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苓领命欲行,然而总觉得不安:“卿......王妃,敏感脆弱,需要王爷用心陪伴。”他不得不再嘱咐嵇元一句:“请王爷待她一如平常!”

    嵇元缓缓点头,风苓便转身离开了。枯坐一会儿,却见风荇去而复返:“......王爷。”

    微一思索,嵇元便知端的:“风苓叫你来的?”

    风荇单刀直入:“风艾、风苓已经赶往江南道。我们也该出发了。”

    嵇元问得毫不相干:“你也喜欢黛青吗?”

    风荇一时语塞,半晌才答道:“属下不敢。”

    嵇元失笑,低沉的声音中却满溢凄凉:“有什么不敢的......多少人喜欢她,我都不意外。只要和她相处得深些,就会知道她的好......”他念叨着梅言的话出神儿:“我若不珍惜她,自然有得是人愿意珍惜......”

    风荇淡淡道:“王妃没那么脆弱,她能替王爷撑起一片天。”看嵇元看向自己,他继续说道:“王妃也很脆弱,王爷就是她的那片天。”他问嵇元:“王爷要王妃天塌地陷吗?”

    嵇元深吸一口气,问风荇:“我坚持要和带伤的她同行,是不是很过分?”

    “属下不懂。”风荇说:“于王妃而言,能与王爷同行,胜过一切。她既心甘情愿又可以忍耐,王爷为何举棋不定?”

    嵇元一怔:“你是当真一点儿都不怜惜她啊?”

    风荇蹙眉:“看王妃痛苦,属下......也会心疼。但若只是受些皮肉之苦......”风荇说得毋庸置疑:“多些磨砺,对她没有坏处!她不是藏身王爷背后畏惧风霜的娇花,她是能同王爷并肩栉风沐雨的苍竹。”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正是王妃写照!”

    嵇元轻笑,释然玩笑道:“你还是别喜欢黛青了,只怕你把她磋磨出个好歹,我要心疼死!”

    风荇闻言露出些窘迫的意思,倒叫嵇元好奇起来:“你也和黛青有过许多肌肤之亲了。竟能毫不心动?”

    “她......”风荇只得说道:“属下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心有所属,情深不移......”

    “这般说来,若是黛青没有心上人呢?”

    风荇难得略想象了一下,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属下可能连交集都不会和她产生......”风荇直觉敏锐,江黛青属于危险的那一类女子。

    嵇元想起江黛青从前的那副样子,忽然说道:“你倒是和桑仲有些像......”

    风荇茫然:桑仲又是谁?他只回道:“若是王妃一腔深情相付,只怕是人就会被感动。但感动,应该也不能算是喜欢吧......”

    嵇元点点头:“召集风行卫。”

    “是!”

    嵇元一行启程前往江南道,日夜兼程,马不停蹄。马车虽然已经被侍女们尽量铺得柔软,江黛青还是有些坐卧不宁。眼看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梅言不觉问道:“要不要靠一靠我?”江黛青也不和他客气,至少要煎熬一天一夜的,她不能这么快就倒下。

    梅言挪到江黛青身边,她伤在背心,只能半边身子侧靠在他怀里。看她吃苦,梅言也自心疼,然而意中人就抱在怀,更轻轻舒气,多少还是让他心如鹿撞。

    江黛青勉力支撑,自然容易疲倦,梅言又抱得温存,很快她就沉沉睡去。众人歇马之时,嵇元来看江黛青,却见她倚在梅言怀中小憩,一时和梅言二人都见局促。他到底没有惊扰江黛青,只对梅言说了句:“照顾好她......”

    看嵇元一人站在掣电身旁,抚着它默默无语,风荇走来陪伴:“王爷为了王妃痛苦?”

    嵇元看了风荇一会儿,问他:“心爱的人,在别人怀中就抱,你能想象那种痛苦吗?”

    风荇略略思考:“不要让别人抱不就好了?”

    嵇元失笑:“不要让谁抱?”他看风荇是一点儿没明白他的意思:“看到意远抱着黛青,我固然难过。然而,我与黛青的深情落在意远眼中,他时时刻刻都会是痛苦的。黛青不属意他,他只怕比我更痛上百倍。”

    风荇讶然瞠目:“王爷......在为梅先生难过?”

    “他喜欢黛青多久,就忍耐了多久。”嵇元对风荇说:“个中滋味,可想而知......”

    风荇确实没有这样想过。回忆起在京中,与梅言针锋相对的那段时日,他仿佛明白了,为何越是紧紧地守着江黛青,梅言越发无法放弃,一段心事呼之欲出。反而是后来江黛青身心受创,梅言倒是撂开了手。

    爱,本质是悦。远,则悦己;近,则悦彼。彼此欢喜,由是生爱。

    风荇看得出来,梅言心悦江黛青,也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取悦于她。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风荇也叹息道。嵇元诧异,打量他几眼,淡淡而笑:“你倒有慧根。”他想了想,又道:“你先行一步,到泉亭郡打点落脚事宜。泉亭紧邻越陵,山水形胜,黛青会喜欢的。”

    风荇有些犹豫:“王爷的意思,是要往来泉亭与越陵之间?这样会不会太奔波了些?”

