意外。

    “我真想不明白。君善明明无欲无求,为什么除了皇帝猜忌他,还总有人在背后算计他、想要害他的性命。”江黛青失控落泪:“我......我好怕护不住他。”梅言见她如此,忍不住上前:“清真......”

    江黛青忙错开一步,收敛情绪、拭去眼泪:“我该回了。”她深吸一口气,变回了平时冷漠的模样:“既然是秘密,你就守好了吧。”说完也不等他应答,就径直往回走,只留下梅言一人在静夜里若有所思。

    谁知刚走到宴会厅前,就见一舞女与一豪客纠缠。江黛青当即出声喝止:“放肆。”

    见是祾王妃,两人慌忙下跪。倒是舞女先出声:“求祾王妃救命!”

    江黛青细看,却是从前替她剥过葡萄的领舞。她便问道:“你二人为何在此拉扯?”

    领舞兀自啜泣,那豪客便代为禀道:“这云娘是河南道的名娼,她有一个弟弟近日病重无钱医治。因鄙人与她颇有往来,所以几次借银给她求医问药。如今也积有百金之多了,她弟弟毫无起色,她却不肯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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