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梁道就把自己和隋锋写的两份罪状拿来给了江黛青过目,然而,江黛青看过之后,连连冷笑:“隋锋,老奸巨猾!便是逼他到这个地步,还不肯老实!”江黛青信手将自供状扔回给梁道,却留下了梁道的在案上:“你去和那老匹夫说!他不尽不实!朝廷新政,事关重大!署理泉亭县的事宜,不敢劳他大驾!”

    梁道忐忑地问道:“当真?”江黛青瞥他一眼:“你说呢?”梁道便会意:“诶!下官会做足姿态!”

    江黛青颔首,叫风苓去送梁道。风苓便笑嘻嘻将梁道送到门首。梁道还念叨着:“不敢不敢,估计今日还得叨扰!”

    风苓觉得梁道很是有趣,逗他道:“常来玩儿啊!大人!”

    梁道一僵,听得别别扭扭的。不觉问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风苓笑道:“风行卫,风苓。”

    梁道恍恍惚惚地出了知节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倏然紧闭的大门,心想:卧虎藏龙......知节园当真是龙潭虎穴啊!

    梁道急匆匆去找隋锋。江黛青难以取信,隋锋这才深悔自己的欲盖弥彰之举。甚至让梁道帮着参详,重新拟了一份自供状,情词恳切。梁道取得供状在手,不禁摇头叹息:隋锋虽然铸成大错,但确实爱子情真。看得隋锋直问:“可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错处?”

    梁道忙收神儿道:“那倒没有,只是始终觉得王妃的措置,不大稳妥。”一副不想把县印交给他的样子。隋锋忙催他去送自供状。梁道便放下头一份自供状,拿着新的再投知节园。

    得江黛青首肯,泉亭县拉开了新政的帷幕。隋锋一马当先,先将自己的所有田土重新测量、上报。一股田土改革的浪潮席卷四方。

    隋锋忙着,江黛青也没闲着。她亲自去看了隋栋,送去了纸笔:“隋公子。令尊为了能早日共聚天伦,在外鞠躬尽瘁。在内,你这个儿子,是不是也应该出一份力?”

    隋栋知道自己遇到了硬茬,也得了隋锋的嘱咐,除却要他认罪以外,万事不要拂逆。他诚惶诚恐地道:“但......但凭王妃吩咐......”

    江黛青便让人将一摞纸和笔墨放在隋栋面前:“这里有我拟的谴放文书一纸,以此为制。把你身边所有在籍的姬妾,都放了。”

    隋栋即刻抓笔,写得毫不迟疑。江黛青转身离去后,却问身边风苓:“他倒痛快!”

    风苓笑道:“有什么不痛快的?”知江黛青不能理解。他解释道:“保住荣华富贵,娇妻美妾自然源源不绝。况且放了难道就不能再娶回来吗?便是不娶回来,还有没名没分的婢女呢!”

    “哼!”江黛青嗤道:“做他的春秋大梦!”

    正说间,见棠溪玥带着解介心出了聚艳堂,沿着照善湖畔似是要往叠影亭去。棠溪玥自知触怒了江黛青,这些日子躲着她一直没露面。看江黛青神色不善,风苓问道:“可要我帮你管教管教她?”谁知江黛青反问:“你宠过她吗?”

    风苓微怔,然而很快就回道:“除了你,我宠过谁?”

    就见江黛青笑得妩媚了起来,轻拍风苓肩膀道:“宠着我的人,才有资格管教我......”纤手顺着他臂膀,滑落。风苓抬手,却没能握住她溜走的玉指,不由低头轻笑。

    江黛青走向棠溪玥和解介心。棠溪玥见了脸色微变,掉头就想跑。

    “遗珠。”江黛青声音不大,语气不重,很是悠然。然而解介心眼睁睁看着一向稳重的棠溪玥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姐姐。”棠溪玥转过身来,朝江黛青行了个常礼。解介心也学着她,向江黛青一礼。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榜样。”江黛青一开口,就惊讶了棠溪玥和解介心。

    “但你非要学,我也可以教你。”江黛青挑眉问道:“隋栋还关在我那里,去伺候伺候他?”

    棠溪玥瞬间白了脸:“姐姐,我......我知错了。”

    江黛青掌握棠溪玥的秀脸在手中,冷冷地打量着她:“这张脸确实可以动人的心。你有勾人的本钱,有勾魂的本事吗?”她问:“我有权、有势、有护卫、有手段,能从杀人魔、采花贼手里来去自如。你能么?”

    棠溪玥当然不能,否则也不会深陷哨船,以致于遁入空门。江黛青在以旧事提醒她:不要得意妄行。

    “遗珠......”江黛青只劝了一句:“好自为之!”

