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嵇元窘迫,梅言也是好笑:“再试试激昂的曲调?”

    嵇元便操起《破阵子》,英气勃发,豪情不减。

    “君王自神武,驾驭必英雄。开府当朝杰,论兵迈古风。”梅言赞嵇元道:“君善是英雄。”看江黛青一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英雄配美人......”

    梅言自是说嵇元与江黛青般配的意思,却不想嵇元回了他一句:“意远,是君子。”登时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打岔道:“再弹一首什么?”

    嵇元看向江黛青,询问她的意思。她似是兀自沉浸在方才的《破阵子》中,轻叹道:“离别常多会面难,此情须问天。花易飘零人易老,且作首《江城梅花引》来听。”

    与梅言对视一眼,嵇元操起《江城梅花引》。

    江上梅花为谁开?为我多情正心碎。梅言脸色变得惆怅起来。

    被半温,香半薰,睡也睡不稳,谁与温存?人比梅花瘦几分?江黛青更添愁韵。

    风苓苦笑:三人一般痴,一曲断三魂,不堪闻!

    天边月,照江上。双白头,冷鸳鸯。嵇元指下音,江水不分流,梅言心中意,眼波各自秋。

    音断意不断,众人默默良久,不知何时奏完的《江城梅花引》。风艾突然打断道:“过伤凄婉。”见江黛青侧首支颐看向自己,他微微而笑,似有深意:“王妃善妩媚调。”

    江黛青嗤笑。众人的注意力纷纷转移,一片凄风苦雨瞬间消散。嵇元问道:“黛青,可能再歌一曲?”不见回应。梅言也帮腔道:“仙歌婉转,今人少弹。黛青再唱一曲,翻录为仙家乐,传于世间。”

    略略思考,江黛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她向嵇元勾勾手指,叫他看向自己。倾身直视他双眼,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开口唱到:

    天之高,恨难了。日寒月暖催人老,绿鬓红颜把魂销。

    剑归鞘,君折腰。胭脂马上征衣薄,鲛绡帐底欢乐少。

    谁道,平生尽逍遥。熟料,离合最煎熬。

    哪禁得嫣然一笑,正所谓在劫难逃。

    青丝绕,花言巧,转眄盼睐是妖娆。

    葱指翘,就郎抱,温柔香软更痴娇。

    任世间纷纷扰扰,共佳偶暮暮朝朝。

    情网罗织相思牢,将流年等闲抛......

    江黛青声出如缕,绵绵不绝。高低错落有致,轻重急缓得宜,将众人的心魂牢牢摄紧。再加上眉目情传,对着嵇元尽意施展。只叫他神魂瞬息间在八荒六合往返,三魂七魄尚不知是聚是散。风苓一脸震惊,看她像是要把平生所学尽数掏空,只为博嵇元一顾。

    江黛青虽未对着梅言,却不妨碍他听得梦魂颠倒,呆呆地问道:“这......这又是何曲调?”

    虽是江黛青偶有所感,发乎于情之作,却得以借之一抒心底郁闷。听见梅言这样问,她看着嵇元苍白的脸色,扬眉挑衅道:“迷!魂!调!”言罢还似是赏玩着嵇元的神情变幻。

    众人都是如痴如醉,耳酣神迷。

    待看嵇元似是回神儿了,眼中终于有了自己。江黛青却忽然没了调情的兴致,起身走到他身前,抬起他下颌,冷冷道:“嵇元,原来我还是可以动摇你心神的啊?”语气中大有消沉之意。梅言诧异,风苓叹息。

    江黛青回了天然居好一会儿,众人这股劲儿才渐渐褪去,各自散了。只梅言和风苓陪坐在嵇元两边。梅言听江黛青说了失意的话,知道定是因为自己昨日的嘱咐,不免有些抱愧之意:“君善......你,你还好吗?”

    嵇元仿佛才喘过气一般猛地叹息道:“你见识到了?她有多勾人......”

    梅言敛眸轻语:“我只看到,她为了讨你欢心,有多努力......”出入相随,生死与共。殚精竭虑,义无反顾。风苓深有同感。

    嵇元对江黛青有情,对梅言也有情,情虽不同,义气相同。与卿近,怕伤了卿,与卿远又负了卿,当真是寸步难行。而今梅言的言语,却大有希望两人能情投意合、同心同德的意思,让他觉得有些意外:“你是......这样想的?”

    梅言见问也甚感奇怪:“当然!我自是希望你们能和睦!”他劝道:“黛青很好,你也很好。风流玉女才郎,同心结上桂枝香。如鸾如凤友,永效两双双......”嵇元动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风苓看着梅言,不做声。

    嵇元留下了月露清音,要给它上白玉足轸。梅言就告辞而去。剩下风苓,对嵇元托腮而笑:“元郎!叫声师傅来听听?”

