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审日。一早起,江黛青给嵇元穿戴整齐,让解霜给他梳头束发。嵇元就问她:“你什么时候才能亲手给我束发?”

    江黛青笑道:“我手拙,只怕束不好你的三千青丝。”她取过嵇元的金冠,替他簪好:“我与你戴冠还不行?”

    嵇元拉过江黛青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不够......”

    江黛青看着镜中深情的嵇元笑道:“贪心不足?”

    午膳时,棠溪玥见嵇元头戴祾王冠,身着金纹衫,不怒有威严,品貌自不凡,很是感慨。金涛也是一身红色官服,较平时多些威武英俊,少些凌厉肃然。众风行卫的乌绸海云绣衫也是只出京那日穿过一次而已,棠溪玥还是初见。她这才意识到,风行卫不是普通的侍卫。江黛青和梅言则一个是皦玉色绣云纹,一个是浅云色绣梅花纹,很是登对。

    棠溪玥正自呆看,就见江黛青落箸对嵇元说:“我去换身衣服就来。”却叫着梅言一起:“意远也来。”她说:“我们串串词儿......”梅言无奈一笑,起身跟了她去。棠溪玥心下震惊:姐姐是说要换衣服吧......她忍不住也跟了上去。嵇元只看了一眼,没有阻拦。

    梅言在对镜的桌旁落座,江黛青则去屏风后换装。见棠溪玥也跟了来,梅言起身,不由有些局促的意思。

    棠溪玥在梅言对面坐下,不发一言。梅言也就战战兢兢地坐了回去。江黛青转过屏风,在镜前坐下,由解霜与她盘发。棠溪玥就看着她黑裙飒飒,听着她和梅言说话。

    “一会儿,我诘问被告方时,意远你要给我帮腔递话。”

    “那你希望我说些什么?”梅言似是毫无原则。

    “嗯......”江黛青一边戴着耳饰,一边道:“大约就是产前检查,孕期饮食、情志还有产前准备这几方面吧。”她突然回头问梅言:“那稳婆找来了没?”

    梅言道:“依照你的意思找来了,也吩咐过了。她也没帮上什么忙,只会说那几句。”

    江黛青冷笑:“看来她从前接生的那些妇人靠得还是自己......”

    默默听了半晌,待江黛青起身,棠溪玥才问道:“姐姐,你们办案子,我也能听吗?”

    江黛青微微一笑:“今日堂审是升得大堂,你要听,尽管和百姓一样去听就是。”棠溪玥点点头,和侍女们一起望外面走去凑热闹。

    梅言和江黛青从内堂过去,悄悄对她说:“我见到棠溪玥就觉心下惴惴,也不知为何......”

    江黛青失笑:“听说过好色的,还没听说过畏色的。”她问:“是因为色字头上一把刀吗?”梅言也就笑道:“我看人原也不看表面。”他别具深意地说:“许是被你影响了,见到好看的人,反倒戒备起来了。”

    说笑间两人到了正堂,在早已备好的同侧案边落座。对面是县令和书吏。金涛站在嵇元身侧,风行卫则覆面肃立于诸衙役身后,以壮祾王声势。

    威武升堂,江黛青悠然抿一口茶,先润了嗓子。衙役将村妇一家四口,通通押解到堂。

    嵇元先开口:“堂下之人,报上名来。”

    四人依次道:“草民范丰、民妇范白氏、草民范田、草民范二。”

    嵇元问:“与死者是何关系?”

    “是草民大儿媳。民妇是死者婆婆。是草民妻子。是草民嫂嫂。”

    “王妃检举尔等图谋害命,尔等可认?”

    范白氏第一个喊冤:“冤枉啊!就算我们不喜媳妇,但她腹中怀的是我们范家的骨肉啊!还是长子嫡孙!我们好吃好喝地供养她到十月满足,一朝分娩出事,我们也不想的!真是冤杀我等啦!”说着就杀猪也似地嚎叫起来,却不见有泪。江黛青眉头一皱,金涛便喝道:“肃静!”

    江黛青起身走到堂中众人身前,向着嵇元恭敬一礼:“启禀祾王殿下,方才此妇已经承认,对儿媳有所不喜。敢问祾王殿下,这算不算杀人动机?”

    嵇元点头附和:“自然。”堂下四人都是一凛。

    江黛青继续问四人:“得知死者范秦氏有孕之后,可还为她请过平安脉?”

    四人面面相觑,最终也只默默摇头。

    “可见他们对范秦氏的身体毫不在意。”

    “冤枉啊!”范田忙喊:“请个大夫,也要花银子。我娘子一向安好无事,所以我们只请了稳婆,没请大夫......”越说,声音越小。

    “稳婆?”江黛青道:“那是生产之时才请的。”她厉声诘问:“怀胎三百日,都已经足月,一次平安脉都没请过,也没有提前请大夫看看范秦氏的预产之期。这,说不过去吧?说你们对范秦氏的身体漠不关心也不为过。”她转而问梅言:“请问梅神医,这合理吗?”

    梅言起身,向嵇元、江黛青各自一礼,道:“回禀祾王、祾王妃。不合理。”

    “论理,应当在妇人孕早期、中期、晚期,各自请脉一次,以策万全。早期,用意在于确定胎儿的生死去留,通常是在三个月内。孕中期,用以确定孕妇怀胎时饮食、起居、情志皆无异常,以保证胎儿及孕妇身心健康。孕晚期,则需要确定胎儿在腹中的位置、状态,预测生产的大致时间以及确定孕妇的生产条件。”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江黛青又问:“如果对这些视若无睹,孕妇会如何?”

