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是江黛青亲自给程墨送去的,陪着他吃完才出来。晚膳的时候,嵇元不愿意江黛青再奉陪了。于是她决定试着把程墨请出来。

    “程先生。”江黛青敲敲门,程墨出来相迎。他问:“我可以回家了吗?”

    江黛青温善一笑:“我是来请先生一起用膳的。”听她这样说,程墨不好拒绝,只得随行。江黛青安排他在嵇元右手落座,梅言一直是坐嵇元左手的,当下有些坐立不安。江黛青看出来了,只道:“你坐你的。”她挨着程墨就座。

    见程墨挨着自己有些局促,江黛青叹口气,只得换到梅言身边坐了。风荇、风苓分别挨着程墨和江黛青坐。

    程墨看出了江黛青在照顾他,既感激又愧疚。嵇元起筷,众人便默默吃饭。

    江黛青平素很少吃肉,嵇元总是替她添些。今日中午没顾上,晚间又离得远,眼看着眉头皱了起来,只是盯着她的碗。

    梅言体贴出嵇元的意思来,替江黛青加了些肉。她初时也有些诧异,但看了嵇元的神色,又看了梅言的笑眼,对他俩会心一笑。

    程墨突然长叹一口气:“夫人与夫君夫妻和顺,当真是让人羡慕。”

    江黛青只介绍了嵇元是祾王,没有对他表露自己的身份。大约是他见梅言给江黛青夹菜,就以为她和嵇元是假夫妻,和梅言才是真夫妻。当然,也少不了江黛青没什么尊卑规矩,行事有些过于随意的原因。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梅言僵在那里,不知从何说起。

    江黛青自己也是有口难言:若说自己是祾王妃,那随随便便就接受别的男人夹菜,程墨大概更加不能理解。况且以他和夫人的情形,有此一叹也实属可以理解。他身为重要人证,又不能受刺激。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嗯。”梅言见状更是惊讶。

    如此一来,江黛青也没有吃饭的心情了。她放下筷子,见程墨也是郁郁寡欢,没有食欲,问道:“今晚,县衙要连夜审理‘童谣案’。程先生有兴趣吗?”

    程墨脸色一白:“没有。”他说:“我只想回家......”

    江黛青看向程墨的目光越发不善,梅言知她记仇,暗暗有些担忧。

    “山有狐,容色殊。”江黛青突然说:“案宗中亦有‘一绝色佳人,裸背披发’之记载。”她眉眼弯弯,笑意盎然:“我还挺好奇这个狐妖到底有多美的。你也一起看看吧。”

    见程墨似有要拒绝之意,江黛青转向嵇元:“怎么样?祾王殿下?”

    嵇元似是有些意外。但还是依江黛青的意思点了点头。这就由不得程墨拒绝了。

    江黛青起身:“程先生既然没有胃口,我送先生回房先休息一会儿吧。晚间的好戏,怕是要连唱好久。没有精神,又怎么能支撑呢?”程墨便随着她回了房。

    嵇元坐等江黛青回来,众人也就都没散。江黛青进门就抱怨:“他信口开河,我倒要投鼠忌器不成?”她气呼呼地坐到嵇元身边,一脸莫名其妙:“我和你这般没有夫妻相吗?你是祾王,我倒成了别人的夫人?”

    嵇元一本正经安慰江黛青:“是他眼拙。”江黛青看一圈在座众人,黑着脸道:“现下好了,这一桌子都是我的‘夫君’了!”

    梅言起先还有点诧异,但想到风苓,觉得风荇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风荇颇觉无奈,多久的帐都被江黛青翻出来了。风苓低着头似是想笑又不敢。

    嵇元将江黛青抱在自己怀中轻声宽慰,他心里没别的,就想她再吃些东西。不然夜审程夫人只怕会让她受累。

    江黛青觉得委屈,抱怨了一通,又搂着嵇元坐一会儿,才渐感平静。用过晚膳,大家仍都聚在厅中等待消息。看外面将黑未黑,戌时已过。她嘟囔着:“也不知金涛那边如何了。”

    “你若不耐烦等待,我们可以去县衙守候。反正已经宵禁,街上不会再有闲人。待程夫人一提到,即刻开审。”嵇元提议。

    江黛青沉吟半晌,道:“如此,也好。”

    于是众人一起收拾过了,带上程墨,往县衙而去。

    县衙因为今日要夜审“童谣案”,所以也是灯火通明。衙役远远见祾王一行人缓缓而来,忙去禀报。

    县令迎至庭前:“祾王殿下千岁!”他早知祾王带着王妃,只江黛青一个女子,他便恭敬道:“祾王妃金安。”

    江黛青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程墨兀自半信半疑。

    县令禀道:“金捕头尚且未归,祾王殿下先到,可是有何指教?”

