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言看完问道:“你要把隋锋的自供状给太子寄回去?”

    说到这个,江黛青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两个老东西!一般的讨人厌烦!何劳我亲自脏手?且让他们窝里内斗!”梅言也自失笑。

    没两天,梁道果然送来一架古琴。江黛青就叫侍女们抱琴到叠影亭中去安放。和梅言、风苓一起去赏看。

    “如何?”江黛青笑问梅言:“那老东西骗我没有?”

    风苓趣到:“他还敢骗你?不要他儿子的命了?”

    知江黛青不懂,梅言便边相看边讲解:“此琴通体墨漆,是桐木身、紫檀岳山焦尾,落霞式。上有流水断纹,是架千年古琴。”

    见梅言确有喜色,江黛青撺掇道:“试试看?”

    修指轻取,即得正音。梅言赞道:“果然不错。”江黛青和风苓分别坐在他两侧,听他浅试慢调。风苓露出了惋惜的神情,江黛青正诧异,就听梅言也道:“温净清润有余,响亮激越不足。”他断言:“这琴,没保存好。”

    看江黛青神色也是失落,梅言微微一笑:“不过,我可以尝试着修它一修。或者能再现当时妙韵。”

    “当真?”江黛青不无惊喜:“需要什么,我来帮你备办。”

    “倒也不需要什么。”梅言笑道:“若有需要,我再求你。”

    江黛青笑叹:“可惜今天是听不到此琴雅音了。”

    “那也未必。”风苓忽然开口:“此琴虽清越不足,却温厚有余,颇有古意。”他打趣梅言道:“很是符合意远的温柔气质。”

    梅言无奈笑笑,也道:“是奏不得激昂的曲调,但还是能弹些委婉的词韵。”调弦定调,奏起《长相思》。

    君泪盈,妾泪盈。梦难成,恨难平。此时无限情。

    梅言情浓愁深,分外动人。与玉河上那曲《八声甘州》又是别样胸襟。

    江黛青兀自沉浸,棠溪玥也携解介心并侍女们出院顾盼。看到是梅言在亭中操琴,棠溪玥深吸一口气,被彻底征服,不敢再轻视。侍女们和解介心也都窃窃私语起来。

    忽见风苓张望,江黛青心有所感,起身回眸:“君善!”

    是嵇元引着一众风行卫,从天然居后正门方向,向叠影亭而来。风艾也从集贤殿方向走了出来,拜见嵇元。

    江黛青急急向嵇元走去,裙裾生风,青丝掠影。嵇元惦记着她的背伤,微微躬身,张臂将她稳稳抱住。熟悉的松木香充盈满怀,江黛青深深吸气,抬手摸向他颈颌:“安好?”

    “安好!”嵇元也把住江黛青纤颈,眉目间满是怜惜:“伤可还疼?”

    江黛青仰首轻言:“疼。所以,别叫我就你。”她本意是要嵇元低头吻她。谁想他当即屈膝,半跪于地,将头深深埋入江黛青胸腹间。虽是出于不意,江黛青还是紧紧抱住了他,爱怜地抚着他后脑,笑叹道:“多日不见,你还是这副痴样......”

    别人犹可,风行卫和侍女们都习惯了嵇元的痴情,只有解介心看得目瞪口呆,将信将疑:这......当真是祾王殿下吗?

    江黛青拉起嵇元,饱含幽怨地望着他:“算前言,总轻负,却又不忍细数......”

    嵇元很是愧疚,将江黛青抱在怀中闭目长叹。抬眼看到亭中跟着风苓走出来的梅言,忽而又有些局促。

    梅言一如既往,微笑着问嵇元:“君善,平安?”

    嵇元不觉松开了江黛青,怔怔然道:“平安......”

    江黛青也收敛情绪,问嵇元:“海事如何?”

    嵇元牵住江黛青的手,众人又随着他往亭中走去:“这一波海寇算是赶走了。下一波未知何时再来。留下风苍、风芨镇守,得了些空闲,我就赶回来陪陪你。”

    江黛青喜出望外:“你是说,你可以多留几日?”嵇元微微一笑,缓缓颔首。

    在亭中落座,嵇元问:“你们这是......”

    说起来,还挺复杂的。江黛青只唤解霜道:“将我书案上都承盘内书信,拿来给王爷过目。”

    解霜依命去取,嵇元就与江黛青说话:“我到越陵的时候,越州卫和海备都司已经可以指使了。暂且击退贼匪后,他们分成三股,退往南、北和内河。我带越州卫将内河肃清,分海备都司兵力各向南北追击,防止他们滋扰、劫掠沿海百姓。事后感到光越州卫、海备都司,只怕不能全歼海匪,恐有走脱,所以行文去越州总镇,想集中他麾下兵力,一举聚歼敌寇。”他笑道:“现在你也知道了,越州总镇带走了关防大印。我的盘算自然是落了空。也罢,权当留下些兵力驻守了。”

    “总镇印在我这里,回头你带走就是了。”

    嵇元看着微笑的江黛青,很是绸缪:“黛青,我都听说了。”见她妙目开始游移,嵇元继续道:“你南山寺中那一席话,如今已传遍越陵战场。军士们知道祾王与之同袍,祾王妃也与之同心,个个奋勇!尤其是卢崭那五千人马,呵呵,当真是勇猛。我能早日回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在里。”

    “卢崭?”