    梅言只管往大了说:“会增加孕妇难产的风险,胎儿亦会出现痴傻、残疾、或是死胎等异常。像范秦氏这等一尸两命的,也是寻常。”

    百姓登时一阵骚动。

    嵇元轻拍惊堂木,清脆的响声传遍内外。扰攘渐息。

    江黛青再次开口:“范秦氏的救治,梅神医是参与过的。”她问:“可觉得有不同寻常之处?”

    梅言回道:“腹中胎儿,过于巨大,有如双生。”

    江黛青指着范白氏道:“犯妇人范白氏,方才自供道是‘好吃好喝好好供养范秦氏’。”她向嵇元道:“范秦氏不是自己要吃成这幅样子的。是范白氏逼迫的。此事,众村人皆可为证。”

    范白氏吓得脸都白了,也顾不上什么尊卑、规矩,只忙着辩解:“民妇只是个村妇,哪里知道吃得多了,孩子会生得艰难?民妇只是指望着媳妇能生个大胖小子,哪家不是这样想?”

    江黛青轻轻巧巧四两拨千斤:“范白氏不必狡辩了。你也是生过孩子,经历过的人。会不知道孩子越大越难生?众所周知的事情,原也不只是喜生大儿。孕中女子不宜忧愁多思,难道不也是吗?但你为了范秦氏能多吃一些,各种威逼利诱,范秦氏苦不堪言,烦恼不已。以致气滞血瘀。这无疑是将她向阎罗殿中又推了一把,而始作俑者,正是尔等!”

    范家四人虽已无言以对,但江黛青却还有话要说:“范秦氏孕后不止苦于吃了过多的饮食,还被拘管禁止,不叫她出门走动。美其名曰是对她进行保护,实则是只顾她腹中的孙儿,哪管她的死活。范秦氏就这样,日逐一日,离死亡更进一步。”

    “直到她开始分娩。”江黛青转而向嵇元一礼:“妾身是亲自救治过范秦氏的。据妾所知,范秦氏产道窄小,且生产之环境也密不透风。无形中增加了她生产的风险。”她禀道:“请传稳婆为证。”

    嵇元应允。衙役带了稳婆,跪在范家四人身后。

    江黛青问道:“祾王殿下在上,你如实说来:以你的经验,范秦氏腹中胎儿可生得下来?”

    稳婆莫名其妙就牵扯到了杀人案中,只求自己脱身,什么话说不出来?

    “回......回祾王殿下。老奴发觉范秦氏的产道窄小,而胎儿却甚大,也告诉过东家。东家......东家......”

    江黛青翻个白眼:“说!”

    稳婆颤颤道:“东家只说,先保小......”

    江黛青马上接话:“欲杀范秦氏之心,昭然!”

    范家四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杀人之罪就快坐实了,忙此起彼伏地辩解道:“是稳婆问保大保小,我等才这样说的!不是有心要害她的啊!”

    江黛青打断他们的哭嚎,朗声问稳婆:“值此之际!”她声音中饱含痛惜,引得众人恻然:“范秦氏作何表示?”

    稳婆叹息一声,道:“范秦氏哭喊着‘不要生了’......”

    江黛青转而问梅言:“敢问梅神医:若是保大,不保小,范秦氏可有生机?”

    梅言坦然道:“胎儿巨大,即便生了下来,也可能终身缠绵病榻,寿数难长。若是不保小,选择保大,范秦氏的生机很大!”

    范家四人皆是怔愣。堂外百姓却议论纷纷。

    江黛青向嵇元礼道:“由此可见,范氏一家戕害范秦氏的事实已经明确。范秦氏之子,可坐误杀。两条人命,均是人祸。请祾王殿下公断。”说完便退了回去。

    见范家四人皆不作声,嵇元问道:“王妃所指,尔等是否认罪?”

    认罪就是就戮,哪个肯认?都竭力辩解起来。一时堂中聒噪,外面物议如沸。嵇元二拍惊堂木,众皆肃然。

    嵇元作思索状,江黛青看着他淡淡微笑。百姓们也都睁眼瞧着这位祾王如何发落。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嵇元宣判:“范氏一门,照料范秦氏孕产不周,致其难产而亡,坐误杀。杖四十。”

    范家四人脸上变色,谁都承受不起四十板子。江黛青轻轻转着自己的指环玩儿,漠不关心。

    没想到嵇元却是还没说完:“范田,忝为范秦氏之夫,不能护佑妻儿,负主要责任,领杖二十。范白氏,失于措置,乃首恶,领杖十。范丰一家之主责无旁贷,范二失于提点照应,各领杖五,即刻施刑!”令牌落地,范家众人死里逃生,感恩戴德。旁听百姓也是一脸崇敬,直呼“祾王仁德”。

    嵇元当堂宣教:“有女妊娠,夫家不得强行干涉其自由。孕妇主见,风险自行承担。若然夫家主见,孕妇但有闪失,均循此例,坐误杀。凡有孕者,皆应按时就诊,防患于未然。诊金以十文为定。遇有家贫者,可以抵押。举凡医者,不得拒诊!”

    百姓山呼青天、千岁。棠溪玥早看出来了,这是江黛青和嵇元在联手做戏。不过是小惩大诫,旨在杜绝类似悲剧。嵇元退堂,江黛青便与之携手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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