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是晋封太子后大婚的。那时他二十。但他也是十五开始有人服侍的。”嵇元一一解说:“丰弟早年身体不大好,他是拖了两年,十七的时候连冠礼带大婚,一起办的。不过他也是二十才圆房。”

    江黛青只关心嵇元的旧事:“祾王殿下又是几岁初经人事的呢?”嵇元决定先问问她:“黛青呢?”

    “双二年华,怎样?”江黛青扬眉挑衅。她看嵇元默然不语,道:“你爱说不说,但你要敢骗我......”她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纤手取来酒壶,自斟一杯慢慢饮下。满脸都是不快。

    嵇元不敢留下嫌隙:“实是十四。”他说:“官中是留有记档的,我绝非虚言。”

    “怪道殿下如此娴熟。”江黛青讥讽道。转念一想又觉奇怪:“这样说来,你我相遇前,你也有十多年的情史了,怎么没有留下血脉?”

    “我没叫留。”嵇元道:“先于正妻前育有庶子也不合规矩。”

    江黛青脸色更难看了:“禽兽。”她上下看嵇元一眼,又恨恨道:“衣冠禽兽!”

    嵇元甚感无奈。勉强继续和江黛青搭话:“昌儿的婚事,你操办不操办?”

    江黛青吃一惊:“你问我?”

    “太子的婚事,原本应当是皇后操持。但皇兄的发妻早已崩逝,他现在最尊贵的女性长辈,就是你了。”江黛青一脸懵然。

    “自然,昌儿自己是愿意的。皇兄虽然不大乐意,但是除了你就剩晏王妃了。她不如你有才干,名声也不大好。若是交给她来办太子的婚事,只怕会惹人非议。所以皇兄叫我先问问看你的意思。”

    江黛青想了想,道:“我没有办这种事的经验,但要让晏王妃来办昌儿的婚事,我还真不大放心。”

    嵇元也笑道:“皇兄大概也是这般想的。如果你来办,他倒是可能会让晏王妃协理。如果你不应承这事,他大约就会让贵妃来操持。虽然有轻慢太子之嫌,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江黛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还是我来吧。”她说:“起码我能给昌儿选个称心如意的妻子。相伴一生,两情和睦最重要。”

    “是。”嵇元别具深意地重复道:“两情和睦,最重要。”江黛青瞥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三杯两盏浅酒下肚,高泽才依时而来。果然是貌似潘安,风流可喜,与风苓也不遑多让。

    “卑职翰林编修高泽,恭请祾王、祾王妃金安。”

    “免礼。”嵇元两手据案,姿态甚是端正。江黛青不由面露笑意。

    “闻得高大人画得一手好丹青,所以冒昧相邀,还望见谅。”江黛青甚少见识嵇元应酬,当下默默静听。

    “祾王殿下言重。若论丹青,不敢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

    风荇竟然也是戏中人:“高大人不必过谦。若非你的仕女图千金难求一扇,殿下也不会如此渴盼一会。”

    高泽道:“惭愧、惭愧。仕女本非卑职所长,只因思念发妻,才抒之于扇以求日夜相伴,不想意外流传开,致有今日之局面。”

    “哦?”嵇元似是有兴:“且请入座详谈。”

    高泽便与对面梅言,侧首风荇,各各相对行礼,于嵇元下首落座。

    风荇牵着高泽的话头:“高大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成婚了?何不等高中之后再行求聘?必能觅得大家闺秀,说不定还能对仕途有所助益。”江黛青就趁他们说话,敬嵇元一杯。

    高泽不以为意,笑脸迎人:“人各有志。卑职不求高官厚禄,只求佳人在侧。”

    这倒是和嵇元不谋而合。他看向江黛青,情意拳拳,江黛青也觉得有些脸热起来。

    点到为止,不宜过分深究,风荇笑道:“高大人喜欢佳丽,王府中有得是,且尽一杯酒。我们先赏歌舞。”

    众人举杯同饮,弦歌声起,舞姬鱼贯。翩翩惊鸿,姣姣游龙。罗袂轻盈,风袖掩映。江黛青看得专注,很是沉醉。

    一曲终了,高泽盛赞:“果然是天家乐舞,精妙绝伦。”

    风荇也笑道:“可堪入你的仕女图?”

    高泽颇为自得:“恕卑职直言,不及内人万一。”

    江黛青闻言轻哂,复又斟酒自饮。嵇元则道:“论起容颜,王妃的妹妹也是国色天香。怪道你的侍女扇名动京师,自是有情的缘故。”嵇元虽是对高泽而言,言罢却又看回江黛青。她笑而不言。

    “既然高大人思念尊夫人,为何不接来京中团圆?”风荇发问。

    高泽见说,叹息一声:“早在我中举之后,便曾去信给岳丈,请他携内人同来京城受享富贵。谁知却如石沉大海,不见消耗。连远在临安的姑母,都已抵京。”

    “莫不是中途差池了?”风荇也作了忧色:“一路进京也要盘桓数日,不知羁留何处的话,恐怕也难寻踪迹。”

    高泽饮一杯酒,愁眉不展。

    嵇元便道:“且再赏歌舞,暂遣愁怀。”

    一舞姬雅步流连,缓缓上前。体态多娇多媚,顾盼如泣如诉。演绎绝代色,舞弄倾城姿。时而轻盈飘逸多灵巧,时而涩滞凝重不自持。

    江黛青看得心绪时扬时抑,动摇不已。她看向梅言,为他这份本事震惊。梅言也正看她,当下举杯致敬。江黛青也缓缓举杯,却觉似有千斤重,只得勉强一仰而尽。

    高泽更是心旌动摇,不觉泪下涟涟。

    待得舞姬退下,风荇故作不解:“佳席盛筵,贵客何以泪洗面?”

