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嵇元却把那美妇和平康侯世子都带了回来。毋宁说是那美妇把嵇元和世子带了过来:“虽不知两位贵人因何龃龉,但既然是在珠翠珍馆里,少不得喝一杯和解酒,权当给奴家一个薄面。”

    “平康侯世子挑衅在前,竟要我们出和解酒不成?”江黛青闻言呛声。

    柳下夫人笑语温存:“自然不敢。这十二樽花酿,算小店的赔礼。”

    江黛青气犹未平:“‘小店’?”她冷嘲热讽道:“虽然买不起你这‘小店’,但花酿还是买得起的。”言下之意是不要柳下夫人的赔礼。

    柳下夫人不见动怒,只纤手轻抚江黛青肩膀:“这位贵客,怎地火气如此之大?”她低头打量江黛青两眼:“奴家早就有言在先,若有奴家看得上眼的男人,这店就是陪嫁。公子想买珠翠珍馆,可以不消本钱。”

    此言一出,众皆侧目。江黛青挑眉轻哂:“这倒是不曾听闻。”她转身面对柳下夫人,肘支桌案,托腮仰头,斜斜目视,有情还似无情:“那......你看上谁了?”

    柳下夫人笑意盈盈,环视一圈。却不见视线在谁脸上多做停留:“祾王殿下,风采出众。勉强可及。”嵇元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江黛青却失笑出声,心知柳下夫人大约是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她站起身来,一步一顿,逼近柳下夫人。柳下夫人不紧不慢,你进我退,直到靠在栏杆上。江黛青把住她身后两侧阑干,低头倾身缓缓在她肩窝吸气,道声:“好香啊!”声调低慢,引人遐思。柳下夫人只觉一阵酥麻从脸颊直传到肩头,暗暗佩服。

    江黛青又意态迟迟地道声:“好美啊!”她香唇靠近柳下夫人樱口:“你想得好美啊!”柳下夫人一怔,随即掩口痴笑。

    嵇元忍不住出声唤道:“黛青!”

    江黛青瞬间回头,脸色却很是阴沉。众人忍不住都是一惊。

    平康侯世子听到“黛青”二字,顿时恍然。只是为时已晚,深悔自己不该跟来,搅在里面。

    江黛青踱回嵇元身边,路过风荇时,顺手接了他递来的惊龙,逐一插在腰间。还不忘撵人:“和解酒喝完没有?”

    平康侯世子当机立断,举杯一饮而尽:“施璇告退!”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溜了。

    梅言见江黛青冷笑,对她低声道:“又被你救了一次。多谢了。”江黛青这才露出个淡淡笑容。

    如幽兰泣露,如冷月上弦。

    梅言打从见到江黛青珠泪盈掬的样子之后,就越发神魂颠倒,看她无处不可怜。但为了长留她身边,也只能将心意深埋。当下举着茶盏出神。

    江黛青轰走了施璇,又威胁起柳下夫人:“开着这么大的买卖,想必柳下老板,是懂什么叫做‘言多必失’的。”她把玩着手里的惊龙,操着自己本来的声线:“惊龙损坏的物件,列张单子送到祾王府,自然少不了你的赔偿。”

    柳下夫人果然不见惊讶,依旧笑吟吟地道:“岂敢?”

    “我看你胆子挺大的。”江黛青看向柳下夫人。明知她是祾王妃,还敢言语挑衅的,也就她和永泰长公主了,一个倚财,一个倚权。不过和自己依仗祾王势也没有什么不同。

    “自觉一点,别等我找上门来!”江黛青把主动赔偿说得像要债一般。引得柳下夫人娇笑不止。她眼波流转,奉承江黛青道:“公子要不要看看奴家这十二花樽?若是都能猜对花名,是有彩头的。珠翠珍馆的镇馆佳酿:樽前笑。”

    江黛青似是不屑一顾:“难不倒意远。”梅言见她对自己这般有信心,微感惊讶:“我还真没尝过樽前笑。”见江黛青望向自己,他又道:“也没有遍尝十二花樽。”

    看江黛青似是不解,嵇元说:“十二花樽基本是按月供应的。寻常客人要想尝遍,得依时而来。”

    “月份限定?”江黛青叹道:“着实有趣。”她起身,把梅言也拉起来,一同走到十二名美姬身边,看那些金樽。嵇元等人也跟来同看。

    只见金樽十二,樽樽一般,只樽身上铭文不同,都是四字。三樽为一组。

    当先第一组是“玉堂生香”、“云英含紫”和“陆生莲花”。头两个没什么难猜的,梅言道:“是白玉兰、紫云英。”闻言便退下了两个美姬。江黛青诧异:“这是猜对了?”