    嵇元无奈一笑,不予理会。风苓翻脸无情,斥责他道:“早同你说过要待卿卿一如既往!瞧今日掀起多大风浪。”直说得他脸现愧悔之色。

    “意远温柔性情。他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若是伤了卿卿的心,才真是伤意远的心!”

    嵇元憋红了脸,只得道声:“受教......”

    风苓叹口气,与嵇元附耳低言,面授机宜。嵇元问道:“当真无碍?”

    风苓一笑:“卿卿的伤只是牵肌及骨,又不是错位、骨折的。只要不触及患处,不牵扯到肌肤就不会发作。”看嵇元还是不能放心,他诱惑道:“自然是不做最好!可你看卿卿那副样子!”他问:“她可是禁得住你的撩拨的?”看嵇元面露诧异,他笑道:“你以为这段情里只你情不自禁?卿卿与风荇同床共枕,不动本心;与我说笑调情也不乱本性。她的那颗痴心,自始至终只为你而跳动啊!傻子!”

    嵇元当头棒喝,如梦初醒。两相有情,两相忐忑,两相卑微,两相迷惑。他和江黛青的感情原是如出一辙。梅言想法的不同,也正是因为他只是一厢情愿......

    看嵇元抱起月露清音就走,风苓甚感好笑。缓缓步下叠影亭,抬头望一望青天,只愿那对鸾凤,出入成双,恩深义长。

    晚膳时便可见江黛青态度和缓了许多。虽然还是对嵇元爱答不理,却不再拒绝他夹来的善意了。膳后嵇元心不在焉地调整着月露清音,江黛青则和香云一起捋丝线,打穗子。看起来倒是安静、祥和。

    嵇元看看天色,有些耐不住了,坐到江黛青对面,待她瞟向自己,突然开口:“黛青,我好想你!好想要你!”

    江黛青腾地红了脸。香云掩口起身,退了出去。江黛青嗔怪道:“祾王殿下行事还真是反复无常啊!”香云退开,江黛青也没有拒绝。嵇元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抄起她就往榻上来。轻轻放好她身体,才得细看她微红的情眼,不耐的神态。

    相对轻喘,谁堪忍耐?痴缠不知何所起,欢愉未请自然来。

    嵇元扯开江黛青衣带的动作堪称粗暴,却又将她慢慢扶起再除去衣衫,温柔怜惜。从背后抱住她牢牢贴紧:“怎能不想你?何日不念卿?”伸手扳过她秀脸探香取芯,双双仰入销金帐里。

    阔别此道久,无力娇肌柔。拼得欢尽好,相为情颠倒!

    天然居里春宵暖,叠影亭中秋霜寒。

    此亭背靠金枝槐。黄金满枝,木叶掩映之下,虽然看不到集贤殿,却不代表殿外步月的风艾、风苓看不到、听不到亭中嗟叹的梅言。

    风苓与风艾对个眼色:“我去与他说两句话。”

    转过古槐,风苓进入亭中,在梅言对面落座。不见梅言动摇,风苓便开口道:“这些时匆匆忙忙,竟不曾得空与意远闲谈。”

    梅言看向风苓:“但讲何妨?”眉宇间似有清愁。

    风苓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他问:“意远待卿卿的态度,可谓是变幻莫测。”

    “世事无常,不足为奇。”

    风苓眸色沉沉,托腮而笑:“如今意远,作何打算?”

    “各惯各道,不动情身。”梅言觑着风苓微变的脸色,问道:“这话,不像是松声能说得出来的。是你教给他的吧?”他虽在微笑,却是装模作样。

    风苓心里想到:世间的阴错阳差当真是从未停歇。梅言几次三番欲要放弃江黛青,都莫名其妙失败。或者,江黛青就注定了是他命中的一段孽缘?他选择告诉梅言:“这话,是我说的不错。却是用来劝慰卿卿不要介意林潮之死的。”

    言尽于此,梅言微白的脸色说明了一切,他什么都懂了。脸上的淡然一点点被失意取代,他软了口气,叹道:“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缓缓抬头,望向园子南门的方向:“相思无穷极,造化不知机。以身殉道何所惜?”

    风苓愕然。梅言这是一腔衷情痴许,矢志不移的意思。说实话,他其实不是很能理解。自然了,江黛青很好,和她相处很快乐。所以风苓也愿意守护着她,替她排忧解难。但若说许以终身,甚至是死生不论,他做不到。

    “意远多情,恐身易伤。”最终风苓也只劝慰道:“夜寒露冷,善自珍重。”

    起身离开叠影亭,独留梅言兀自对月叹息。风艾也是感触甚深,仍有余味,问风苓:“无碍吗?”

    风苓回首,已看不清亭中梅言:“你觉得他会做出伤害卿卿的事吗?”风艾没有回答。风苓断言:“他只会伤害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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