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元听说江黛青给吴氏题了匾额,磨她:“你什么时候,也给我题一个?”

    江黛青手不释卷:“她那里的匾额我不喜欢才换掉的,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求你的墨宝啊!”嵇元说:“红梅图你还没题字呢!”

    江黛青也想了起来:“题什么好呢?”

    “题两句红梅诗吧。”嵇元说。

    “你的红梅画得那样好,都多余写诗在上面。”江黛青也思量:“若是诗中能不点‘红梅’二字,倒是还勉强能用。”

    “‘吟边冷看寒梢月,疑是东风醉紫霞。’怎么样?”嵇元问。

    江黛青摇头,好像差点意思。

    嵇元又想了想:“雪骨冰枝驿路边,风风雨雨自年年。天涯为慰伤心客,先报春光到眼前。”

    江黛青听了笑道:“这个好!应景应情。”当下取笔研墨,叫风荇拿了红梅图来。

    题了诗,两人各自用了印。嵇元便付与风荇叫去出了。江黛青笑他:“急什么?不留着挂两天?”

    嵇元笑道:“怕什么?流来流去,只怕还是要流进宫里。说不定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我们手里了呢!”

    江黛青想到太子和晏王甚是喜爱自己的字,所写的大多都收在他们府里也是好笑:“以后你可省钱了。谁过寿,我就与你写幅字送他。”

    嵇元却似有所指:“他想得倒美。”

    江黛青惊问:“是到谁寿辰了吗?”嵇元回她:“快到万寿节了。”

    江黛青翻个白眼:“是不值得我提笔。”

    嵇元见状就笑了起来:“他自然不值,以我看吴氏也不值。你自己的乐辉院都没有换匾额呢!”

    江黛青道:“乐辉院怎么了?这名字不是挺好吗?”嵇元反问她:“好在哪儿?”她说:“既然是客房,‘乐乎蓬荜生辉’,不是很贴切吗?”

    “你既然都懂,不觉得该换吗?”嵇元说:“这是你的常住之所,不再是暂留清香客的地方了。”江黛青听了,一双脉脉含情眼似笑非笑地看他:“你的意思,是要我在乐辉院中长住?”

    嵇元登时醒悟,若是江黛青嫁了自己,定然是要与自己同住的。他不禁激动起来:“清真......”

    江黛青见嵇元兴奋得可爱,不由更添了一把火“府里原无外人,你是可以叫我‘黛青’的......”

    嵇元自然是求之不得,“黛青、黛青”地直叫到江黛青嫌烦起来。

    倏忽到了万寿节,江黛青和嵇元一起进宫给皇帝贺寿。进殿后,皇帝还未露面,太子奉陪众位宗亲。见他们到了,忙迎了上来。

    “莫姑娘,王叔。”太子道:“河东道的案子结了,你们听说了吗?”

    相比河东道的案子,嵇元更关心太子的称呼。都已经是“莫姑娘”在先,他在后了:“听说了。齐飞雨私贩盐茶,拐卖妇儿,证据确凿。处车裂。”江黛青若有所思,却没说话。

    太子叹道:“按察使刚回京,那边就又了出一红一白两件事。澹台清漪许嫁白墨羽,闻信公子暴毙。”江黛青身形一滞。

    嵇元也觉奇怪:“这‘河东六公子’是怎么回事?”

    太子惋惜不已:“谁知道呢!眼看春归不远,谁想百花先凋了。”

    江黛青冷冷道:“太子殿下,慎言!”太子闻言微愣,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若被有心人听到是有文章可做的。不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正说话间,晏王和宜寿郡主一起进来了。太子少不得要去招呼。嵇元不愿意跟宜寿郡主应酬,也不想江黛青和晏王会面,拉着她直接入席了。

    一殿的皇亲贵胄,只有江黛青是个布衣。众目所视,她却安之若素,和嵇元相对把酒言欢。

    待到皇帝出来,江黛青随着嵇元与众跪拜。山呼万岁毕,酒宴开席,歌舞登场。

    皇帝没有别的子女,太子之下就是晏王和广陵王这两个兄弟。所以太子的坐席倒是刚好和江黛青他们挨着。

    太子忍不住和嵇元说:“王叔,听说你的《傲雪红梅图》价格已经炒到千两黄金啦!”

    嵇元没说话,但是勾起的嘴角却暴露了他的得意。

    太子兀自念念叨叨:“你竟然求到了江黛青的题诗?那还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印。你是不知道,外面喜欢青隽体的人都在为之疯狂。”他看了晏王一眼:“我和晏王叔都没有抢到,这画往南边流去了。”

    江黛青看了对面的晏王一眼,发现他果然一言难尽地看着嵇元。

    嵇元却在看江黛青:“黛青!”他附耳低低叫她,被她瞪了一眼,却还吃吃低笑。看他如此得意,江黛青无奈道:“就这般令你欢喜?”