    江黛青替嵇元答道:“我们带来一位人证,他需要全程旁听此案。所以先一步来县衙请县令大人安排。”她声音虽轻,但吐字却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之感。

    县令忙道:“是,是!下官这就安排。”

    程墨惊疑不定:“人证?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黛青转而面向风荇和梅言:“谁有本事让程先生能‘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旁听?”她虽然在笑,程墨却觉得毛骨悚然。

    风荇向梅言比了个“请”的手势。梅言只能苦笑着取出银针,在手脚已经开始发软的程墨身上取了两个穴位。风荇、风苓就两边架住程墨。

    县令着人在大堂侧面架起屏风,摆好坐席。风荇、风苓便扶程墨落座。

    嵇元在悬鉴涵冰匾正下方就座。风荇、风苓分立他身后两侧。县令则在下首摆了桌案,梅言与江黛青的坐席都设在了屏后。

    江黛青难得看嵇元如此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不由心动。以肘支着嵇元的桌案,笑对嵇元道:“祾王殿下当真迷人。”风荇、风苓只做不闻。县令也只好目不斜视。

    嵇元将江黛青拉到自己怀里:“哪有你迷人?”他低声与江黛青调笑:“今日我们抓的是‘山狐’,那你又是什么狐?”

    “自然是‘浆(江)糊(狐)’。”江黛青笑得妖冶。嵇元也被逗得笑出了声:“好一个‘江狐’,难怪如此黏人。”

    江黛青笑晲着县令:“不能怪我黏人啊!县令大人没有给我在你下首设座呢。我只好坐在你怀中了。”

    县令一听,当即吩咐衙役,将江黛青的座位挪到了嵇元下首,这样就和县令相对而坐了。

    江黛青见桌案设好,便从嵇元怀中出来,坐在案前等待。仆役上了茶。她便悠然品茗。

    亥时刚过,就听隐隐马蹄之声。原本闭目支头小憩的江黛青立刻睁开双眸看向嵇元。嵇元也对她缓缓点头。金涛回来了。

    县令站起身来,到堂外迎候金涛。金涛使衙役将程夫人与其奸夫押在堂前。那奸夫□□上身,程夫人也衣衫凌乱。两人都是蓬头垢面,显然是被抓后匆忙遮掩起来的样子。

    金涛向嵇元禀道:“卑职已将奸夫乔大、□□程陈氏捉拿归案,请河东道按察使审理。”嵇元点头:“有劳,站过一边。”金涛就站到县令身后。

    屏风后的程墨乍听闻“程陈氏”虽则一怔,却还以为是重姓。

    嵇元道:“堂下犯人,报上名来。”

    此案流传甚广,骇人听闻,程夫人似是早已预料到会有此一天:“犯妇人程陈氏。”

    那猎户也道:“草民乔大。”

    程墨听到程陈氏的声音,这才目露震惊之色,随即变为痛苦。梅言则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不敢大意。

    嵇元道:“将你二人通奸的始末情由,一一招出。”

    程陈氏不发一言,乔大也是默然。县令不由觑向嵇元,嵇元却也不动声色。

    江黛青起身,向程陈氏道:“程夫人,别来无恙吗?”程陈氏看向她,吃这一惊不小:“你......你是元夫人?”县令喝道:“大胆!这是祾王妃。”

    程陈氏又震惊地看向嵇元:“你们......你们是早就怀疑我了吗?”

    “也不算!”江黛青冷笑:“当时到你家是为了查访童谣的相关线索。”她阴阳怪气道:“程夫人不愧是才女,童谣编得不错啊!只是......利用病弱的寡妇孤女之口传说,不太厚道吧。”

    江黛青轻吟:“百子千孙一粒珠?”她说:“你为了一己私欲,还真是不择手段!”程陈氏似有不忍之色:“我当日戏写此谣,本意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没想过童谣会传成这个样子......”自然了,她也不知道背后还有个□□案案犯在推波助澜。

    江黛青取了卷宗念道:“偶有借宿文昌庙之学子,见一空屋,忽现烛火。内一绝色佳人裸背披发,嗬嗬怪叫,惊走。遂致童谣四起。”她问程陈氏:“你写童谣是因为这个吧。”

    程陈氏闭目,缓缓点头:“犯妇听闻街市上人传说此事,就知道有人看到了。为了能继续同乔郎往来。我便写下此谣,教给了小爱......”

    “才思敏捷。”江黛青似是赞扬,然而语气急转而下:“乔郎?你当程墨是什么?”

    程陈氏似是理直气壮:“与他成婚后,他就一直战战兢兢,行事瑟缩,畏手畏脚。不到半年,索性连碰都不碰了犯妇了。他嫌弃我,我便也要弃他。”

    江黛青声色俱厉:“所以你就与乔大偷情?”

    程陈氏说:“起初,犯妇还对程墨心存希冀,去二仙祠叩拜过几次。不过,当我遇到乔郎......”她露出一种诡异的喜色:“我便知道,是二仙在冥冥之中指引。”

    “呵。”江黛青顺着程陈氏的话说:“是啊,二仙大约也觉得你配不上程墨。”她瞥一眼乔大道:“本王妃成全你。”

    县令与金涛都很诧异。金涛出声阻止:“禀王妃:此二犯通奸,应处浸猪笼之刑。”

    江黛青当即反驳:“那你怎么不把乔大的聋瞎老母一起带来?”

    乔大闻言露出惊恐之色。

    金涛不懂:“卑职不明。”

    “有什么不明白的?乔大一死,他母亲可能独活?”

    众人都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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