    棠溪玥只觉手脚都有些发凉,背后冷汗淋漓。解介心也自心惊肉跳,看着江黛青转头和郎独艳绝的风苓并肩回了天然居。

    外面土地改革沸反盈天,知节园倒是出奇的安静。梁道得过江黛青的嘱咐,隋锋自然也是能瞒住祾王妃的消息就瞒住。江黛青得以暂且静心养伤。

    这日,梁道来了知节园一趟,汇报了隋锋的动向:“嘿!老家......老大人厉害啊!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乡绅的担忧,连哄带骗地打消了土豪的顾虑。连百姓都开始自发地开垦荒地了!啧啧啧!这手段,当真非同一般。”

    江黛青正和梅言练草书。她写,梅言看。偶尔有把握不定的地方,还是梅言带着她感受几遍。听了梁道的感叹,江黛青头都没抬:“太子的第一轮土地新政,无论是对民还是对官都有利无害。推行不下去才奇怪!这和隋锋那个老东西,没有什么关系!”

    梅言闻言微讶:“太子?第一轮?”梁道瞟了梅言一眼,他也是奇怪,就是没敢问。

    “你忘了?”江黛青笑道:“民如不系之舟,从善而如流。苟利于民,上行下效。”

    梅言醒悟:“你给太子的上疏?”

    “土地新政虽然不知是谁人主张开始改革的,但这新政中的主要几条条款,都更像是铺垫,必有后招。只是先叫百姓得些甜头,后面的措置才好施展。这路数,必是太子的作为。”

    梁道恍然大悟。说到太子,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恭敬举过头顶:“下官这里,有太子书信一封,是写给王妃的。”

    江黛青搁笔,梅言替她取来拆开,二人就并肩同看。梁道心里直打鼓:这位大人又是什么来头?

    谁想书信看完,江黛青和梅言对视一眼,都是神色凝重。

    “你打算如何应对?”梅言一脸担忧,觑着江黛青问道。

    “你送送梁大人,顺便买把琴回来吧。”江黛青说到这里,梅言就懂了:她要把曲谱记下来。

    “好。”

    “买琴?”梁道突然插口:“王妃要好琴,不消得买!”他眉飞色舞地道:“老......老大人那里就有把宝琴:雷氏的‘月露清音’!”

    看梅言眼睛一亮,江黛青笑问:“你喜欢?”

    “雷氏是千年前的斫琴名家,若这琴果是雷氏所斫,和‘卷雪霜涛’只怕不相上下。”

    江黛青打趣起梅言:“意远与君善不相上下,自然该配一把不相上下的宝琴。”她心情似是不错,用梁道从未听过的柔缓语气对他说:“向隋锋‘借’琴一用。”

    “不相上下”讨得了梅言片时欢愉,虽然不用他再跑一趟去买琴,他还是选择送一送梁道:“有感梁大人送来佳音,不才送一送大人。”

    梅言负手而行,跟在梁道身后,梁道饱受打击,有些唯唯诺诺,不敢在前。梅言奇道:“大人,请。”

    梁道看梅言如此客气,不免还是问了一句:“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梅言这才明白,梁道大约是以为自己官职在他之上,淡淡笑道:“不敢妄称‘大人’,不才梅言,一介白衣。”

    梁道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气质不凡的梅言:“先生......布衣?”

    “正是。”

    难得有个能说两句话儿的了,梁道的胆子突然又大了:“本官看王妃与先生甚是亲密,众位大人,对先生也很是敬重,不知先生是否与王妃有亲?”

    梅言虽然不说,但他其实最讨厌别人把自己和江黛青当作血亲。于是他回道:“不敢!不才是王妃的西宾。”

    梁道猛地被噎了一下:我就知道!这个布衣也不是普通的布衣!是能教授那个祾王妃的布衣!

    看梁道蔫头耷脑地离去,梅言眼底掠过一丝隐秘的笑意。回到江黛青身边,她犹在看太子那封信。梅言大概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担心你兄长?”

    江黛青轻叹:“道是有情却无情,尽皆是命!”她抬起自己那双杏眸,低声问梅言:“依你看,我该不该同意这桩婚事?”一对无情却似有情眼,直惹得梅言叹道:“无情有思,常是此恨。”

    江黛青恻然,提笔给太子回信。

    新政在各道的布施情况,江黛青不了解。但有她坐镇的江南道,嵇元封地淮南道,以及宫茂治下河南道想是能够顺利推行。前太师隋锋,倚仗皇恩,在江南道兴风作浪日久。江黛青把他推上了改革的风口浪尖,还附上了他的自供状,叫太子转呈皇帝处置。

    海寇既然已经露出行踪,就容不得他们再行寸进。嵇元领风行卫拒敌于外,越州总镇竟然擅离驻地,对烽烟事毫不知情。可见东南一带,军纪涣散。江黛青将暂罢其职,叫他戴罪用命的事略说了一遍,也算是做个报备。

    至于兄终弟及的风传,江黛青知太子不信,但还是提醒他看住了司天监,不要让他们再起波澜。朝野动荡,禁不得了。顺便点破此谣言只怕是朝中内应在耍手段,意欲釜底抽薪。江黛青信中说到,嵇元不计生死,保家卫国,也不奢求倾朝野之力助他立身扬名,只希望太子能照应他平定海内,不至于功败垂成。还将自己对朝中奸细的推测告知了太子:有权财、豢死士、动军武、近宗亲。

    书中最后,没有正面告诉太子,自己对皇帝打算将宜寿郡主赐婚莫如先一事的看法。只托太子,转告他们二人同一句话:莫屈己身,逢迎他人。

    江黛青撂笔叹息,想太子当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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