    嵇元点头,太子倒是有些尴尬。可能是想起江黛青善妒,怕她生气。

    江黛青持杯不语。

    歌舞阑珊,宜寿郡主突然出列向皇帝禀道:“今日万寿大喜,宜寿有份特殊的贺礼,想进献给皇帝陛下。”

    江黛青悄悄和嵇元咬耳朵:“你这表妹倒是会来事,陛下想必更愿意让你娶她。”嵇元也回她:“确实说过。不过那还是陛下刚登基的时候。现在估计觉得我都配不上宜寿。”

    江黛青微讶:“这么偏心的吗?”嵇元看着她但笑不语。

    皇帝微笑道:“哦?是什么!”

    就听宜寿郡主说:“近来京城大盛‘青隽体’。宜寿学写了几笔,想当面给陛下上寿!”

    嵇元和江黛青都是一愣。与席众人也都有些窃窃私语,晏王和太子更是瞩目。

    皇帝连声道:“好!好!好!”

    谁知得了皇帝御准的宜寿郡主突然转向江黛青他们,挑衅道:“皇上万寿,不知莫清真姑娘可有贺礼呈上?”

    江黛青隐隐预感到自己的马甲要按不住了。嵇元替她答:“自然。”他们的贺礼早已进献完毕。

    宜寿郡主咄咄逼人:“莫清真姑娘出身平凡,想必贺礼都是广陵王殿下代办的。但既然人都破例坐在了殿内,怎好不亲自与陛下谢恩贺寿?”

    江黛青早看出来了:“宜寿郡主有何高见?”

    宜寿郡主果然说:“就请莫姑娘和本郡主一同献字。写得好呢,自然是份心意。写的不好呢,陛下就当个笑话,也未为不可。这应该不算为难吧?”宜寿讥笑道:“毕竟,是要做广陵王妃的人,不会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吧?”

    嵇元默默饮酒不发一言,任由江黛青去出风头。宜寿郡主见他不回护,更是得意。众人也都作壁上观。

    若是莫清真本尊,那还真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但既然是踩到江黛青头上了,她也不介意教她做人。只是,少不得要欲擒故纵一下:

    “宜寿郡主真是胡闹。陛下怎么会同意呢!”

    皇帝自从宜寿郡主激将江黛青开始,脸色就不大好看。他实在是不想听江黛青开口说话,只觉得她一张嘴,自己就得生气。但此时听她似有怯战之意,不由存了下她面子的想法:“无妨。小小游戏,无足介意。”

    这话说得好,那就谁都别介意!江黛青笑意盈盈,她的声音也一点都不小:“那就是你自找的了!”

    江黛青起身,与宜寿郡主一同走到殿中。她活动活动双肩,宜寿郡主不禁紧张:“你......你要干嘛?”

    江黛青又将手指交叉在身前一压,发出“嘎吱”的声响:“献字啊!”她秀眉微挑:“郡主以为我要干嘛?”

    宜寿郡主嗤笑:“你当书法是挖菜种地吗?”转身走到内侍备好的纸笔面前,目视江黛青。

    江黛青也走到案前,取一只长锋紫毫,边开笔边道:“郡主先请。”然后将笔在五只葱葱玉指间旋转把玩起来。

    众人见江黛青先是将笔依次在指尖旋转,然后又将笔杆夹在食指与中指间摇起花来,最后竟绕着拇指飞旋尽皆愕然。一时殿中喧哗起来。

    宜寿郡主错愕:“你当你手里拿得是什么?柴火棍吗?”

    江黛青耸耸肩:“二十年来玩伴?”

    宜寿郡主微愣:“你才多大?二十年玩伴?”

    江黛青笑道:“戊辰年生人。”嵇元眉头微动。

    宜寿郡主一算:“你的意思,你四岁就开始拿笔了?”

    江黛青正色道:“哦 !我生日小。”

    宜寿郡主脸色微变:江黛青的意思,她还不到四岁就开始写字了?她心中半信半疑,但是事已至此,只得勉力而为。她权当江黛青是在空言恫吓,定定心,举笔落纸写下:

    万寿无疆。

    内侍呈给皇帝过目。江黛青兀自转着笔玩。皇帝当然捧宜寿郡主的场,笑眯眯道:“果然不错!来来来,给众宗亲也鉴赏鉴赏。”

    晏王和太子都是青隽体的行家,这点众所周知。他两人都是只看了一眼,就落了座。这意思其实有点明显。本来瘦金体就更适合写寸方小字,要把大字写得“瘦有筋骨”就更不容易了。江黛青轻笑,手臂没有力量怎么行?

    见宜寿郡主写完,江黛青将笔轻轻转向空中,又随手接住挽了个花儿才蘸墨。信笔而书,不假思索。八个字比宜寿郡主四个字写得还要快:

    山河长青,国祚永延。

    晏王和太子都不由起身细看:锋芒毕露,风骨峭峻。两人震惊地看向江黛青。

    江黛青却只看着嵇元笑。嵇元也站起身来,从随身荷包内取出一枚青印:“黛青接印!”

    江黛青稳稳接住石印,微感诧异:“你一直带在身上?”

    嵇元笑对江黛青,却更像是说与众人听:“亲手为你刻就,自然片刻不敢离身。”

    江黛青被极大程度地取悦到了。她微扬螓首,露出纤细的颈项,慢张樱唇缓缓对印哈气。看到嵇元眸色变深,心满意足地落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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