    柳下夫人含笑不语。

    莫如先道:“陆生莲花是指紫苞芭蕉吗?”无人应答。

    江黛青分析道:“白玉兰和紫云英都是春天开花,那这陆生莲花应该也是春日的花期。”

    梅言陡然想到:“应是毛茛。”登时又走掉一名美姬。

    江黛青赞道:“风雅头筹!”梅言敛神微笑。

    众人再看第二组:“南天烛照”、“紫阳八仙”、“妒女醉红”。也是头两个好猜:“南天竹和紫绣球。”

    嵇元悄声对江黛青戏言:“妒女醉红定要你来猜才猜得出。”江黛青微微冷笑。

    梅言看了心头微酸,倒是偶有所感:“妒女吃醋,夏日里的花......可是红花酢浆?”

    柳下夫人讶异:“公子如有神助,看来是难不倒的。”

    江黛青与有荣焉,和梅言继续往下看:“伴君红颜”、“泼墨还魂”、“仙客常来”,她叹道:“好家伙!人鬼仙!这是聊斋桥段。”

    众人不解,嵇元问道:“聊斋是什么?”

    “写秃羊毫研透砚,说不尽千奇百怪异类把人恋。谓之‘聊斋’也。”江黛青笑道:“是本鬼狐妖魅的奇谈。”

    梅言也忍不住问:“有趣?”江黛青看他一眼:“美则美矣,但可惜大多都是兰因絮果。”

    风荇突然说道:“人鬼殊途,这是自然的。”

    江黛青却道:“也不尽然。”她说:“说到底还是因为相爱的两方不能彼此信任,相互猜忌导致的。身为异类,怀有私隐,不能尽诉衷肠。待得知晓彼此心意,却为时已晚......”

    梅言似是转而专注金樽:“石斛又名还魂草。所以这是泼墨石斛和仙客来。”他看向江黛青:“伴君红颜又是什么?”

    “你问我?”江黛青不觉笑着反问:“伴君常开花一朵,是什么?”梅言看她嫣然含笑,眼波将流,忍不住想到:“自是花中第一品,一年常占四时春。月季......”果见樽前美姬一礼而去。

    江黛青听到月季,却似是有些失神,还是梅言拉她衣袖一下,道:“还有最后三个。”

    “耐冬晶霜”、“凌波照影”、“寒叶清韵”。当然难不倒梅言:“耐冬是山茶别名,耐冬晶霜是指白山茶。”江黛青也对嵇元说:“凌波照影,你画过。”嵇元点头附和:“水中仙,水仙。”符合“寒叶清韵长”的花其实很多。但是扣得紧些的,也就是:“寒兰。”梅言道。

    柳下夫人盛赞:“这位公子当真厉害。”笑容可掬,魅丽欲绝。

    江黛青兴致很高,不无得意地对柳下夫人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敢不奉来樽前笑?”引得柳下夫人娇笑不已,应声而去。她却对嵇元说:“我们先来一一尝遍百花酿。”

    嵇元颔首。风荇、风苓便分别取了嵇元和江黛青的金杯,从“玉堂生香”起,与他们二人依次斟酒。梅言自斟自饮,却先尝了“伴君红颜。”林穹站在“泼墨还魂”前发呆,莫如先则品了“凌波照影”。

    一轮下来,饭菜倒是上齐了,江黛青却有些食不知味起来。她坐在席上以手扶额,勉强在嵇元的陪伴下依次尝了每道佳肴一口便罢休了。

    梅言不无担忧:“可是醉了?”嵇元也自懊悔:“不该让你空腹饮酒的。”江黛青只笑着打岔道:“醉蟹好吃,你若替我剥,我就再吃些。”嵇元正要动手,被梅言拦住了:“你别沾手了,还是我来吧。你给黛青盛些鸡汤暖胃。”嵇元便舀些三蓉鸡汤在江黛青碗里。

    江黛青看看嵇元手指,又看看梅言指尖:“意远也会抚琴?”

    梅言手下一滞,随即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看你指甲左手不蓄右手蓄,随便猜的。”

    江黛青接过嵇元的汤羹似灌药一般灌下。果然觉得腹中火烧火燎的感觉不见了,转作了股股暖流。起身走两步,到栏杆处张望。楼下琴师移宫换羽,调起天下乐令。她背靠阑干,看嵇元等众人欢谈笑饮。脑中不停掠过这一年间的旧事,竟是无有悲哀。

    风苓也走来倚着阑干,笑道:“怎么?愁肠酒要化相思泪?”

    “从前或许是。”江黛青轻笑浅:“而今只觉得‘谁能续高兴?醉死一千杯!’”

    风苓也是背靠阑干仰首而笑,流露出几分醉态。

    正说着,柳下夫人带个美姬,来进樽前笑。她风情万种,亲自举爵奉到梅言嘴边。惹得梅言窘迫地看向江黛青,求助之意显然。

    江黛青便上前解围道:“我也尝尝看。”说罢接过酒爵,衔杯而饮。

    雨山之泉兮冽以清。空谷寒烟皓月凝。若说方才花酿使人燥,此刻杯中香醴便是把魂销。江黛青忍不住张口舒气,犹觉口角生香。玉指纤手下意识禁住香唇,似怕走漏香气。

    这幅样子看得众人诧异。目之所视,都集中在她手里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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