    “越州总镇。”

    江黛青笑眼弯弯:“这样不是很好?君善,我说过的吧,会陪你一起努力......”嵇元将她按在怀中,轻叹:“黛青,我虽深恩负尽,你仍心魂相守。但愿我们河清、人寿!”

    江黛青见嵇元内疚,对他玩笑道:“这话,好像应该到南山寺中去说。”

    嵇元微笑:“便陪你再去一遭何妨?”江黛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我也是该还愿才好......”见他平安归来,就是心愿得偿。这话的意思,嵇元如何不懂?才伸手抚上她脸颊,就见解霜将信取到,敬奉嵇元。

    嵇元看过了太子的信微微冷笑,又看了江黛青的回信。两信原是放在一处,江黛青没说清楚,解霜就一总取了来。

    “淮南道治下总督崔玄以我门生自诩。他素知我为人行事,新政,不必担忧。”

    “我也是这样想的。”江黛青打趣道:“祾王殿下都有门生了?”嵇元也觉好笑:“不过是指点了他些书画技艺。他这般作为,皇兄也甚是不喜。所以他这个总督一做就是七年了。”

    江黛青不意外:“他还能做下去不错了。”

    嵇元解释道:“崔玄出身清河崔氏,幼时就有才名。清河崔氏都是科举晋身,他也不例外,累官至总督。因为于书画上颇有建树,擅画花鸟人物。所以听闻我回了广陵特来拜谒求教。”现在回想起前事,也是好笑:“一边夸,一边骂......”

    江黛青一双妙目瞪得老大,不明所以。

    风苓省起也自笑个不停:“崔大人一脸正气地拿着自己的书画求王爷赐教,然而又数落王爷不该擅离京城私返驻地。激得王爷将他画作批评得一无是处,他却板着脸说什么‘获益良多’。还让王爷为了自己的清名,赶紧回京请罪什么的。把王爷气得拂袖而去。”

    江黛青闻言也是忍俊不禁。然而奇怪道:“他就见过你那么一次?”

    嵇元点点头:“就那一面之缘。”

    “那他得你点拨几句就奉你为师?这人倒也心实。”

    风苓笑道:“和梁大人一般有趣。”江黛青忍笑。

    嵇元也说:“是啊。明知道与我同在淮南道,明知皇兄不喜我与地方官员结交,他还是这样做了。”看向江黛青,他道:“世家出身,他不是不懂,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股子拙劲。这个淮南道总督原也不大好选,若是用和我相得的,皇兄自然是信不过,若用与我不合的,又怕影响地方政务。皇兄碍着他世家身份,又理政平顺没有错处。只好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他在淮南道留任去了。”

    “从此,你在淮南道就多了个遥相呼应的伴儿。”江黛青打趣道。

    想了想崔玄那时的样子,嵇元叹道:“最好一辈子遥相呼应,不要见面也罢了。”惹得江黛青窃笑不已。

    嵇元的目光变得有些郑重,问江黛青:“天已暮,月如初。晨风吹动谁家旗鼓,英雄谁属非我莫属。背后暗箱操作之人断章取义的本事当真不错。将一首儿女情长的小调穿凿附会成兄终弟及的风传。短短四句歌谣,气得皇兄吐了血。你是怎么打算的?”

    梅言突然道:“你皇兄这副样子,只怕寿数还在减少。”江黛青看向嵇元,两人同时一凛。梅言继续解释:“你来时,我们正在计较此事。”他微笑道:“黛青从隋锋处要得古琴一把,打算将全曲誊录下来,一并寄回给太子殿下。”

    嵇元便对江黛青说:“此曲我弹了数遍,誊录不难。你是要献给皇兄?”

    “献给你皇兄就糟蹋了。”江黛青微微冷笑:“叫昌儿在京中将此曲传开!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要美人不要江山,谁道不风流?”

    嵇元就喜欢江黛青恃才傲物的样子,捋着她长发把玩。深吸一口气享受她的发香,看着月露清音问道:“这就是那把古琴?”

    江黛青点点头。梅言便道:“是把千年古器,可惜有些失于保养。”

    嵇元放开江黛青,将琴取到自己面前,略略调试:“苍润停匀,温劲沉细。可将岳山、承露重新打磨修正。足、轸换成白玉试试。”

    “我也是这样想。”梅言看向嵇元,得他会意一笑:“岳山、承露交给我来修复。足轸的玉,就交给你了。”

    嵇元有琴在手,就觉技痒:“黛青想听什么?”

    江黛青却言笑晏晏地反问道:“你想看什么?”嵇元不解。她笑道:“回想起来,似乎每次你操琴,我都要落墨。从前在王府就是一般,现下都觉得有些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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