    “泉亭与越陵水陆俱可通达,相距不过百来里。”嵇元道:“带江屏山,腰鼓围城,易守难攻。”

    风荇这才明白:“王爷是要保证王妃的安全?”

    “越陵临海,难免一战。”

    风荇应诺,飞身上马而去。

    嵇元和金涛并辔,领着众风行卫、两辆车驾直奔泉亭郡而来。

    到得泉亭郡,正是清晨。城门开启,众人缓辔入来,却刚好遇到了准备出迎的风荇。引到一占地约十余亩的园林前下马停车,嵇元将江黛青抱了下来。

    “让我自己走吧。”

    嵇元也知道江黛青窝在自己怀里其实不如走动起来舒服,便将她放了下来牵住。

    “一路辛苦......”

    江黛青朝嵇元轻轻一笑,没说什么。两人间也不需要过分逞强。

    抬头看那园子,题名“知节园”。江黛青笑道:“阿荇给我挑的好园子?”嵇元也是低笑:“我们在江南道恐怕要停留许久,看看喜欢不喜欢?”

    这是风雨前的片刻宁静了。江黛青也分外珍惜,和嵇元带着梅言、金涛、棠溪玥,并风行卫、侍女们一起游览。

    知节园没有明显的中轴线,曲径迤逦,草木葳蕤。处处植竹,步步玄机。江黛青很是新鲜:“这园子很美。多方胜境,咫尺山林。很适合你作画。”

    “嗯。”嵇元柔声问江黛青:“想住哪里?”

    “我看它是辐射布局,如众星拱月。我们还是住中间吧,方便些。”

    嵇元不无诧异:“这园子几处主要的院落,分别以梅、松、兰、桂为题,我确实没想到,你会挑‘松’住。”

    “只是梅松兰桂吗?”江黛青反而笑问:“聚艳堂不算啦?”

    “聚艳堂种了四时香花,算是‘莳花’。”梅言也掂量道:“这倒是和梅、桂差不多。”

    江黛青对二人说:“那你们是没仔细看楹联和匾题?”她笑道:“想得浅了。”

    嵇元稍微回想了一下:“色、声、香、味、触?五感?”

    “眼、耳、鼻、舌、身,五根。五蕴皆空,虚纳万物。园中满布翠竹也是这个意思:中空知节。”江黛青念叨着:“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你这园子挑得挺厉害啊?”她转向风荇,问道:“要我堪破红尘?”

    梅言轻笑。风荇局促道:“呃......主要是因为天然居......”

    嵇元笑道:“天然居果然像是为黛青量身定做一般。”他说:“月门上的字竟然是‘黛柱、青檐’。”

    说到这里,江黛青回身看向金涛:“金捕头表字松声?”

    金涛正沉醉四顾,闻言微怔:“回王妃,正是。”

    江黛青玩笑道:“不介意我住天然居吧?”

    “卑职不敢。”

    看金涛一脸莫名其妙,江黛青对嵇元笑道:“这么巧天然居这里取的就是“耳声”,匾题‘萧飒清音’指的可不就是松涛声?”金涛这才恍然。

    嵇元很是豁达,索性邀请了一下金涛:“园中五处居所,各个坦荡。金捕头要不要与我们同住天然居?”

    金涛略思索片刻,恭敬回道:“卑职觉得浮香馆很是开阔疏朗。若可以选择,卑职想住那里。”看他也能跟嵇元坦然自己的想法了,江黛青很是欣慰:“自无不可。”

    梅言笑对金涛说:“不介意在下与金捕头同住吧?”

    金涛也很敬重梅言:“荣幸之至。”

    “意远也不与我们同住?”嵇元问道。

    江黛青笑言:“意远只怕是摘星楼住惯了,到哪里都是要往高处去!”

    梅言只对江黛青笑道:“摘星楼......很好!”嵇元看着他没有言语。

    江黛青转而问风荇:“你呢?自己挑的园子,想住哪里?”

    风荇理所当然地说:“自然是守着你住。”江黛青不意外,便问棠溪玥:“遗珠喜欢哪里?”

    棠溪玥很有些世家遗风:“遗珠同侍女们住聚艳堂。这里每个院落都能住下五六个人。想姐姐和姐夫也是要侍女伴宿的。六名侍女姐姐,我带着四人住,每日轮流两人给姐姐伴宿,正是得宜。”

    江黛青失笑:“你倒比我更有‘王妃’的风范。”她笑道:“我从来对这些事不闻不问。都是解霜和晴月在提点安排。”

    棠溪玥笑道:“是。一路上听侍女姐姐们讲了许多。”

    江黛青继续和风荇说话:“醉吟阁和集贤殿就叫风行卫自己去分配吧。”

    风荇笑道:“别的人不知道,风苓肯定要住集贤殿的。”

    江黛青似是意外:“他?不是你喜欢兰花吗?他那么风流,不住醉吟阁?”

    风荇也说不清道不明,只言之凿凿:“直觉!”看他理直气壮地说着似是而非的话,江黛青掩口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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