    高泽泣不成声:“见笑。实是思妻情切。”

    嵇元便道:“自是这舞姬一段动人处。”他挑起话头:“她也是与夫君天各一方。”

    高泽果然瞩目。

    “可惜是为人所弃。”

    高泽诧异:“为人所弃?却是为何?”

    嵇元言简意赅:“路遇数歹人,所遭不幸,不忍卒言。”

    “这又非是自肯失身,怎就等闲变却鸳盟,弃置红颜于不顾?”高泽似是不能理解。

    众皆默然,江黛青又尽一杯。嵇元一试道:“高大人既然冷清,又能体贴此女。不如送与你,权且侍奉左右,也可少些孤栖之叹。”

    高泽摇头:“多谢祾王殿下美意。”

    江黛青忍不住出言相询:“莫不是嫌弃她那段是非?”

    “夫妻者,既定海誓山盟,自期白头永偕。”高泽哽咽:“卑职已经与内人结缡,便不堪承担舞姬的终身。她值得,也应该另觅良人,再结姻缘。”

    “你倒温柔多情。”江黛青轻叹一句,举杯再饮。梅言侧目,她已饮满十杯。

    嵇元便道:“如此才俊,可堪相配否?”江黛青知他是问自己放心了没有,笑言:“自是佳偶天成。”

    嵇元就对高泽再行试探之事:“王妃之妹,倾国倾城,不如请来一见。”便有侍女应诺而出。

    高泽听着意思好像不太对,忙道:“卑职浊骨凡胎,不敢亵渎王妃令妹。”起身欲要告辞而去。嵇元没准,他就有些坐立难安。

    江黛青心满意足:“吾妹风华绝代,举世无双。你若轻易离席,日后悔之无及。何妨一见?”言罢看风荇对她微笑,也敬他一杯。

    高泽失于应对,只急得满头大汗。

    不多时,菖蒲到来。她换了衣裙,轻纱覆面,盈盈走到高泽面前。

    高泽扭开了脸,不敢去看。

    江黛青揶揄道:“瞧他说得信誓旦旦,却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高泽闻言,这才瞟了一眼菖蒲,然而马上就盯着她泪如雨下:“王妃的令妹,为何眉眼与吾妻这般相似?”

    众人都暗暗替菖蒲高兴,江黛青就对嵇元戏言:“你看他,是个美人就说像妻子......”

    嵇元见江黛青使促狭,也不由轻声笑了出来。

    高泽满面羞惭,低头无语凝噎。

    菖蒲忍耐不过,出声唤道:“夫君......”

    高泽如遭雷击,猛地起身,仔细端看菖蒲:“菖......蒲?真的是你吗?”

    菖蒲揭下面纱,也是泪流满面。二人相顾无言,江黛青就纤手持金杯,欲饮意迟迟。

    高泽喜极而泣,抱着菖蒲不撒手。江黛青恐怕他不知情,伤到菖蒲腹中胎儿,忙喝止他:“高大人请自重。”她起身走到阶下,高泽兀自抓着菖蒲双臂啜泣。

    “我传书已久,你怎么今日才到京中?却又在祾王府上?”

    菖蒲悲从中来,也是不能自已:“奴接到夫君家书,得知你高中探花。父亲喜极,多饮了几杯,却失足溺水亡故。奴勉强支持料理了丧事,欲赴京寻你,谁想却被坑陷,落于彀中。幸得祾王殿下一行巡按河南道,救奴出来一路相送。不然,奴今已是玉河游魂了。”

    高泽听罢心痛神痴:“是为夫不好!我应该将你带在身边的。没能保护好你,你可怨我?”

    菖蒲不自觉地摇头,也是凄然泪下:“不怨夫君。”

    “既已到京,为何不给我送个信,我也能早些相伴你身旁。”高泽愧悔不已。

    菖蒲看向江黛青,高泽怔愣一会儿,缓缓回过劲儿来:“敢是怕我变心?所以设局试探?”

    高泽既已看破,江黛青便问他:“你待菖蒲,可能一如从前?”

    高泽感慨:“只怕只会加倍怜爱、疼惜,不能一如从前了。”

    江黛青微讶,不由看向梅言。梅言对她会心一笑。她心情甚好,对高泽说:“那你可要振作起来。”

    高泽懵然。

    江黛青回到上首就座:“菖蒲的父亲过世,你要守三月缌麻是不是?”

    高泽虽然恭敬应是,但注意力全在菖蒲身上,低声温言安慰着她。刚要抱她,江黛青又出言阻止:“你小心些。她有孕近三个月了。这期间还让菖蒲在王府小住吧,也方便照看......”

    高泽彻底傻了,脸上看不出是要哭还是要笑,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样子,逗笑了菖蒲。众人跟着一起笑出了声。好一对儿金童玉女,幸好天肯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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